幾個黑衣人從門外走進來,將傅笑林綁好。然後其中一個人直接給傅笑林打了一記麻醉針,溫錦睿靜靜的看着。
直到黑衣人將傅笑林扛起來,溫錦睿才走到傅文睿身前,看着他被人持槍對着,絲毫不敢亂動的模樣冷哼一聲。
“方纔你爸爸在的時候,不是挺有勁兒的麼?怎麼,傅笑林不在了,你就慫了?”
溫錦睿笑的一臉諷刺,傅文睿嘴角有些抽搐,但是也笑着,看起來臉部微微扭曲。
“我是替你惋惜,”他說,“畢竟我是一直得到爸爸喜歡,可你呢?你拼了一切,不就是爲了得到他的待見麼?真是苦了你了我的弟弟,沒有人比你更可憐。”
“那我也比你好,至少傅笑林從不會總是從我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溫錦睿毫不在意的聽他說,淡淡開口。
傅文睿臉色卻變了,“你胡說什麼!”
“難道不是麼?”溫錦睿看他這幅表情,很可能是知道傅笑林對他爹的感情。
“有一個被自己養父寵愛的爹爹,是不是很驕傲啊?”溫錦睿說道,“你應該把握好機會,萬一一不小心,傅笑林又喜歡上你了呢?”
他這話說的聲音極小,幾乎是挨着傅文睿說的,不過那幾個持槍的人肯定是聽見了。
有幾人甚至忍不住帶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瞥了眼傅文睿。
看得傅文睿臉上泛起一陣羞紅,“住口,溫錦睿,你已經被自己磨成了個變態!”
“啪!”
溫錦睿直接伸手抽在傅文睿臉上。傅文睿雖然是個男的,但是從小到大跟着傅笑林,養的細皮嫩肉,哪裡被人打過。再加上溫錦睿的力道並不小,他臉上很快就腫起了一片。
“我這一巴掌是還你的,傅笑林之前因爲你打我一巴掌,我溫錦睿一向乖巧聽話尊老愛幼,怎麼會打他,只能送你了。”溫錦睿眨眨眼,顯得一臉無辜。
“而至於原來因爲你我受的苦,傅文睿,你等着。我會慢慢找回來。”
溫錦睿說完一掌砍暈了傅文睿,而後轉身就走,圍在周圍的被攔住的賓客紛紛退開一條路,不敢阻攔他。他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和一羣韓家借給他的人,帶着昏過去的傅笑林出了傅家大門。
傅笑林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全封閉的屋子裡。而且雙手被縛,被綁坐在凳子上。通過空氣中帶着的鹹腥溼氣,和微微搖晃的屋子,傅笑林猜測他應該在船上。只是,不知道這趟是要去哪裡,溫錦睿……又在哪兒。
“您醒了?”傅笑林正想着,身後突然傳出來溫錦睿的聲音,他想轉回頭,就感覺自己身上一陣無力感。緊接着肩膀一熱,是溫錦睿將自己的胳膊,環在他肩膀上。
“爸爸,這是我第一次,叫您爸爸。”傅笑林沒來得及理會他,他試着動了動胳膊,發現自己的確是動不了了。
溫錦睿察覺他在幹什麼,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別動了爸爸,我給你注射了肌肉鬆弛劑,短時間裡,您是動不了的。”
他說完依舊緊緊摟住傅笑林的脖子。
傅笑林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存弄的一愣,溫錦睿就這麼靜靜的伏在他身上,像是一個尋求溫暖的小獸。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溫錦睿才緩緩放開了他,傅笑林感覺到肩膀上一輕,居然生出一種惆悵。
他看着溫錦睿繞到他面前,眉眼如畫,視線緊盯着他。
“爸爸,”溫錦睿又開口,“爸爸,爸爸……”
“我纔是你的兒子啊,爲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呢?”溫錦睿說話的聲音很小,幾乎就在方寸之間傳播,他像是本就要說給自己聽,根本沒想過讓別人迴應,“不喜歡我,爲什麼又要把我生下來?”
“小時候我給你端水,你永遠都是讓我放在桌上,趕緊從書房出去。卻讓大哥隨意進出你的房間,他可以動你桌子上的任何東西,只會被你說一句頑皮。可我要是趕緊來,你就會大聲呵斥。”溫錦睿從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一杯茶,端着茶杯慢慢走到傅笑林前方正對着的椅子上坐下。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恰恰是因爲沒有表情,才更覺得像是混雜了無數的心氣,“初中的時候,我從不敢跟你說家長會的事,因爲我知道,只要是跟我有關的,你都不會關心。”
他右手食指摩挲着杯沿,眼眸微閉,低頭看着杯子裡的茶水。細碎的額發遮擋住他眼中神色,杯子裡熱水升騰而出的白霧,纏繞着嫋嫋升起,迴環曲折間,仿若立起一道屏障。
“大哥小時候有長命鎖,大一點有私人醫生,不懂事的時候有專人保姆,懂事的時候有你給的保鏢。而我……只有我自己。”
溫錦睿的聲音越說越大,語速也越發加快,“從我進了傅家大門,生父不認我,大哥陷害我。僕人陰冷刻薄,只有管家爺爺,還願意真心待我。”溫錦睿說到這裡終於擡頭,明亮的燦目緊盯着傅笑林,他微微拉開嘴角,像是想要笑一下,卻怎麼也剋制不住逐漸泛紅的眼眶。
“你們,都把我當什麼?!”
“傅笑林,你從來都沒有在乎過我,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啊!”溫錦睿蹭的站起身,抽出腰間□□筆直的頂在傅笑林眉心,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心卻是平靜的。
“幸虧你不讓我姓傅,不然,我就沒辦法這麼徹底的毀了傅家。”他長出了一口氣,像是馬上就要卸下最後的包袱,“忘了告訴你,你最親愛的好兒子,可是決定放棄你了。我只是讓我政,界的朋友跟他聯繫。說政,府想要處理傅家,畢竟樹大招風。你想不想聽聽,傅文睿是怎麼說的麼?”
溫錦睿似乎很激動,他沒等傅笑林的迴應,徑自掏出手機放了錄音。
錄音中一開始是一個陌生人的問題,聽起來像是在審問,他們一直不停地問傅文睿問題,讓他快速回答。傅文睿從不敢耽誤時間,一字一句地回答,直到最後,那人說要將傅家留不住了,傅文睿才聲音明顯激動起來,大聲說道,“你不要毀了傅家,不要毀了傅家,傅笑林纔是傅家的根本,你們把他帶走就好了。”他彷彿被自己的觀點鼓勵了,接着說到,“他就是傅家一切的核心,沒了他,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我可以把傅家的東西都給你,只要別殺我!”
錄音是從中間部分開始播放的,很可能是一開始審問傅文睿的時候,溫錦睿就聽一遍了。
“聽見了麼爸爸?”溫錦睿的聲音帶着顯而易見的喜悅,他開口說道,“你過得真失敗,最愛的情人爲你擋槍而死,最愛的兒子並不把你放在心裡,最仰慕你的又被你自小嫌棄,您真是註定孤獨終老的命盤。”
他看着傅笑林,對方卻什麼都不說。
“說話呀。”
傅笑林依舊不吭聲,溫錦睿有些不耐煩了,他顯得很焦躁,沒有有些隱隱的怒氣,“我讓你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是不是每每看到我小心翼翼的對待你,總是在心裡暗自嘲諷?”溫錦睿拿着槍的手終於也開始顫抖,“爲什麼你不說話,爲什麼!爲什麼你……總是不願意看我一眼呢?”
“你就是我這一生的陰影,只要沒有了你,我就能重新開始。只要沒有了傅家,傅文睿就再也無所倚杖。”溫錦睿終於哭了,“那我,也可以解脫了。”
就算拿着一把槍,他哭起來的模樣依舊是一個孩子,眼角的淚水不斷劃過優美的臉龐,帶着稚子的迷茫。
“再見了,爸爸。”
他拉開保險拴,按上扳手,□□上的冷光應着他的臉。
“嘣!”一聲放出。
倒下的,卻是溫錦睿。
溫錦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而後低下頭安靜地看了一眼自己肚子上的血洞。爲了參加宴會他特意換了一身正裝,白襯衣被汩汩涌出的血液染紅。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只是楞楞地看着,伸手罩在傷口上,感受着血液迸濺出來,從指尖流走。然後擡頭,怔愣着望向傅笑林。
傅笑林方纔一直不說話,就是爲了保存力氣,用腕錶上的匕首磨開身後的繩子。傅笑林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所以出門總會隨身帶着一把迷你槍,那是傅家特製的小型槍,平時可以放在袖子裡,連女人握着都能讓人分毫看不出來。
傅笑林是兩個手分開被束縛,走綁在了一起。他只來得及解開拿槍的右手,本來想等兩個手都解縛了再動手,但沒想到溫錦睿會突然要殺了他。
但他更沒想到,溫錦睿的槍裡,根本就沒有子彈!
傅笑林愣住了,他身上的鬆弛劑作用還沒停,一股來自心底的無力感瞬間將他包圍。那是傅家王澤製造的□□,特長就是外形嬌小,威力極大。而他剛纔打在溫錦睿肚子上的時候,兩人貼的極近,威力更是不用說。
“爸爸,你真的是,從來都不爲我考慮。”溫錦睿肚子上的傷讓他渾身抽搐,但心裡的疼,卻更讓他難過三分。
“你以爲我像你一樣,真的下得去手麼?”
溫錦睿笑着,看起來卻像是在哭。大概是疼的緊了,他越往後說越沒力氣,就連上身都支撐不住,顫巍巍地半躺在地上。
傅笑林愣住了,他的嘴脣不自覺地顫抖,“小,小睿……”
“你別喊我!”溫錦睿大吼一聲,更引的肚子上的血迸出來更多,他粗喘着氣,難以呼吸,“傅笑林,你的確不是我爸爸。”
“我爸爸,應該對我很溫柔。”他說着,像是想到了那幅場面,居然笑了起來,“他一定會事事關心我,帶我出去,就像別人家的爸爸一樣。就算有時候他吵我,我也……甘之如飴。”
溫錦睿臉上的笑容太美好,傅笑林竟然覺得有些刺眼。
“小睿,快去喊醫生!”傅笑林也不知自己怎麼了,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讓他趕緊包紮傷口。方纔拿槍的右手陣陣的疼,那是心理上的疼痛,通過五指,直接傳到心房。
“阿睿聽話,趕緊去看醫生,快把你的人找來包紮傷口!快去!”傅笑林使勁解着左手上綁着的繩子,卻怎麼也解不開。那一槍之後像是把他所有的力氣都掏空了,摸着繩子的手剋制不住地顫抖。
“1997年6月25……97年,6月25……97……6月25。”溫錦睿仿若完全聽不到他說話,一直重複念着一串日期。任憑鮮血在他身下匯成一灘,原本洶涌的血液逐漸流的變慢。溫錦睿似是也被掏空了,平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動不動。
只有那雙眼還睜着,完全褪了顏色的嘴微張,一直不停地,念着那串日期。
傅笑林感到一股涼氣從腳下竄上來,不安涌在心頭,這個房間並沒有門,他只能大聲吼着快來人啊,希望外面的人能夠聽見。但方纔的槍響都沒能把他們引來,足以說明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
傅笑林這麼做,都是徒勞。
要他這麼眼睜睜的看着,看着溫錦睿死在他面前麼?
“阿睿,你知道怎麼出去,你說爸爸做,好麼?”傅笑林從未對人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過話,就連對傅文睿時也沒有。他輕聲說着,怕溫錦睿聽不見,又怕嚇到溫錦睿。
但對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
溫錦睿,在等死。
傅笑林的那一槍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溫錦睿終於心死了。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溫錦睿的氣息也在一點點消散。從開始的艱難喘息,到後來的逐漸變小,現在已經快要消散。
傅笑林拼盡全力磨斷了斷了繩子,但鬆弛劑讓他站不起來。他就乾脆跪着爬向溫錦睿。但即使這樣,他也有些脫力,每向前一步,都冷汗直冒。
終於,他爬到溫錦睿身旁。抖着手撫上他肚子上的槍口,然後用匕首割開自己的襯衣,他心裡快但傳到手上動作卻很慢。而等他一點一點割開一縷布,撩起溫錦睿的上衣時,就被他身上的血刺痛雙眼。
“別怕,”傅笑林說着,聲音是止不住地顫抖,“爸爸不會讓你有事的。爸爸會救你的。”
他這話說的聲音不穩,自己都不相信,於是又努力讓自己聲音平穩的又說了一遍。可他還是覺得不夠讓人信服,連他自己都不信,阿睿又怎麼會相信。
他將白布纏在溫錦睿瘦削的腰間,側頭看向溫錦睿的臉。他已經完全陷入半昏迷狀態,除了嘴裡喃念着的日期,眼睛已經快要盍上。
“別這樣阿睿,”傅笑林想要伸手抱抱他,又怕他疼,只能接着說話,儘管聲音帶着哽咽,“爸爸以後會對你好的,別閉上眼,睜着眼看着我,阿睿。”
可能是他的話被聽進去了,只見溫錦睿眼神微動,看起來不再那麼無神。他將視線放在不知何時到自己身旁的傅笑林身上,逐漸渾濁的意識讓他反應了一會兒,纔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
“你別當我爸爸,你當我爸爸,我真正的爸爸,就走了……別當我爸爸,”他說,“你不配。”
這話像是一句重擊打在傅笑林心口,劇烈的疼痛,隨着心跳的震動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時候,一面牆突然打開了,原來門不是一扇門,而是一面牆。一個人緩緩走進來,但當他看見地上的人時,差點沒跪倒在地。
“小睿!”韓城踉蹌着跑過來,發生衝着身後說,“快來人!快叫醫生!快!!”
他推開傅笑林,狠狠瞪他一眼,而後抖着手撫上溫錦睿的臉。
“小睿,你不要有事。”
原本在門外等他的保鏢,聞聲趕緊跑去叫醫護人員。
剩下幾人從倉庫中擡出了一副擔架,輕輕將溫錦睿放在擔架上,想要擡出去。
但溫錦睿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緩緩伸出手,拉住了撥開傅笑林跪在自己身邊的韓城。這個動作前所未有的費力,“哥哥,謝謝你,和舅舅。”
“等我死後,把我燒了,埋在母親的墓旁。”他說着,嘴角已經開始流出黑血,這是血液衝擊腔內神經引出的死亡預兆,只是這一點,就知道他已經回天乏術。
“我的去世時間,就寫成……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五……”
溫錦睿說完這句話,眼前終於一片空白,緩緩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