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已出，雖然尚且有冷意，但畢竟未至深冬，他卻已將寒冬的狐裘穿在身上，似乎特別畏寒，放眼過去，整個皇宮只有他一人穿得如此厚重。
將近一年的時光，這個男人絲毫未變，依然還是那般優雅從容，依然還是那般矜貴無雙，除了些微有些蒼白的臉色，他還是那個可令天下女子傾倒的文璟。
慕容佩將她追隨的目光看在眼裡，眸光沉了沉。
“今晚我在府上設酒，替你接風。”
“不必了。”雲微瀾微笑拒絕，“昨晚才至京都，鎮南王府尚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而且聽說如今朝中的政事都由殿下在處理，想必很忙，等改天有空吧。”
不是不清楚他的想法，只是她不想給他機會，也不想讓他誤以爲有機會，所以在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對彼此都好。
慕容佩望着她含笑拒絕的模樣，眸中閃過一抹陰鬱。
難不成，她還放不下那個人？
她不知道，她跟那個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嗎？
眼見她要走，慕容佩驀地叫住她，“等等。”
雲微瀾收回剛邁出的步子，轉頭看他，“殿下還有事？”
“有事。”慕容佩點點頭，微微吸了口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派人四處打探你的下落，擔心你出事，每日夜裡只要一想到你就會睡不着……”
“多謝殿下關心……”雲微瀾已隱約猜到他接下去要說的話，立即打斷了他。
慕容佩卻根本不理她，“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這樣關心過一個人，也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讓我這般牽腸掛肚，我想，你應該能感覺到我對你的喜歡……”
“殿下！”
“我不想再隱忍下去，今日我就要說出來，讓你明白我的心意。”慕容佩對她冷淡下去的神色仿若不見，一口氣道，“我想娶你，讓你做我的王妃，以後，我還會把天下最尊貴的位子給你。”
以前他一直沒有把話說出來，是心知自己很難插足她與文璟之間。
但如今不一樣了，她與文璟之間隔着那樣深的仇恨，沒有什麼可以化解，文璟不可能娶她，她也不可能嫁給文璟。
雲微瀾久久注視着他，面容清冷。
“殿下的這份心意我領了，但我從來只是把殿下當作朋友，沒有其他的心思，若是以前哪裡做得不妥以致殿下誤會，我在這裡跟你道個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慕容佩倏地擰起眉頭，“你是不是還在想着他？”
這個他是誰，即使不說彼此心裡都明白。
雲微瀾抿起雙脣，沒有言語。
“我就知道。”慕容佩點點頭，心頭說不清是怒還是妒，聲音裡也多了絲強硬，“可是你要明白，你跟他是不可能的。別忘了，你的父親殺了他的父親，而你那一箭，也讓他在生死邊緣徘徊了一遭，險些喪命……他對你，心裡只怕只有恨，哪怕以前再愛你，這份愛也早已轉變成了恨。”
心裡彷彿被一雙手硬生生地撕了道口子，有冰冷的風從這口子裡灌進來，漸漸冷了心，然後，冷至四肢百骸。
雲微瀾望着眼前這個陰柔俊美卻因嫉妒憤怒而微微扭曲了臉龐的男子，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
不到一年的時間，兩人之間原有的情分也似發生了變化，變得讓她有些看不清這個人。
果然，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改變了她的容貌，也改變了他人的心性。
又或者，那心性本就如此，只是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而已。
“我知道。”雲微瀾點點頭，“不勞殿下提醒。”
慕容佩察覺到她的冷淡，心知她不喜歡聽這些，但他不後悔，甚至有種隱隱的痛快，一吐爲快的痛快。
“你知道就好。”
“殿下看旁人的事看得清楚，卻未必看得清自己的。”雲微瀾淡淡道，“我與文璟不可能，同樣，與殿下也不可能。殿下莫不是忘了，當初率人來誅滅雲家的，正是如今的皇帝，你的父皇。你說我父親殺了文璟的父親，文璟對我只有恨，那麼，你的父皇殺了我全家，我對你是不是也只能有恨？”sriq
慕容佩一愣，顯然未想到這一層，下意識道：“下令誅殺雲家的並非是我父皇，而是先帝……”
“那也是你的祖父，有何不同？”雲微瀾轉頭，望向遠處那抹快要走出視線的白色身影，“你的祖父下令，你的父親執行，又有多少區別？所以殿下，不要輕易對一個人說喜歡，也不要輕易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恨。爲上位者，首先要做到心明眼亮，若是因自己的喜惡而判斷是非，他日又如何做個明君呢？”
慕容佩怔怔看着她，竟一時無法接話。
“殿下，告辭。”雲微瀾卻沒有再說什麼，舉步下階。
慕容佩不自覺地跟出兩步，又停住，看着她頭也不回地一步步遠去，紅色披風逶迤過玉階，把他的心也一點點帶走。
一直知道這個女人狠起心來的時候比誰都狠，看她毫不猶豫地朝文璟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便知道，可總以爲，她對他是不一樣的，可沒想到，他錯了。
就剛纔那些比利箭毫不遜色的言辭，讓他啞口無言之時，只覺得被一根根鋼針扎入胸口，渾身疼。
她還……真是狠。
可她以爲，這樣就能讓他放手嗎？不，決不。
……
雲微瀾下了玉石百階，肅立的娘子軍頓時臉色一鬆，但依然保持着筆直的站姿，不肯給她們的鎮南王丟臉。
遠處，與鬱相說着話卻不忘留意這邊動靜的鬱明珠立即朝鬱相說了一句，便大步走了回來。
雲微瀾看她臉色，便知她與鬱相的談話並不愉快，再看鬱相，也是一臉陰沉。
“說了什麼？”等她走近了，她問。
“能說什麼，咱們的鬱相大人當然是擺出嚴父的架勢教訓女兒嘍。”鬱明珠滿不在乎地道，“還說讓我跟他回去……回去做什麼，繼續聽他教訓？我纔不回。”
雲微瀾忍不住笑，“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爹，相府是你的家。”
鬱明珠聞言嘲諷道：“早在他將我賣給慕容顯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我爹了，至於我的家……”
她笑了起來，抱住雲微瀾的胳膊，對娘子軍們道：“鎮南王府纔是我的家，你們說是不是？”
“是！”娘子們笑着齊齊應道。
鬱明珠得意地笑。
雲微瀾無奈，去捏她的臉，“這臉皮啊，真是越來越厚了。來，讓我捏捏，有沒有比城牆還厚。”
“捏吧捏吧。”鬱明珠把臉湊過去，“反正啊，除非你把我趕出去……啊不，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賴定你了。”
雲微瀾啼笑皆非，“怕了你了。你啊，愛住多久住多久，別到時候住膩了想換地方就成。”
“除非天荒地老，海水倒流。”
衆人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