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珙醉死臨潢府,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北漢與遼國結盟的關鍵時期,堂堂北漢禮部侍郎、同平章事居然選擇瞭如此詭異的死法,很可能會引起外人的無端猜疑。
遼帝耶律兀欲也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命令燕王耶律述軋(也有人稱之爲耶律舒斡)、政事令高勳等人前往北漢宣旨,並順便護送鄭珙的遺體返回晉陽城,供北漢官員(仵作)檢驗,以證明遼國的清白。
不久,耶律述軋等人來到了晉陽城,站在劉崇的大殿之上宣讀了耶律兀欲的聖旨:爲劉崇賜名爲旻,冊封其爲大漢神武皇帝,冊封其正妃爲皇后。
劉崇此時唯恐後周軍隊大舉來犯,也顧不得矜持,跪在自家金鑾殿上,連連叩首接旨。接旨之後,劉崇立即命令翰林學士衛融替自己寫了一封措辭極爲謙遜的文章,並替自己前往遼國謝恩,請求遼國立即出兵,與北漢共同討伐後周。
九月,李存瓌傷勢痊癒,因爲在長壽村的卓越表現(伏擊隰州軍、親自領軍斷後),劉崇立即任命他爲招討使,並命令他率領騎兵部隊自團柏南下,入侵後周疆域。
小弟已經動手,做老大的哪裡還能幹看着?很快,遼帝耶律兀欲在九十九泉召集各部落首領,商討南下事宜。
在耶律兀欲看來,只要自己提出南下進攻中原,部落首領們一定會歡呼雀躍、踊躍跟從。不過事實卻與他的想象截然相反,基本上就沒有首領贊同南下之事。
耶律兀欲很是詫異,右皮室詳穩耶律屋質對皇帝進言道:“陛下,大家過去都跟那郭威打過交道,這傢伙可不是軟柿子,容不得咱們肆意侵犯。這兩年他坐鎮鄴都,時不時挑選精銳騎兵北上,打得附近的部落都沒了脾氣,大傢伙損失甚多。更重要的是,去年白災嚴重,很多部落的羊羔都被凍死,大家忍飢挨餓這才挺了過來,力量大減。今年總算是水足草旺,正是休養生息的好年頭,大家纔不願意南下與中原人拼命呢!”
這時耶律察割跳了出來,仗着自己有皇帝的寵信,大聲反駁道:“大人說的可不對,待在草原上不動彈,最多是從餓狼口裡奪回來幾隻小羊羔,也不會讓牲畜翻番!可是要是咱們領軍南下,攻佔中原,就會有數不盡的綾羅綢緞、鐵鍋鐵犁,所得的財貨根本就數不過來!陛下高瞻遠矚,你們怎麼可以隨意唱反調呢?!”
耶律屋質早就看着這耶律察割不順眼,他大聲說道:“察割,你少在這裡糊弄皇帝,你問問帳中的首領們,誰願意放棄自家肥美的水草地,去中原跟郭威拼命?要是大家都同意,我耶律屋質把腦袋揪下來給你當夜壺!”
耶律兀欲環顧四周,基本上所有的酋長、首領都將頭深深低下,今年水足草旺,大家不缺吃不缺穿,幹嘛去和中原人拼命呢?!
耶律屋質又對耶律兀欲說道:“陛下,這耶律察割就是個小人,陛下是聖明之君,萬不可將他留在身邊!”
耶律兀欲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咱們就事論事,不要動不動就彈劾別人。耶律察割可是大義滅親之人,當年曾向我揭露他父親耶律安端的罪過,這大家也是知道的!他能有什麼歪門邪心?!”
耶律屋質氣鼓鼓地說道:“陛下,這耶律察割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尚且不孝順,更何況是對陛下您了!我建議將他逐出大帳,取消他議事的權力!”
耶律屋質可是元老重臣,他這樣旗幟鮮明地發話,耶律兀欲也不得不表態。這時耶律察割一看局勢不妙,立即偷偷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嚎啕大哭起來:“俺對陛下一片赤誠,你怎麼可以這般往俺身上潑髒水?!”
耶律察割這麼一哭,耶律兀欲頓時有些心軟,他苦笑着說道:“朕知道你的忠心,屋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現在朕已經與漢軍打成協議,共同起兵討伐郭威。如今豈能失約?朕意已決,大家回去以後徵召部屬,共同率衆南下。十天之後,朕要在祥古山祭奠太宗,大家必須按時到達!”
剛剛大家可以提反對意見,現在耶律兀欲相當於下了聖旨,如果再加以反對,那就不再是就事論事,而是在挑釁耶律兀欲的勸慰。所有人甭管情願不情願,全都跪倒在地,行禮說道:“微臣遵旨!”
十五天之後,祥古山附近紮下了密密麻麻的營寨,在這營寨的最中央,赫然立着耶律兀欲的大旗。這一天正是葵亥日,耶律兀欲帶着自己的母親蕭氏一同登山,祭奠遼太宗。
蕭氏站在山上,對耶律兀欲說道:“皇帝,咱們真得要大舉南下,爲那劉崇老兒打江山嗎?”
耶律兀欲連連搖頭,“母親,那劉崇不過是認我爲叔父,又給我每年十萬貫的錢財,這麼點錢,咱們保住他的漢國就算是對得起他,幹嘛還要爲他打江山?前幾天的事情您應該也聽說了,有些部族居然不聽我的命令,這次南下,正是我清除異己的最好時機!母后,你看看山下的這些軍馬,如果全都奉我的號令行事,不用理睬那些鼠目寸光的部落長老,那咱們大遼的疆土將達到天的盡頭!”
老太后望着自己志得意滿的兒子,不知爲何,輕輕嘆了一口氣。
耶律兀欲卻沒有察覺到老太后莫名的失落,而是大笑着下令:“今夜全軍共飲,不醉不歸!”
當夜,大軍在火神澱紮營,全軍共飲,不知喝光了多少酒囊。耶律屋質舊事重提,希望皇帝慎重行軍,卻被酒意上頭的皇帝重重斥責了一頓,命令他立即退出酒宴,前往大軍周邊負責警戒。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警告,耶律屋質不敢不從,喘着粗氣紅着臉離開大帳。
壽安王耶律述律自幼與耶律屋質交好,眼見着耶律屋質受責離開,害怕耶律察割等人落井下石繼續彈劾,耶律述律連忙起身勸酒,試圖緩和氣氛。在他的帶動下,大家暢飲起來,不久就紛紛喝醉。
遼帝耶律兀欲心中興奮,喝得酒水最多,醉得走不得路,被兩個內侍扶入了內帳。其餘各部首領、酋長也喝得不少,許多人醉得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這個時候,耶律察割倒是眼中精光一閃,看旁人不注意,悄悄竄了出去。皇帝酒醉之前,只是安排耶律屋質負責外部防禦,並沒有指定內帳的防禦負責人,而剛剛將皇帝扶入內帳的正是耶律察割偷偷收買的兩名內侍,這是謀朝篡位的好機會!不過以耶律察割一己之力,還略微有些單薄,需要外力的幫助。
於是耶律察割裝出昏昏漲漲的樣子,踉踉蹌蹌去找壽安王耶律述律。不過壽安王素與耶律屋質交好,又豈會與這耶律察割客氣,只是應付幾句,就提出自己要出外探查,變相逐客。
耶律察割心中有氣,也果斷告辭,思來想去,他想到了去年剛剛出使嘎斯國的耶律盆都。這傢伙殘忍多力,過去就因爲謀反之事而遭受處罰,免去了皮室詳穩一職,現在對皇帝依然憤憤不平。
耶律察割來到了耶律盆都帳中,兩人一拍即合,很快達成了協議。耶律察割越是帶着自己的十餘心腹與耶律盆都的手下會合,悄悄避開巡邏士兵,偷偷前往御帳。
此時皇帝酒醉未醒,仍在榻上酣睡。耶律察割低聲下令弒君,可是他的手下卻嚇得瑟瑟發抖,無人敢於上前。耶律盆都獰笑一聲,掏出解肉小刀,一刀捅進了耶律兀欲的心窩。
耶律兀欲吃疼,猛地驚醒過來,見帳中全是陌生面孔,只有耶律察割站在一旁發愣。耶律兀欲大駭着喊道:“耶律察割,快來救駕!”
耶律察割連聲答應,上前將那小刀拔了出來,又猛地捅了進去。就見鮮血狂噴,耶律兀欲這才明白過來,不過此時已晚,在掙扎數下之後,他來不及呼喊便栽倒在地、一命嗚呼!
在耶律察割和耶律盆都的嚴令下,他們的手下全都取出兵刃,在耶律兀欲的屍身上捅了數刀,以作投名狀。大家傷了皇帝的遺體,也就沒了退路,只能跟着耶律察割一條路走到黑。
於是耶律察割留下耶律盆都在此駐守,帶着衆人悄悄出帳,偷偷摸進太后的帳篷,將那太后按在地上,一刀梟首!
接着,耶律察割拿着太后的人頭,回到了御帳,命令手下扯起一卷幕布,將屍身與主帳隔開。然後,他又命人敲響了徵集令的號角,假傳聖旨,召集各路首領。
等到大家醉醺醺來到御帳,卻沒有發現皇帝的身影。大傢伙很是詫異,立即低聲議論起來。
這時耶律察割從幕後走了出來,並命令衛士們拉起幕布,露出皇帝的屍身來。耶律察割按劍說道:“耶律屋質謀反,刺殺皇帝,現正在外逃亡!陛下臨死之前,將軍政大事全都託付於我,並任命我爲攝政王!”
大家誰信他的鬼話,耶律屋質乃是耶律兀欲最最忠心的大臣,他怎麼可能謀反弒君呢?!可是,看着御帳四周殺氣騰騰的衛兵們,手無寸鐵的各部落首領也不敢再說話,只能靜靜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