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春日溫暖的陽光下,幾隻紅色小狐狸正在玩耍,遠處一隻落魄的小狐狸躲在一塊石頭後面往紅狐那瞄,它猶疑着要不要走上前,幾隻小紅狐早看見它了,其中一隻狡詐地向另外幾隻使使眼色,然後繞到小白狐後面,突然怪叫一聲,蹦上小白狐藏身的石頭,小白狐嚇得尖叫一聲,立馬從石頭後倉皇逃出,小紅狐們哈哈大笑,小白狐回頭發現自己被捉弄了,她有些生氣,又有些害怕,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捉弄她的那隻小紅狐盯着她漂亮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然後笑了,他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玩啊。”小白狐有些驚喜又有些猶豫,“可以嗎?”“可以啊。”其他幾隻小紅狐隨聲附和着,他們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狐狸,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光滑得像綢緞,像遠處山頂上永不消融的積雪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發光。
小 白狐放下戒備向紅狐們走去,突然一道火光在白狐腳下炸開,白狐嚇得往後跳了一步,大家回過頭,一頭較大的紅狐威嚴地站在山丘上,眼裡全是戒備和警告。剛剛惡作劇的小紅狐走上前,“求求你,能不能讓她跟我們一起玩?”大紅狐什麼也沒說,審視小白狐一會,在紅狐們滿是期待的目光中轉身走了。
喀山的深夜狂風嗚咽,蕭條淒涼,小紅狐躺在溫暖的洞穴裡,怎麼也睡不着。他在喀山出生,在喀山長大,好像註定要老死在喀山,他第一次知道狐狸可以擁有一身閃閃發亮的白色皮毛,可以長得那麼漂亮,他閉上眼,腦海中始終都是小白狐那雙美麗的眼睛,像無知的幼時他滿山追趕的月亮。
他從洞穴中探出頭,一輪滿月掛在山頂,他想起小時候媽媽哄他說月亮裡住着仙女,於是 他爲了看一眼月亮裡的仙女翻過了喀山所有的山頭,他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那隻小白狐是不是從月亮裡走出來的仙女。他有一個衝動,幾乎讓他感到熱血沸騰的衝動。
喀山冰涼乾淨的月光下,一隻紅色的小狐狸跳出溫暖的洞穴,奔向無法預知的前路。
小紅狐終於在岩石的縫隙中找到了小白狐,她正凍得瑟瑟發抖,看見小紅狐很是驚喜,紅狐說:“我給你變個法術。”
紅狐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朝爪子上吹了一口氣,一小團火苗歡快地在紅狐掌心舞動,剛纔還是慘兮兮的小白狐笑了,她盯着那團火苗說:“靠近我,就能溫暖我。”她的聲音輕靈而美好,眼睛在火光的照射下異常明亮,像一個謎,紅狐感到自己正在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說不出來的美妙。
那天晚上,在喀山崎嶇的山路上奔波着兩隻狐狸孱弱的身影,終於在黎明時分,第一縷陽光破空而出的時候,紅狐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隨後的很多年,在繁星滿天的沙漠中,在奔騰不息的長河邊,在灑滿落日餘暉的草原上,總能看到兩隻小狐狸嬉戲的身影,一紅一白,紅的亮麗,白得耀眼,彼此依偎,彼此依靠,像一個永遠沒有結尾的童話,裝點着光怪陸離的妖怪世界裡最溫馨的一抹亮色。
直到有一天,慢慢長大的紅狐遇到了一個孑孑獨立的美麗女人,她終日甩着一頭長髮遊走在危機四伏的大草原上,慵懶而高貴,草原上所有的妖怪都對她唯恐避之不及,而她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獵物。
小白狐每次躲在草叢中看到她總是癡癡地說:“如果我有她那麼強大的妖力該多好啊。”這時,紅狐總是不屑地說:“早晚有一天我會變得更強大,一定會打敗她。”
然而那天白狐不小心被那個妖冶的女人捉到了,紅狐使出渾身解數也救不了她,最終,紅狐只能依靠不斷地自殘以吸引那個女人的注意力,白狐才因此逃過一劫,但從那以後一切都變了。紅狐始終記得那天早上的陽光溫暖而明亮,那個女人最終還是捉到了自己,那時的他已被自己咬得遍體鱗傷,渾身是血,那女人嫌惡地看他一眼,優雅而驕傲地轉身走了。小白狐走近他,溫柔地舔舐他的傷口,但這並沒有使紅狐好受一點,他的眼中裝滿屈辱和自卑,那個女人驕傲的背影像一柄利劍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再也拔不出,從那時起,他立下誓言:一定要變得更強大。
以後的日子他不斷尋求讓自己變強的方法,爲此他開始了更漫長更艱辛的流浪,他一無所有除了白狐。直到後來,他的法力不斷增強,他開始一路尋找對手,不斷挑戰更強大的妖怪,因此他的妖力不斷增強,名聲也越來越大,身邊也有了一羣吹捧奉承的小妖怪,在越來越喧鬧的生活中,只有白狐越來越沉默。
有天晚上沒有月光,白狐忽然說想看看他的妖力有多大。紅狐自負地笑笑,他揮揮手,燃起一個火圈,再燃起一個火圈,就這樣燃起了無數個火圈,火光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紅狐得意地看着白狐,白狐並不滿意,輕輕地說:“再強大的妖力都有被打敗的時候,我還記得在喀山用一團小火苗就能溫暖我的小狐狸。”紅狐不耐煩地說:“你怎麼總是這樣,沒有力量只能被其他妖怪殺戮,虐待,只能永遠活得卑賤,我要成爲大妖怪,讓所有人都害怕的大妖怪。白狐悲憫地看着他,一字一頓,清清冷冷地說:“你永遠都成不了大妖怪,你只是一隻狐狸,再怎麼努力也是一隻狐狸。”
紅狐金黃色的眸子垂下,帶着一眼看不透的情緒,“滾,滾,現在就滾。”紅狐瞪大雙眼,眼睛泛紅,或許是因爲憤怒,也或許是因爲難過,但他不想在她面前哭,這個女人,在他身邊已經不快樂。
白狐閉上眼,然後像是費了很大勁擡起頭最後一次認真地看着他,“如果這是你的願望,那麼我祝你有一天能成爲大妖怪。曾經我以爲我對你來說很重要,現在我發現你的世界已經有太多不屬於我的東西,但是,”白狐哽咽了一下,說不下去,她頓了頓,像是把巨大的悲痛生生憋回去,萬箭穿心一般,“但是,我的世界卻始終只有你。所以現在我要走了,我要離開你了,好失望啊,我輸了,輸給你的夢想,你的夢想不是我。”
一行淚從臉頰滑落,白狐痛苦地閉上眼,她看不見紅狐的表情,那濃重的悲傷將她悉數吞沒,她害怕一旦睜開眼就不忍心離開。她跟了那麼多年的男人,讓她歡樂,傷心的男人,爲了她離開家人的男人,不要她了。往事一幕幕在腦海裡回放,越是美好越是殘忍。
白狐走出幾步,紅狐突然在身後咆哮:“你不要我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白狐沒有回頭,嘶啞着嗓子哭喊道。然後決然地走進了沒有月光的黑夜。像一朵被墨水浸染的白色水仙花。
多年之後,白狐已經不記得離開多少年了,或許是不敢記,總之那些散亂的往事再也沒有刻意地回憶,就像隨風飄散了一般,那些心情,那些愛恨。
白狐隱居在人類的城市,相比妖怪血腥殘暴的生存規則,她還是更喜歡喧鬧世俗的人類生活,至少這裡沒有那個人的痕跡。白狐是少數不討厭人類的妖怪,人類很渺小,很軟弱,但他們有自己的情感,有好人,也有奸詐的小人,可以愛他們,也可以恨他們。妖怪的世界是直來直往的,愛和恨都那麼鮮明,那麼犀利,但人類不是,他們因爲矛盾而可愛。
白狐化成人形,在這個城市生活很多年,日子一直平靜而舒適,偶爾會有些人類的男子被她搖曳娉婷的身姿迷了眼,她只把他們當成美麗的錯誤,一笑置之。那一天也是,回到家,在青紗窗上看到窗臺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她笑了笑,心口一沉,這麼些年,她一直以爲那個妖怪和自己毫無瓜葛,但只有當她對別人關上心門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活在她的傷口裡,從未放下。
白狐把花插在花瓶裡,想着又要搬家了,最近在附近流連的人太多了,再住下去就要惹人懷疑了。畢竟是妖怪,多年不變老,只能經常換住處。
於是白狐跑到街上,尋找其他住處,目光漫無目的地搜索時,突然就停住了,身子也僵硬了,像被人重重一擊,那個熟悉的身影讓多少年沉寂的往事都活過來了,每一個場景都在腦海裡上演一遍,明明時間已過了那麼久,現在像是昨天剛發生,她愣了一會,看到那個人的目光往這邊飄,她趕緊躲到附近的人羣中,心怯,慌亂,不知所措。相較於以往,他變得更加結實堅毅,臉上因殺戮過多而瀰漫着一種粗獷的戾氣,眼神也有些嗜血的紅色。他在人羣中橫衝直撞,眼中帶着睥睨衆生的驕傲神采,妖邪猙獰。她忽然有些緊張,知道他並不是爲她而來,只是像一陣風一樣經過一樣,但這個平靜的小城會因爲他的到來而遭受血雨腥風嗎?畢竟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而是一個真正嗜血的大妖怪。
果然,沒過幾天,這個城市便瀰漫起一股邪火,不時有燒焦的屍體掛在城樓上,每天晚上都有從天而降的大火燒得某些人家家破人亡,百姓不知道從何解釋,只謂之天火。一時間這個城市變得死氣沉沉,暗無天日,像是一座被施了魔咒的不祥之地,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如驚弓之鳥。白狐也是整日心神不安,只能暗自祈禱紅狐早日對這個城市失去興趣,早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