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在大街上看到烈焰狐已經過去了很多天,之間白狐一次也沒再見他。一天,白狐看見很多人驚慌失措地往城外跑,她攔住一個老人問出了什麼事,老人說:“快逃吧,姑娘,官府請了除妖師,今天就要與妖怪鬥法,大家都怕受到牽連,都往城外逃呢,等除了妖怪再回來。”
說完老人就趕快走了。她望着灰色的人流像一股浪潮朝城外奔涌,便決然地往家趕,像一條黯淡的大河中一朵逆流而上的白色花瓣。
烈焰狐第一次與人類打交道才明白只知使用蠻力的自己有多麼可笑。那天他知道人類請了除妖師來對付他,他化成人形看着倉皇出逃的人羣笑得張狂自負,今晚就讓這個城市知道大妖怪的厲害。
當頭晚上他像一頭幽靈一樣在每個官道,巷子裡穿梭,每經過一個地方都要放一把火,整個城市恍若變成了一座死城,在熊熊大火幾欲毀成廢墟。
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圓,雲層也很厚,層層疊疊地堆在灰白的天空,像一塊塊洗不掉的污漬。紅狐燒完最後一條巷子,盯着灰色的天空猙獰地狂笑,這時一個黑色人影快速從旁邊閃過,只有一瞬間,紅狐快速追上去,只見人影躲進一座逼仄的小院落,紅狐立即跟進院子中,即將到來的殺戮讓他有些興奮。
院子裡有四座房子,整齊對稱地排列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頭頂上是被高聳的屋檐切割的四角天空,逼仄,狹小,烈焰狐擡頭望望天,覺得有些胸悶。他急切地四處尋找人影,想趕快結束這個膽大的傢伙,趕快離開這個讓他不舒服的地方。四座房前各有一個石柱狀的燈託,窄小的洞口隱約有火光跳躍。紅狐跟很多除妖師打過交道,他知道除妖師大多不會單打獨鬥,而是用一些小計謀,比如設立一個聚合點,就像一個陷阱一樣,將四面八方散落的力量集合到這個點,待妖怪走近這個點,就會被集合的力量切割得支離破碎。所以他繞開院落的中線,從一座燈託後走到正前方的屋前,一切都沒有什麼可疑,四周靜悄悄。突然,正前方的房門大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走出來,他穿着色澤鮮豔的黃色長袍,長袍上點綴着紅的,黑的,紫的怪異圖案。烈焰狐輕聲一笑,真是被小看了,把他當無知的雜碎妖怪嗎,以爲這些虛張聲勢的鮮豔圖案就能把他嚇趴下?
烈焰狐甩出一道火燒向老頭,老頭哼都沒哼一聲就被燒成一團灰。這麼不經打難熬只是個傀儡?那麼真正的除妖師又在哪?烈焰狐不禁這樣想,沒有眉目他乾脆嫌惡地彈彈衣服,剛想走開,突然四座房子屋門和窗戶大開,從裡面飄出無數蒼白的人臉,嗚嗚怪叫着飛向烈焰狐。烈焰狐驚慌地後退一步,引起無數道火燒向人臉,人臉遇火就消失,但窗戶裡不斷飛出這仿若紙糊的臉譜,烈焰狐有些沉不住氣了,毫無章理地甩出一道道火,但臉譜仍舊鬼魅一般涌向他,他慌不擇路,步步後退,從臺階上踉蹌着摔下的時候,他不經意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那輪月亮又灰又髒,慘白的斑痕像被挖走的死人眼,猙獰恐怖,他訝異地瞪大雙眼,還沒來得及喊出一身,身體已經退到院落中間,腳還沒站穩,他就被一股力量撞了出去。
烈焰狐回過頭,一個白色的人影漂在半空,雪白的裙裾隨風飛舞,月光溫柔地灑下來,白光萬丈,夜空恍如白晝。烈焰狐癡癡地望過去,向前伸出一隻手,一隻手從月光中伸出,正要握住烈焰狐的手,突然無力地垂了下去,烈焰狐擡起頭,看到眼前的人沐浴在月光下,安靜而美麗,緩慢地對他展開一個悽楚的微笑,然後,就從她仿若月亮一樣的皎潔的面容上,一小塊碎片從眼睛下剝落,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烈焰狐茫然無措地看着,看着白狐在他面前像一朵白蓮花一樣支離破碎,魂飛魄散。他伸手像抓一枚碎片,但一陣風從掌心吹過,什麼也沒留下。
白狐煙消雲散之後,四遭就變得死寂沉沉,月亮也黯淡下來,烈焰狐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還沒有理出頭緒,只是心底一個聲音不斷提醒他:白狐死了,在分別那麼多年之後,死在他面前。
烈焰狐失魂落魄地走了兩步,突然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四座房子的屋頂上都是白花花一片,烈焰狐擡頭望去,眼睛驀地瞪大,滿滿一屋頂鋪的都是月光石,能夠吸收月亮力量的靈石,但一塊月光石能吸收的力量是很小的,這滿滿四屋頂的月光石吸收了很多月亮的力量,月亮變得虛弱,就會從其他地方吸收力量以彌補自己力量的虧損。
烈焰狐猛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院落中間,只見四座燈託依舊靜靜地立在面前,裡面的火光已經熄滅,他伸出手,在觸摸到燈託的一剎那,手指彷彿被火灼傷一樣疼痛,他收回手,發現四座燈託只見有隱約的紅色光線相連,燈託上有猙獰的猛獸圖案——獻祭臺。
傳說在混沌初開的世界,萬事萬物都按照最原始純粹的慾望生活,沒有正邪之分,可以說那是一個即荒蕪又熱鬧的時代。妖物橫行,人,神,妖三界沒有明確的界限,不分你我,彼此依存,卻又相互殘殺。有妖怪,便有除妖師,有些除妖師爲了獲取更強大的力量或者保護,便將捉到的妖怪獻祭給更強大的妖怪,山神等任何三界之內的存在,獻祭臺就是用來捆綁妖怪,獻祭的道具。
後來自然萬物都形成規律,四季更替,日夜分明,生老病死,除妖師的權力和義務也被清晰地界定,獻祭臺這種古老而殘酷的工具就被廢止,在妖怪的世界裡也只是一個恐怖的傳說。
烈焰狐第一次親眼見證這個傳說竟是在白狐身上,那如白蓮一樣純潔美麗的白狐,在獻祭臺上被月亮渴求的慾望擊得粉碎。
烈焰狐無力茫然地望向蒼天,月亮被一團烏雲遮擋,只留下一團模糊的光暈,像一個泛白的傷口,怎麼遮掩都那麼冷,那麼疼。
烈焰狐很少去人類的城市,幾百年來,人類的城市變了一個又一個模樣,他始終不敢踏足,不是害怕人,只是站在串流不息的人羣中,不知何去何從。他很想知道當年白狐站在熙攘的人羣中,是不是也有同樣感受。但那天從森林中走出,他竟鬼使神差地走進了這個城市,他一共來過三次,現在想想,三次都與那個叫林木橈的人類有關,他吃吃地笑了幾聲,三次連一個人類女孩都殺不了,他果真很沒用。
在一條路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沒有任何徵兆地大顆雨滴就砸了下來,行人紛紛逃散。烈焰狐繼續低頭尋路,外界的紛擾彷彿都與他無關,他像被一團烏雲包圍,孤獨地與世界隔離,甚至都沒人多看向他一眼。
有一個人類女孩的身影飛快地從他身後掠過,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呵,真是諷刺,林木橈抱着頭慌張地尋找避雨的地方,終於她在一家臨街咖啡廳的落地玻璃窗前停下。
天邊不時傳來幾聲沉悶的轟隆隆的雷聲,烏雲滾滾從天邊撲來,天地換色,仿若黑夜,黑雲壓城,像是在經歷一陣痛苦的分娩,過了一會隨着連續幾聲震天響的雷聲,傾盆大雨終於酣暢淋漓地澆了下來。
烈焰狐已被雨淋得溼透,本打算離開,卻突然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擠過人羣,停在林木橈面前。他不懷好意地等着木橈的尖叫,但什麼也沒有,木橈故意偏過眼神不看他,好像他是一個無聊的大叔。竟然完全不認識,那隻大妖怪還真是細心,烈焰狐心想。但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小姐,請讓我爲你變一團火,溫暖你。”剛說完,伸出的掌心霍地一聲出現一團舞動着的小火苗。
人羣有一些小小的騷動,大家紛紛猜測他的身份。魔術師?賣藝的?詐騙的?木橈定定地盯着那團火苗,眼睛異常明亮,瞳孔裡有閃爍的火光不斷跳動。想起來了?烈焰狐扯着嘴角壞笑一下。“大叔,我沒有錢。”木橈擡頭無辜地看向他。
烈焰狐握住手,自嘲地笑笑,轉過身想走,木橈突然開了口:“大叔,我家裡有一些半舊的衣服,嗯……可以給你換一下。”
烈焰狐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跟着林木橈,大概這身溼衣服黏答答地粘在身上讓他難受,也可能他沒想到林木橈會對一個陌生人那麼關心,想看一看這個人類女孩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總之,他跟着林木橈走了。到了樓下,木橈上去取衣服,讓烈焰狐在樓下等着,烈焰狐環顧四周,這地方前不久來過一次,還和那個大妖怪動了手。正想着,木橈抱着幾件衣服走了下來,烈焰狐伸手接過,看木橈有些遲疑,“這衣服的主人去世了,但他生前這些衣服一次也沒穿過,不知你介不介意。”烈焰狐審視一番,中年男人的衣服,沒有穿過的痕跡,看來這個人類沒說謊,不過如果她知道是我放火燒死了她父親,不知會不會在衣服裡藏一把刀。
“不介意。”烈焰狐說,轉過身要走,卻發現面前不遠處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又見面了,肖瀾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