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瀾和沒吭聲,側身讓了讓路,烈焰狐從旁走過。
木橈緊張兮兮地問:“老師,你又是來家訪的嗎?”
又,這是什麼話,好像他肖瀾和很多事一樣。瀾和不滿地想。然後他筆直地走向木橈,“這周又逃了三天課。”
木橈沒辯解,眯起眼睛望着瀾和笑得春風和煦,低聲下氣,外加十二分的不真誠。大雨初停,空氣很乾淨很清新,木橈的笑臉像放晴的天空,瀾和突然發現她的眼睛很明亮,黑色的短髮服帖地趴在耳邊。
瀾和垂下眼睛,“下不爲例。”說完轉身就要走。
木橈剛剛長長吐出一口氣,瀾和冰冷的聲音又傳過來,“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晚上十點多,木橈剛從打工的餐廳走出去,夏夜晚風清涼,繁星點點,木橈走進地下通道,這裡還很熱鬧,小販和乞丐佔滿了過道兩旁,木橈正困頓地走着,突然一雙手握住了她的腳,她“啊”地大叫一聲,一個激靈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看去,是一個老乞丐。木橈長吁一口氣,掏出一個硬幣正想投進破瓷碗裡,但那老乞丐擺擺手,開口說話了,“姑娘,你能不能看到一個靈魂在跟着你?”
木橈瞪大眼睛環視四周,一切如常,幾個擺地攤的小販正熱烈地交談着,穿堂風呼嘯而過。木橈收回手,正準備離開。
“你殺過一個人。”又是老乞丐蒼老沙啞的聲音。
“你胡說”條件反射似地,木橈厲聲斥道。
“嘿嘿,一個叫曹麗婭的女生。”老乞丐低着頭吐出這一句話。
木橈瞪着那個乞丐,想從他身上看到鬼魂附體的跡象。
“說不定她一直在向你尋仇。”老乞丐黃澄澄的眼珠滴溜溜亂轉。
木橈瞪他一眼,決定不理他,加快腳步往前走。突然通道里所有人都消失了,眼前一片空蕩蕩,木橈驚懼地回過頭,老乞丐只是低着頭不看她,偌大的地下通道只有他們兩人。
“你想幹什麼?”木橈聲音不禁有些顫抖。
“打電話給能救你的人。”
“不,你休想……”木橈緊緊抱着包,搖搖頭,趁乞丐不注意,撒腿就想跑,跑了沒幾步前面突然就沒路了,只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木橈停下來,望着那個洞口不知所措,這是她感到一個身影的逼近,她猛地轉過身,正對上老乞丐渾濁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傳出蠱惑的色彩,他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在通道里迴響,“打電話給他。”
木橈掏出手機撥打了那個號碼,打完電話,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地看看老乞丐,再看看手裡的電話,這並不是她真想打的,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被蠱惑了。
“過來,站到這兒來。”老乞丐看着她打完電話,指了指身後的一片空地,那裡什麼都沒有,不,空地的四角各有一個黑色的半米高的石柱,好像古代的宮燈樣子,裡面隱約有火光跳動。
“一句話也不要說。嘿嘿一會兒你就能看到終身難忘的好戲,看看他是怎麼在你面前露出久違的原形,看着他痛苦地掙扎、吼叫,看不可一世的大妖怪被鐵鏈鎖着無力掙扎的樣子。哼,揭下大妖怪的面具,也不過是一頭畜生。”老乞丐近乎咬牙切齒地說,聲音裡刻骨的無情。
木橈難以自制地走到空地中間,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她雖然看不懂這一切,但已經明白這是一個陷阱,而她就是將瀾和引入死地的誘餌。想到這,她心裡一陣陣難受。
沒過一會兒,瀾和就來了,他遠遠地看着木橈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空地上,淚流滿面,他皺皺眉頭,放鬆了大妖怪該有的警惕,疑惑地問:“你怎麼了?”
木橈淚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她聽到腳步聲,睜開迷濛的雙眼,然後就看到一個模糊但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來,邊走邊問:“你怎麼了?”木橈想張開口對那個身影喊,但任憑她用盡全身力氣,嘴巴怎麼也打不開。她只能拼命搖頭,心底一遍一遍地喊“不要過來”,然而瀾和離她越來越近。
木橈絕望地閉上眼,不敢看即將發生的一幕。突然,她感到一陣熱浪灼面,她睜大雙眼,欣喜的表情和跳動的火光同時躍上臉龐,一道大火阻隔在她和瀾和中間,瀾和快速地後退幾步,警惕地看着四周,右手已經進入備戰狀態。
不遠處傳來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瀾和望過去,只見一陣紅光掠過,空地四角各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然後散成一堆碎片,正是那四個宮燈樣的石柱。火光消失了,瀾和從空氣中捕捉到兩股氣味,離自己越來越遠。瀾和顧不得追,他走近木橈,從她依舊流着淚的眼睛中看到被困住的自我。他伸出手,用手掌抵在木橈額頭。木橈只感覺一股涼意從額頭蔓延全身,她渾身一陣痙攣,一個激靈過後,她迷茫地看着瀾和,只感到全身抵擋不住的倦意,奮力睜開眼,發現天旋地轉,於是身體微微向前倒,倒在一個寬厚的懷裡。
瀾和微微張開懷抱,待木橈撲到在他懷裡,他的眼睛驀地瞪大,因爲他聽到木橈在暈過去的前一秒,趴在他耳邊說:“不要讓我忘記……我知道你是誰。”
瀾和靜靜地擁着木橈,穿堂風呼嘯而過,吹亂了他的頭髮,還有思緒,耳邊只有那一句低語,“我知道你是誰……”
苑北大道100號,零點,蔡庸和菊草妖老婆婆正準備着香料,瀾和陷入沉思,突然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擡起頭,“不用了。”
“不用了?”蔡庸瞪大眼睛看着他,
大妖怪點點頭。
“你最好知道後果,她可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類。”蔡庸意味分明地警告說。
“你不也是嗎?”瀾和依着欄杆,輕笑着。
蔡庸一愣,“切。”嘴裡暗罵一聲,他把自己忘了。
瀾和看看依舊在昏睡的木橈,以後她會遇到什麼,誰都無法確定,如果是註定逃避不了的,那麼誰也沒有權利抹殺掉她的記憶。
這樣想着,大妖怪走到窗外,“等她醒了,我就送她回去。”
木橈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她拼命地搖搖頭,感到頭痛欲裂,然而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她茫然地回憶着,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醒了?”木橈點點頭。“那回去吧,我送你。”
木橈站起身,跟着那個高大的身影走出了屋子。身後相送的是菊草妖佝僂的身影,顧成明早已睡得天昏地暗,蔡庸也不知跑到哪裡研究法術了。
凌晨的苑北大道更顯寂靜,只有幾隻不知名的蟲子奮力地鳴叫,撕裂着駭人的寂靜。路燈昏暗,一切都好像被黑夜吞噬,包括時間。彼此沒有話說,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到了木橈家樓下,瀾和轉身要走,木橈突然開口喊住了他,伸手遞過來一個東西,白色的小藥瓶,裡面裝着幾枚藥片。
“什麼?”瀾和這樣問着,但是一絲氣味已經從藥瓶中散發出來,瀾和皺皺眉。
“我也不知道,是從曹麗婭的手中搶過來的。”木橈老實回答。
瀾和一驚,終於回過身,看着木橈。
時間退回到常鑫藝高,曹麗婭被殺之前,木橈當時正在衛生間,就聽到了外邊嘻嘻哈哈的笑聲,木橈聽出是曹麗婭和她的幾個死黨,只聽曹麗婭刻意壓低的聲音掩飾不住的興奮,“知道這是什麼嗎?我爺爺研製的藥,我偷出來的,我給爺爺講了肖老師的事,他也覺得肖老師不是常人。”
“呀,那是什麼呀?不會是鬼吧?”一個女生膽怯的聲音。
“哼,比鬼更可怕,我覺得他是——妖怪。”曹麗婭拉長聲音,聲音因爲興奮都有些顫抖。
木橈驀地睜大眼睛,妖怪?肖老師是妖怪!想起那日在操場,將自己從曹麗婭手中救出,明明沒有看到他動手,明明離曹麗婭還有幾米遠,但等她睜開眼的時候,曹麗婭已經倒在地上。當時木橈也是被曹麗婭嚇怕了,來不及細想,現在想想,一切都那麼可疑。
木橈把手壓在胸口,平息砰砰亂跳的心臟,繼續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所以,我把我爺爺的藥偷出來,我以前偷聽他講過,這藥可以讓妖怪神智渙散,現出原形。今天下午我就把藥放在他水杯裡,等着他露出醜陋的真容吧。”曹麗婭的聲音清晰地傳出。
“所以,那天你去活動室就是爲了拿回這藥,跟曹麗婭打架了?”瀾和輕聲問。
“嗯,沒想到過一會她就死了。”木橈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還差一點被當做殺人兇手。
“抵死不承認自己見過曹麗婭,就是怕警察問出來?”瀾和好笑地繼續問。
木橈點點頭,臉上洋溢着驕傲的笑,“當時很緊張,靈機一動乾脆死不承認,警察就什麼都問不出了。”
“很愚蠢。”瀾和冷颼颼地扔出這一句話,有人動過他的水杯,他只需通過氣味就知道了。
木橈臉上的微笑瞬間消失了,正想爭辯,瀾和朝樓道里一揮手,“進去吧,今天不用去學校了。”
木橈朝天空望望,天邊已經泛出魚肚白,她點點頭,走出兩步,突然回頭,“老師,這是在叫我逃課嗎?”說完只聽見噔噔的腳步聲,人已經消失不見。
瀾和怔了一會兒,把藥瓶揣進口袋,迎着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