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蕭索,樹影婆娑,天地間一片孤寂,此時斜陽已近墜天盡頭。
遠方有簫聲在吹奏,低沉的樂聲,猶若呻/吟歎息。
戚路站在墓碑前,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手中的鋤頭將墳上週紀的首級砸了個稀巴爛。
丁曉嵐心內也是一陣酸楚,她走上前來低聲地說:“天要黑了,我們回去吧。”
戚路默默點頭答應,倆人才行幾步就看到悟通和姜文浩從石徑處向着孤墳走來,忙上前和他們打招呼。
“大師,你也來了。”
“是啊。”悟通合掌說道:“文諸君因我而死,老衲豈有不來之理。”
拜祭完文諸君後,悟通對戚路說:“明天是老衲在觀音寺的最後一日,望兩位還有吳施主能來小寺一聚。”
戚路驚問:“大師爲何要走?”
悟通面有慚色地說:“我教弟無方,又包庇他的罪行,怎配擔當方丈一職。貧僧願雲遊四方、訪師參學,此舉能弘揚佛法,我也可領悟衆生之苦。”
戚路和悟通交往多年,知他志向堅定,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於是自己也不勸他,而是回禮答應了他的邀請,但神色卻有些落寞。
悟通笑說:“聚散離別乃人之常情,我今雖要和施主告別,但也有人要留下來陪你。”
“誰?”戚路剛一發問就明白過來,也回笑着說:“教授你不回京?”
“是的。”姜文浩說:“一來要研究鬆文劍,二來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呢。”
丁曉嵐好奇地問:“誰敢攔你啊,教授?”
“前些日子觀音寺後山有農民開荒種田時無意中挖出一座古墓,由省歷史博物館和市文化館聯合組成的考古隊已進駐墓地開始挖掘工作。而我被委任爲考古隊的隊長,估計要在貴市呆上個一年半載。”
“恭喜姜教授,有時間一定要來我公司小坐片刻。”戚路忙祝賀他。
姜文浩微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小戚,林姑娘的事就拜託你呢。”
戚路知他還記掛着林芳,剛想開口說明原委,就被丁曉嵐搶先說道:“教授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昨夜戚路和老吳已做完超度法事,把林阿姨的頭骨和她的遺骸合在一起火化後埋在這座公墓裡。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現在林阿姨應該投胎轉世呢。”
“謝謝二位。”姜教授真摯地向他們兩人鞠了一個躬,說:“那就麻煩你們帶我去她墳前,我也好憑弔故人。”
說話間,天色已暗了下來,一陣冷風吹過,悟通突然笑了起來,滿是戲謔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戚路的臉色頓時有幾分難看之色。
“戚路,你怎麼了?”丁曉嵐不明所以然。
“林芳並沒有順從我的法旨重歸輪迴。”戚路輕嘆了一聲。
“可你昨晚明明說她已經走了……”
“你看!”戚路把手往前方某個角落一指,丁曉嵐順着他的指尖看去,不禁吃了一驚。
路前方右側有棵松樹的後面不知何時冒出一團青氣,在繞着樹幹不肯離去。
戚路垂下眼簾輕聲地說:"出來吧林芳。"
青氣越積越重,向着他們飄來,最後盤旋在姜文浩四周,開始變淡變得晶瑩,但仍然凝聚不成人形。
姜文浩驚訝地看着這一切,眼眸中卻有些孤寂。
悟通嘆了口氣說:“是因爲貧僧的緣故嗎?”說完他念起了懺悔經。
青氣倏然凝聚,在空中幻化成扭曲的人影,似一名女子掩面而泣。她的身影在衆人面前逐漸清晰,最後停止了哭泣,輕擡俏臉看着姜文浩。
“阿浩……”簡樸的青裙,細密的烏髮一絲不苟地挽起兩條麻花辮,紅脣邊含着隱約的深情。
“阿芳!”姜文浩聲音中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喜悅,他遲疑着伸出右手想握住林芳的小手,但如同穿越虛空。
“人鬼果然殊途。”丁曉嵐也輕嘆起來,眼睛有些溼潤。
林芳的身形動了動,對戚路輕鞠一身,說:“敬請法師見諒,小女子心願末了,還不能安心迴歸地府。”
“你是想再見姜教授一面吧?”
“是的。我原以爲再也見不到他了,可冥冥中自有天意,哪知他又回來了。我去林波家並不是想找林波報仇,而是想再見到阿浩一面。但我進不了屋,只好深夜裡徘徊在外期望他能出來。那樣的話,我就能心願達成。”
姜教授聽得心裡一陣難受,當時他根本不知道紅衣女鬼就是林芳,反而相信林波的話把她當成惡鬼,夜晚那敢出門,陰差陽錯之下兩人的相遇自然是遙遙無期。
戚路呵呵地笑了起來,對悟通說:“這又是你乾的好事。”
悟通臉紅了起來,當初他生怕林芳會找自己弟弟報仇,所以在林波的別墅里布盡各種符陣阻止林芳進來。
“林芳,是貧僧做錯了,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鋒,你誤會我了。我謝你都來不及,又怎會怪你。”
“林芳,我真的對不起你。”悟通又是滿臉通紅。
“是我自己不好,心生貪念纔有此下場。若不是你消除了我的戾氣,我不知要造下多少罪孽。”
“但終究是我弟弟害了你……”
“林波已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切已過去了。”
戚路微笑着打斷了倆人的談話,說:“你們就別再囉嗦了,我們還是給姜教授和林芳留一點時間吧。”
悟通頓時會意過來,他對林芳說:“子時是你最佳的投胎時間,你可別再耽擱呢。”
林芳輕嚶了一聲,點頭答應,眼光中點點柔情皆投在姜教授的身上。
“走吧。”戚路牽起丁曉嵐的手,招呼悟通離去,以便給姜教授和林芳留點纏綿的時間。
三人正要離去,丁曉嵐卻突然大叫了起來。“停!”
“美女,你發什麼神經?”戚路奇怪地看着她,心想戀人在一起,你還好意思留在這裡看熱鬧。
“我說戚路,你就不能用點法術,讓教授能觸摸到林阿姨?”即使是女漢子性格,丁曉嵐也有女生細膩的一面。
“這……”
“有難度?”
“是。”戚路坦率承認,正想解釋其中的原因,可眉頭皺了起來,臉色變得異常的難看。
悟通心生奇怪,正想詢問是什麼原因,就看到丁曉嵐的玉手正在使勁掐着戚路的胳膊。於是他笑說:“幾位,貧僧寺裡還有些事情要打理,且先告辭了。”說完他飄然而去。
丁曉嵐這時沒好氣地對戚路說:“虧你還是縱橫陰陽兩界的渡魂師!你不是經常向我吹噓你很牛逼嘛!怎麼這點小事也辦不到?”
“唉,真拿你沒轍!”戚路對姜文浩說:“教授,麻煩你閉眼一分鐘。”
姜文浩依言閉上了雙眼。
戚路單手捏訣,眼眸裡隱約有光影閃動。只見他咬破自己食指,憑空畫起符來。
隨着最後的一個符腳畫完,風聲像是被催促般發出淒厲的嘶喊,一張血符驀然出現,它如實物般在風中輕晃了一下就從姜文浩臉上印入他的身體裡。
“教授,你只有半小時的時間。”說完,戚路拉着丁曉嵐回身走去,不過他走了數十米就停下了腳步。
“怎麼不走了?”丁曉嵐問。
戚路沒有回答,只是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丁曉嵐頓時明白過來,假如他們就此離去,倘若有什麼妖邪突然來侵擾,那可就是大煞風景的事呢。
戚路背對着姜教授和林芳抽起煙來,可丁曉嵐不安分的眼睛卻總是朝他們那邊瞄去。
“喂,我說美女,你能不能有點公德心?”
丁曉嵐見姜文浩和林芳緊緊地依偎在一起輕聲呢喃,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嘴上卻是強作狡辯地說:“人家是擔心他們的安全嘛。”
“是嗎?那等下有妖怪或厲鬼來了,你去收拾?”
丁曉嵐玉臉微燙,極不情願地扭過身子問他: “剛纔叫你幫姜教授,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扭扭捏捏的?”
戚路淡淡地說:“渡魂師再強也不能隨意逆轉萬物的規律,鬼乃靈體,怎麼能接觸到實體。”
“可你不是成功了嗎?”
“是的。”戚路苦笑着說:“但是以減少我五年的生命爲代價。”
丁曉嵐驚訝的差點舌頭都伸出來了,不過她馬上又笑道:“你吹牛吧。記得你曾告訴過我,鬼能用幻術讓人接觸到他。”
“你都說那是幻術,自然就是假的呢。不過如鏡花水月般虛無,林芳怎會把這種伎倆用在心愛的人身上。”
丁曉嵐心裡一陣難過,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善意的提醒就讓戚路消耗了五年的壽命。
“你說一個白鬍子老頭將一個妙齡女子緊摟着不放,這場面是不是有點傷風俗?”戚路臉上突地露出了那副讓丁曉嵐恨得直咬牙的嘻笑相。
“你......”姜教授和林芳阿姨深情相擁的場面竟被他說成這般模樣,丁曉嵐氣得直跺腳。可她突然又愣住了,因爲她發現不知在什麼時候,身後的姜教授已經變成一位身着中山裝的年青人。
這情景實在是太詭異了,彷彿時光倒流,姜文浩一下子從老年返回到了青年時代。
“這......怎麼回事,我見鬼了嗎?”丁曉嵐緊張的有點語無倫次。
“這裡本來就有鬼啊!”戚路嘻笑着說:“你不覺得這樣更般配嗎?”
“你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丁曉嵐又使勁地掐起了戚路的胳膊。
“唉,美女,快放手啊,我都要被你掐死了。”戚路輕輕地嘆了口氣,“鬼總喜歡用幻術迷惑人,難道我就不能用幻術來戲弄鬼一次嗎?”
“呵呵,這種鬼點子虧你想的出來!”說是埋怨,可丁曉嵐心裡感覺到一股暖流通過。
戚路像沒事人一樣擡頭看着遠方的天際,明月正從厚厚的黑雲層中露出圓盤,把皎潔的光芒灑向大地。
“對了,我聽說林波在牢裡發了瘋,是真的嗎?”半晌過後,丁曉嵐見戚路沒有反應只好重起話端。
“也許是吧,我聽劉辰飛說,林波晚上都不敢睡覺,說一閉眼就有紅衣女鬼來找他索命。這樣的神經兮兮,不發瘋纔怪。”
丁曉嵐又偷瞅了林芳一眼,問戚路:“可林阿姨現在是一身青衣啊,早就不是紅衣女鬼呢。”
“所以我也不知道林波的夢是真還是假,反正他現在確實是個神經病。”
“沒槍斃真是便宜了他!”丁曉嵐有點氣憤難平。
螢火或明或暗地在樹葉間纏綿飛舞,恍若一場永不睡醒的美夢。或許未來總會有那麼一個日子,天底下流離失所的情侶,剎那芳華里,終得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