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來電顯示的名字很久,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她還給自己打電話幹嘛呢?在自己昨天那麼混蛋的傷害了她之後,是打來臭罵自己的嗎?
他昨天從西安離開之後手機就一直是關機,他幾次想要給苗滿倉打個電話問一問言遇暖的情況,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好像不管不問就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這根本是逃避。
而且這事已經對他產生了非常嚴重的影響。
他居然在任務過程中情緒失控,這實在太危險了。
這種失控讓他有點後怕。
事後他有好一陣的恍惚,他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這麼在乎言語暖了,在乎到不敢去想失敗的結果。
他小時候沒人給零用錢,夏天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吃冰淇淋只有羨慕的份,但是他脾氣倔,絕不可能承認自己眼饞,所以一直很牛B的裝作自己不喜歡、不屑吃。
有一次小夥伴的媽媽給他買了一隻當時很高級的三色蛋卷冰淇淋,他心裡十分喜歡,捧在手裡不知道要從哪裡下口,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冰涼酸甜的味道讓他欲罷不能。
他站在大太陽底下眼冒桃心的盯着手裡的冰激凌,吃又捨不得,不吃又禁不住。他想拿回家去,放在冰箱裡凍起來,每天拿出來看一眼,舔一下,就一下,絕對不舔第二下。
他正想着,沒注意旁邊打鬧着跑過來的孩子,被撞了一下,冰激凌整個摔在地上,爛了。
他將那孩子狠揍了一頓,然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大哭。
那之後他對冰激凌表現出更加明顯的厭惡,他想如果他從來也沒舔那一口,從來不知道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就不會夜夜做噩夢冰激凌掉在地上。
有些事註定了沒有好結果,就不要浪費時間。有些東西註定無法擁有,就不要癡心妄想的奢求。
多年來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思考方式和這樣的行爲規則,這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傷害,節約精力。
可是當他想到自己今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言語暖的時候,就覺得呼吸不能。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那個冰激凌掉了的噩夢,但是昨天晚上又一次夢到了。
他半夜驚醒,在黑暗中大口呼吸。
他不知道在他們的關係中,誰是誰的冰淇淋。
其實昨天拒絕言語暖的時候他本來可以做的更好,之前他不是已經兩次輕鬆的化解掉了她的表白嗎?可是昨天的那種情況,是自己失控在先。
如果當時他沒有那麼衝動的拉起她的手,那麼在她表白的時候還有機會雲淡風輕的將之當做一個玩笑來化解。他甚至覺得如果自己沒有主動,言語暖未必會講出喜歡自己的話來。
所以一切的錯都在他。
他像一隻冰激凌,註定要掉在地上,成爲言語暖的噩夢。
而他明知道自己是個噩夢,還恬不知恥妄圖進入她的生活,真是自私自利到極點。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嘗過冰激凌的味道,也從來沒有牽過言語暖的手。
言語暖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是他人生中另一隻美味的冰激凌……
手機還在震動,言語暖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
一般情況他們出任務是不帶手機的,但最近那邊在手機裡給大家安裝了一款新的防監控軟件,他們不離境的時候手機都可以帶着。
他這會兒剛開了機,準備給基地彙報情況,怎麼這麼巧言遇暖就能把電話打進來?
其實不是巧,因爲言遇暖已經不停的撥打他的電話一整天了。
終於確定不是幻覺,谷飛鳥按下接聽鍵,心臟通通的跳,他不知道言遇暖打來是要幹什麼,如果是要大罵他一頓,他一定乖乖的聽着,絕不還口。
谷飛鳥還在遲疑要用什麼態度來面對言語暖的時候,就聽見千里之外的那個聲音很驚喜的叫了一聲。
“天啊,谷飛鳥,你終於捨得開機了嘛!”
他一愣,言遇暖的聲音跟他預計的不一樣,很明快,很熱情,很——親暱?
是的,很親暱,她叫自己谷飛鳥,而不是谷少校。
這種感覺很穿越,好像他們昨天分手時的不愉快根本不曾發生過一樣,谷飛鳥都忍不住懷疑,難道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谷飛鳥略一遲疑,拿捏了下自己說話的語氣,平淡的開口:“言老師,你好。”
言語暖很直接,情緒的轉變沒有絲毫過度,語氣非常非常之哀怨,鼻音濃重帶着點哭腔,“我怎麼可能好呢!我不好,一點也不好,我的手腕骨折了,特別疼。”
谷飛鳥立刻沒了底,用力抓着電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去醫院看過了嗎?”
這簡直就是廢話。
“恩,看過了,打了石膏,大夫給我正骨的時候疼死我了,苗參謀說我叫的太悽慘了,他都不忍心聽。”
谷飛鳥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有個悽慘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縈繞,讓他想起影視劇裡受刑的場景,血肉模糊,他覺得心裡堵的慌,如果當時他在場,也會不忍心聽,他越發覺得負罪感強烈。
“不過我手腕的疼,還比不上我心裡的難過,谷飛鳥,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心呢?你昨天說的話,讓我特別傷心,我哭了一晚上,想了很多,你就不怕我想不開會自殺嗎?”
谷飛鳥正在自責,忽然聽見自殺這個詞,嚇了一跳,自殺?這反應太過了吧!“言老師你有什麼不滿衝着我來,你千萬別——”
對面忽然傳來言語暖的笑聲,“傻瓜!我怎麼可能爲這麼點事就自殺!你還真信啊?怎麼這麼傻啊!”
谷飛鳥無語,有點蒙。
言語暖笑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語氣開始正經起來,“谷飛鳥,昨天晚上我手腕實在疼的受不了,睡不着覺,我就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你的話。我覺得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確實,我們彼此還都不瞭解,我說喜歡你,你可能會覺得有點太突然了,我自己也覺得時機不太對。但是我想告訴你,我是認真的。你說我不瞭解你,那好辦,你可以給我個機會讓我瞭解你。我也給你機會讓你瞭解我。沒有人一出生就瞭解別人,瞭解需要一個過程。”
她停頓了兩秒,似乎是笑了一下,“我覺得你昨天拒絕我的時候,態度真是太乾脆了,根本沒有經過認真的思考。說實話,我對我自己還挺有自信,我覺得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我都能拿得出手,出得廳堂進得廚房,如果再提高一點要求,恩,如果你能深入的瞭解一下,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我。你不應該太武斷的拒絕我,錯過了我這樣的,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其實我覺得你現在也不是討厭我,是吧?”
她說的很慢,每句話都打過很多次腹稿,拋棄了華而不實的鋪陳,直接用最簡單樸實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意思,目的明確,方法直接,帶着不容質疑的氣勢直指聽者的心靈。
谷飛鳥把每個字都聽的明白,他當然不討厭她,但是他不知道改如何回答。
她又笑了,“你還真是不給面子!是討厭還是不討厭我啊?你就這麼惜字如金嗎?真過份,谷飛鳥,我必須要教育你一下,你這樣是不對的!雖然我現在看起來很正常,但你不知道,我其實害怕的要死,緊張的電話都快拿不住了,我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氣,才能給你打這個電話,我害怕你再拒絕我一次,害怕你討厭我,可是我更害怕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你PASS掉了!昨天我真的被傷了自尊心,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失敗過,我在你眼裡是不是很差?是不是太主動不夠矜持?你會不會看不起我?我真的一點自信都沒有了,我很難過,你還說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你怎麼可以……”她停下,抽了下鼻子,聲音哽咽,鼻音很重,似乎又快哭了。
她如此直白的剖析自己,把自尊心全部放下,身段降到最低,確實需要極大的勇氣。
谷飛鳥嘆了口氣,他更希望言語暖埋怨他或者咒罵他,這樣才能讓他自己心裡好過些,他很佩服言遇暖,佩服她這麼勇敢。
比自己勇敢。
他滿懷歉意,負罪感折磨着他的神經,“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我……”
“我接受你的道歉!”言語暖搶過話語權,“如果你還承認我們是朋友,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我們當然還是朋友。”
“那好,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谷飛鳥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她再次開口,仍是說的很慢,每字每句都斟而酌之,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我覺得,我的勇氣可能沒辦法支撐我再被你拒絕一次,那樣的話,我可能真的會難過的自殺,我的自尊心也絕不允許自己那麼卑微,所以,我可能不會再向你表白了。”
他覺得心一抽,下意識站直,緊張而警覺的聽着她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就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