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戈回來得很快。
他只是找暗衛問了幾句話,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細節。
鄭蠻蠻頓時就覺得暗衛所謂的“保護”,其實就是一種全監控。
心裡不忿,但顯然現在不是鬧這個的時候。
楊雲戈陰沉着臉,但什麼都沒說,重新躺回了她身邊。
鄭蠻蠻縮在角落裡不敢動。等了半晌,等來他呼吸變得綿長,竟是睡着了!
“……”
她半是鬆口氣,可是又提着心肝,整晚都睡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楊雲戈大早就出了門。臨走之前吩咐,鄭蠻蠻也不許出房間門了。
大軍今日開赴回國,楊雲戈作爲主帥,先去送了一回。
回程的時候,楊子看他的臉色一直不好看,小心翼翼地道:“元帥,郡主的事兒……”
“先冷着罷。等渤海王走了再說。”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看他的樣子,楊子也不好問他到底恢復了記憶沒有。
兩人兩騎,路過已經繁華了不少的大街。鄭蠻蠻新起的幾座酒樓已經投入了運轉,生意竟然很是不錯。
大抵還是借了楊雲戈西域英雄的名頭。渤海人崇拜英雄,因此才前仆後繼地去掛着他名頭的酒樓裡消費。
只不過他本人在這裡招搖過市,認出他的人卻並不多。
楊雲戈一路都是若有所思。
直到楊子叫了一聲,道:“那不是穆炎王子嗎?”
楊雲戈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了那傻大個兒在酒樓裡買醉。
看到這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渤海猛將,如今成了這個樣子,楊子也嘆了一聲。
楊雲戈沉思片刻便下了馬,也進了酒樓。
誠然,他從前並不是一個擅長去安慰人或者是和人談心的。但眼下他心中有愧,也只能破了個例。
“怎麼一大早就來買醉?”
穆炎王子擡起已經有三分醺意的眼睛,臉上已經有了些鬍子渣。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穆炎就再沒留過鬍子。只要有條件,他每天都是颳得乾乾淨淨的。
看見楊雲戈,他傻傻地笑了一笑。
他道:“這個酒樓是妙言……郡主設計的。很是有些與衆不同。”
燕妙言有她的一套生活理念,上上下下,都打點得很是大氣舒適。乍一看不見奢華,卻處處細緻周到。
她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
這一點,穆炎王子早就發現了。他也曾經暢想過和她一起生活是什麼樣子,必定是細緻而溫馨的。
可是如今……
楊雲戈聽他提起燕妙言,又有些頭大,坐了下來,道:“我那妹子從小驕縱,你別往心裡去。”
穆炎王子眼中有些期翼地看着他。
楊雲戈沉默地搖搖頭。
頭髮都絞了,還能有什麼餘地?
他也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道:“強扭的瓜不甜。”
“……”
什麼叫補刀?這就叫補刀!
穆炎王子也有他的傲氣,聽了便苦笑一聲,道:“我也不是說就非要強娶了她什麼的。”
楊雲戈欣慰(……)地頷首。
穆炎王子又道:“我只是覺得奇怪,她爲什麼……這麼排斥我。”
他自認也沒有做什麼討人嫌的事情,誠心誠意地求婚,怎麼就鬧成了這樣?
聞言楊雲戈的嘴角抽了抽,想起了家裡那根剛生了孩子的攪屎棍。
要不是有她的支持,當初燕妙言離家出走也不會這麼順暢。
現在好了,在外面跑的多了,心就更野了。
他想了半天,才道:“她對你有些誤會。”
燕妙言一心把穆炎當成了那種爲了政治利益不惜一切的男人。就算去告訴燕妙言,穆炎爲了她遣散後院,她也只會冷冷一哼,說這都是穆炎爲了掩人耳目在做戲罷了。
穆炎給他倒了酒,他用手指點了點杯子,卻沒有喝。
穆炎也不在意,只是喃喃道:“解釋……也不行嗎?”
“她是個牛脾氣,倔起來就一根筋。聽說昨天我夫人去解釋過,連我夫人都被她給罵了。”
楊雲戈很老實地道:“我覺得你們沒有緣分。你原來的日子過的也不錯,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
穆炎王子的玻璃心啊,就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楊子在身邊站着,簡直就覺得不忍直視。
主子,您這是來安慰人的麼?
穆炎王子苦笑。先是笑得很輕,然後越笑越大聲,最後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了他就垂下頭,道:“好一個沒有緣分!”
楊雲戈皺了皺眉,繼續“安慰”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也別鬧得太難看。”
穆炎王子突然道:“你說的輕巧。那你何不捨了鄭氏給我看看?”
“……這是兩碼事。”
穆炎王子冷笑,道:“她被擄進沙漠,渺無蹤跡,生死未明,你怎麼不放棄,你怎麼不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在沙漠中幾次負傷垂死的時候叫的是誰的名字?”
楊雲戈漸漸沉下了臉,道:“這是兩碼事。我們兩情相悅。“
“那你失去記憶的時候,每天渾渾噩噩地又在想些什麼?她待你冷若冰霜,聽說還親口叫你滾蛋,腆着臉貼上去的又是誰?”
楊雲戈冷道:“她已經爲我生下孩子,我對她有責任!”
這話聽着,是怎麼都牽強。生了孩子,有責任,可你前陣子,記憶都丟了!
他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說服力,就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和她,同你們不一樣!”
穆炎王子目中有些譏誚,道:“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我會這麼大膽,學你們中原那些酸腐詩人,玩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次我認真地想了,還辛辛苦苦找到了兩全之法,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個笑話!”
王位和佳人,他都想要。拼了命從沙漠中掙來軍功,以爲找到了兩全其美的辦法。
沒想到最後卻是鬧成了這個樣子!
他道:“我父王已經帶了我兩個妹妹過來。楊雲戈,我等着看,你是如何男兒大丈夫,如何何患無妻。”
說完,他哼笑了一聲,拎着酒壺走了。
楊雲戈在原地發呆,坐了半晌,然後就有些惱怒地道:“我好心來安慰他,他竟來給我添堵!”
楊子:“……”
您確定您是來安慰人的?
過了一會兒,楊雲戈走的時候,又被店家攔住了。
穆炎王子沒給錢……
楊雲戈也沒帶錢……
頓時店家的臉色就不好看了。楊雲戈也陰沉着臉。
楊子連忙賠笑道:“東西都是剛纔那位點的,你們沒攔住,怎麼來跟我們要錢?”
店家臉色有些古怪地道:“你們倆不是說話說的挺開心的麼?那你們自然是一夥的。公子,看您儀表堂堂,該是個有身份的人,總不會連這點酒錢都拿不出來吧。”
說真的他還真就不信楊雲戈會沒錢。
他做這行很久了,眼力一流,這人看着貴氣逼人,肯定不是常人,怎麼可能會連這點碎銀子都沒有?
當然,他不知道楊雲戈的零花錢都要從鄭蠻蠻那領……
而且楊雲戈本人並沒有什麼金錢概念,更不會身上不揣着錢就不安心。他本來想着自己只是出來溜一圈,哪想到要幫穆炎王子買單?
楊子好說歹說,店家就是一副不肯讓步的樣子。
總不能報上楊雲戈的名號,說這是你們東家的夫君吧……
楊雲戈丟不起這個人……
也不能說他自己跑去拿錢,把楊雲戈丟在這兒做人質吧……
面子這個東西,還真是害死人。
正想着能不能拿點什麼值錢的東西抵押,讓店家寫個字據,到時候回來贖呢。
突然就聽一個婉轉的女音道:“多少錢?”
二逼主僕回頭一看,只見一輕紗麗人,正在侍女的拱衛下,款款前來。
她是純種渤海人,生得深目高鼻,但是又比其他渤海姑娘要精緻一些。個子高挑,腰肢柔軟,又有一種只可遠觀而不可寫褻玩的貴氣。
舉手擡足之間,雪白彷彿毫無瑕疵的藕臂,頗引人遐想。
就連旁邊的侍女都個個是國色,卻又不能敵她的光輝。
楊子喜道:“穆華公……”
穆華公主,渤海王次女,也是渤海王女中最出色的一個。據說長得和月兒奴公主十分相似。
穆華公主一笑,眼中波光瀲灩,她示意侍女上去付了錢。
然後湊上去,壓低聲音,帶着若有如無的嬌憨之態,調侃臉色一向不大好看的楊雲戈:“沒想到第一次在路上遇見元帥,竟是這種情景。”
楊雲戈微微避開了,道:“多謝公主。我也沒想到令兄會喝了酒不給錢就走。”
“……”
說白了,他也沒有還錢的意向。更半點不會不好意思。反正酒不是他喝的,要他去跟鄭蠻蠻要酒錢?他瘋了吧。
那邊交接完了,楊雲戈就朝穆華公主點頭示意,帶着鬆一口氣的楊子走了。
穆華公主咬着殷紅的下脣,看着他遠去,目中卻都是歡喜之意。
侍女道:“公主,他好冷淡。”
穆華甜蜜一笑,道:“我就愛他這種冷淡。好倨傲的西域英雄,好冷漠的楊雲戈。”
侍女也笑,眼睛忽閃忽閃,道:“可他還沒有應下婚事呢,一直在拖。”
穆華歪着可愛的腦袋,笑道:“只管拖吧。我知道,他必然會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