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報太后,梵容已經受了重傷。”
儀華大殿,有人來稟,是爲攻入星落北的四人首領殺弦決。
太后點頭,“辦得不錯。藍鳳祭如何?”
“屬下沒有傷到藍姑娘的一根寒毛。”
“好。”太后語氣透着威嚴,“你們四個,是哀家最得力的護衛,不過,想必也吃了不輕的苦吧?”
“梵世子是當今世人難以企及的高手,儘管分出一半的內力凝成結界,護住藍姑娘,屬下還是受了傷,再加上星落北靈氣和邪氣相互衝撞,難以承受,屬下只好匆匆撤離,不過,太后交代的任務,已經完成。”
殺弦決帶着欽佩道。
“唔。”太后思忖了一下,“前些日子藍姑娘遭人暗算,如今還在痊癒之中,梵世子又受了重傷,若有意外,恐怕難護藍姑娘周全吶,你們幾人稍作調息,去星落北外守着,若有人打梵世子和藍姑娘的主意,全力保護他們便是。”
殺弦決一惑,“恕屬下冒昧,爲何太后對藍姑娘這般看中?”
太后看着親信,鄭重地道,“她是你們今後的主人。其他的,不必多問。”
殺弦決臉上閃過一絲訝然,卻忍住沒有問,“是。”
太后擡手按住額頭,神色浮起倦意,“穎兒,哀家又困了。”
穎兒趕緊托住太后的手肘,將她扶起,“太后還在養傷,實不該操勞過度,藍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屬下告退,望太后金體安康。”
殺弦決稍擡頭,匆匆掃一眼被扶向房間的太后,意味微妙,平靜退下。
藍鳳祭將梵容的衣物浸入盆中,等血跡化開,端到千黛湖清洗,晾到亭欄上,風拂過,衣枚翩然,透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清香。
她看着有些發紅的手,冷冷一笑,像參透了所有的蒼涼和冷暖。
爲仇人付出,不過是爲了致命一擊。
梵容躺在榻上,雙目微闔,周身有月華之芒在緩緩流竄遊移,儘管神色蒼白,然而五官着實精緻得無法形容,看上去彷彿一塊完美無缺的瑰玉。
渾身上下氣質斂沉,清冷中霸氣隱透,儘管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孩就可以殺了他,然而,卻讓人有一種不敢接近的壓迫感。
藍鳳祭走進房間,他睫毛微動了一下,脣角浮起一抹笑意,她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額頭上沁出的細汗。
“餓了麼?”
她輕聲問。
“是餓了。”梵容柔聲道。
先前應敵時,他將一桌飯菜震離了大殿中央,一番打鬥下來,居然連酒水也未灑一滴,只是飯菜已經涼了。
藍鳳祭將飯菜端到地熱處又溫了一遍,等都上了桌,梵容已經睜開眼睛,眸中有暖意流淌,帶着欣然的意味。
他手扶着牀榻,艱難地要坐起身來,藍鳳祭按住他的胸膛,止住他的動作,墊高枕頭,讓他的身軀倚上去,“我餵你,你好好養傷。”
“喂。”梵容苦澀一笑,“自幼時懂事以來,第一次需要人喂。”
“我喂,又如何?”藍鳳祭輕淡道,天經地義。
梵容脣角微勾,“先來一杯酒?”
藍鳳祭夾向菜的動作一頓,眉頭皺起,“受了重傷還飲酒?”
梵容笑了,“酒從來傷不了我。”
確實如此,在那一程時光中,梵容沉斂高冷的外表下,酒量令人吃驚,一袖雲隔了百步花樹,遠遠是鈺瓏水榭,她偶爾見着他深夜在亭下飲酒,望着虛空,一杯又一杯,桌上擺着幾個酒罈,都是烈酒。
她以爲,他每夜都要與謝純然卿卿我我,不想會在鈺瓏水榭獨自睡去,清晨離開時居然走得十分端穩,沒有一絲醉意。
對她不離不棄的婢女中了毒,在花園中被她發現時,還有一絲氣息,琦瑛說,帝后從未懷孕,許還是處子之身,她偷偷從窗外發現,謝純然要解衣,被梵帝沉着臉怒斥了一通,便流着淚在隔間的小牀上躺下了,鳶兒則退出大殿,帶上大門,去睡了放置雜物的偏房。
一般而言,大殿房間中隔在屏風外的小牀,是負責服侍的婢女睡的,以方便照料主子,謝純然作爲帝后,卻睡了小牀,着實令人費解。
那時她沉寂了兩年多的心,浮起一絲微妙。
琦瑛還說,謝純然知她發現了秘密,派人下手毒殺她,要帝妃小心,隨後便斷了氣,死不瞑目。
藍鳳祭親手爲她闔上雙眸,望着園中無情的花木,心情複雜。
幾日後,梵容攜了謝純然的手來到一袖雲,逼她服下毒湯,廢功法,害性命,徹底斬斷了她好不容易復甦一些的希望。
只要他沒有真正背叛她,如果他只是負氣之下的冷落,也許……
她本是準備找梵容,與他好好說一番,雖然她辜負了洛九歌,但對梵容而言,卻是清清白白,她自是不願拖着戴罪之身這樣度過一生。
還未開始,便徹底終結。
此刻,他受了重傷,還說酒傷不了他,真的如此麼?
她也很想看他難受的樣子呢!
藍鳳祭笑,端起杯盞,遞到他脣邊,“倒想檢驗一下世子的酒量,就不知肝臟能否承受得住?”
梵容眉稍稍一挑,修指擡起,一按,酒水皆入喉中,眸中浮起星辰之芒,“原來重傷飲酒這樣痛快,再來。”
藍鳳祭莞爾,夾起一片肉,“只喝不吃,填不飽肚子。”
梵容靜靜地看着她,細嚼慢嚥,“你也吃。”
錦被從他胸前滑落下來,露出韌實白皙的肌膚,墨發披散,英眉黛黑,眸子幽深,一切完美地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副極致誘惑人的男色圖。
藍鳳祭放下筷子,將被子拉上來。
“怕?”梵容玩味地反問。
“怕什麼?”藍鳳祭裝作不懂,自顧自地吃了一些飯菜,神色淡淡的,帶着一絲疑惑,彷彿在表示,她從未遇着什麼值得害怕的事。
梵容輕笑出聲來,胸膛微微起伏,眼尾挑起,像是在欣賞一出好戲,藍鳳祭第一次發現,這個清冷的,幾乎不苟言笑的男子,也有邪魅的時候。
“男女授受不親。”她強調了一句,夾菜,送過去,眸中閃過揶揄。
“是麼?”梵容看着她,“鳳祭,你還有八天的時間。”
說得好似她答應了他就要跟他同榻一樣,他的目的,不正是開啓雪玉扳指的力量麼?
眼角的餘光掃過雪玉扳指,心中劃過一絲寒意。
是的,她的計劃也快了。
夜影樓,二層書房,洛九歌負手立於窗前,看着齊高的一株叢紫荊木,目光悠遠,紫花擁簇,入眼繽紛,散發出一陣似有若無的淡香,偶有幾瓣墜下,美不勝收,賞心悅目。
桃陌洲上,盡是大片大片的桃花,紫荊花僅有幾株,鳳祭猶爲珍重,說“物以稀爲貴”。
“太子殿下,遲止國使臣求見,正在一樓門外等候,國主正在與穆將軍商量募兵一事,抽不出身,故交與世子接應。”
何奴進來稟報。
洛九歌神色微動,轉身過來,“好,果然來了。”
遲止國是個小國,力量雖較爲薄弱,但國王頗有謀略與膽識,在其統治下,遲止國倒也平穩發展,其與中州清穹王府的封地毗鄰,根據密報,梵容欲與遲止國合作,將遲止國納爲其中一支強大的支持力量,然而,精明的國王卻猜透了梵世子的心思,知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梵容真正和最終的目的,是將遲止國的土地據爲己有。
而遲止國與九淵之間隔了九乾王和清穹王的封地,與九淵並無直接的利益衝突,因此便主動找了上來,想必是要建立兩國維繫,以防不測。遲止與九淵有水道相連,且繞避開清穹王和九乾王的封地,船商發達,水兵著稱於世,若要合作,倒也是好事一樁。
洛九歌下了樓,遲止國使臣正恭敬地候在門外,洛九歌着了一眼,微微一怔。
一身青衣,身量偏於瘦小,卻也是一副修美的好身材,脣紅眸澈,五官清絕,看上來不過十六歲,隱約透着一股媚氣和桀驁,頭髮盡數束入冠中,更加襯得顏容仿若皓月,若不是持了使節,恐會被認爲是某一位官宦養的面首。
然而,他持節的手也是纖長白皙,骨節偏瘦,勁道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要柔弱一些,根根如蔥似玉,很顯然,這是一個女子。
使臣爲女,素來有些禁忌,遲止國頗有禮儀,爲何會犯這樣的錯誤?
見九淵世子出來,使臣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遲止國使臣於湉,見過九淵太子殿下。”
洛九歌斂去錯愕和不悅,淡淡道,“五百里水路,兩夜兼程,使臣辛苦了,請入樓中。”吩咐何奴,“備茶。”
上座,茶水也隨即端了上來,何奴拱手讓到一旁。
“素聞九淵太子殿下一表人才,雅緻倜儻,一見果然如此。”玉湉手執杯蓋,緩緩輕浮,姿態拿捏得十分端莊。
洛九歌淡笑,“使臣跋涉來九淵,不會只是爲了看本殿長什麼樣子吧?”
於湉眉微挑,從袖中拿出一方小冊,呈遞過去,“這是遲止初擬的合作協議,請世子過目,若有需要商榷之處,儘管提出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