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似乎說過,若遇到全身靜脈被鎖的情況,可念“乾坤決”,吸納外力,衝破封鎖,但前提是,附近必須有大力可借,眼下正是好時候。
可是,她忘記下一句是什麼了,冥思苦想也記不起一個字眼。
看向九歌,已經跟闕千澤對上,九歌招招險避,墨發披散下來,顏容又瘦又白。
她闔上眼,平甫心緒,靜靜地回憶。
一定會想出來的,師父在她耳邊提過,九歌也是,爲的,就是避免她以後遇到危機無法化解。
可是,九歌不知道,她已經跟他隔了漫漫五年的時光。
戎馬倥傯,冷落一袖雲,被慢性毒殘害,曾經一些重要事情,再也記不起來,更何況是一句少時提過的口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殺勁隔着結界也能強烈地感受到,藍鳳祭睫毛輕顫,掌心沁出了細汗。
害怕來不及……
一聲似有若無的悶哼響起,藍鳳祭霍然睜開眼,看到闕千澤的手抓住九歌的肩頭,指間有鮮血源源不斷地滲出來。
九歌緊咬齒關,眉頭蹙起,臉色因爲痛苦蒼白如死。
琵琶骨倘若廢了,九歌的一身功法便等於功虧一簣。
闕千澤氣勢霸道,眉眼疏朗浩然,似乎正在做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我忘了。”他搖頭,不甘心地道,“一個廢物,洛恆還怎麼會管?”
五指嵌向內部的力道減弱了下來,伸指點向九淵太子的穴道。
與此同時,洛九歌眸中浮起一絲決然。
“不。”藍鳳祭大喊一聲,然而,已經晚了,光芒從洛九歌渾身騰耀而起,將整片南影王宮照亮得宛若白晝,結界轟然破裂,闕千澤的身軀震飛三丈之遠,手捂住胸膛,嘴角沁出一絲鮮血。
師父曾說,靠消耗所有的功法重創對手,求得一線生機的做法,最好在兩人對決時使用,不然定會再次身陷囹圄,得不償失。
洛九歌的身軀向下墜落的瞬間,兩名南影國護衛圍了過來。
兩根虛針穿破空氣,直直從兩人後頸沒入,兩人還沒有來得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瞬間沒了氣息。
藍鳳祭將九歌擁入懷中,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茫茫夜空。
幸虧剛纔她念對了乾坤決,而九歌施展出來的功法恰好衝開她經脈的封鎖。
有護衛準備動身,闕千澤擡手攔住,“本殿下親自去追。”
他冷冷一笑,循着氣息而去,雪玉扳指在月華之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芒。
藍鳳祭匆匆捏了隱身障,纔有空隙打量懷中的人。
他渾身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跡浸透了藍色錦衣,呈現出一種清冷又絢麗至極的色彩,墨發凌亂,在她手臂上傾散下來。
他的身體是那樣的輕,重量恐怕還不足她一個女子,俊顏蒼白似雪,脣上卻染了血紅,妖冶逼人,襯着那雙渙散迷離的桃花眸,堪堪是令人疼惜又心動。
“我沒做夢?”
洛九歌的手,握住她的手,緊緊不放,“是鳳祭抱住我了。”
他一說話,鮮血便源源不斷地從嘴角流出來。
這樣爲了她耗盡功力的做法,梵容前幾日也曾有過,然而,她的心情完全不同。
他是贖罪,九歌是純粹地付出。
“別說話,我們回桃陌洲。”她柔聲道,與在梵容面前逢場作戲不一樣,柔從情深處出,可以輕而易舉地給一個人安定的力量。
她也太累,太累了,裝了三個多月,無論姿態,神色,還是語言,此刻,終於可以毫不顧忌地,遵循本心地展露出來。
在九歌面前,她永遠是最真的。
儘管有過一些隔閡,但他也並非有意對她隱瞞,況且只要不是背叛,還有什麼原諒不了的呢?
“讓師父救我麼?”洛九歌搖頭,苦笑,“師父一定會說,看啊!好好地把你們送出去,結果回來竟是這樣一副鬼樣子,真是丟煞了我的老臉。”
他身上的血在不斷地流,彷彿要流乾爲止,藍鳳祭好似記得,那一日梵容並沒有流這樣多的血,尤其是後背,幾乎和藍衣黏在了一起,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候還愛面子。”她像寵溺孩子一樣道,眉頭卻微皺起,將他的腰帶鬆開一些,藍衣滑落肩頭之際,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要看。”
他這樣說,反而堅定了藍鳳祭的決心,藍衣越往下褪,她的心也隨即收緊。
鞭痕縱橫,深如溝壑,皮開肉綻,此刻,鮮血源源不絕地從裂縫間肆意地流出來。
“怎麼回事?”她睜大眼睛,又驚又痛,這些鞭痕,彷彿都落到了他身上。
“國法家規,我犯了錯,自然要受懲罰。”洛九歌緩緩道,似乎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藍鳳祭還想再問,一個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哈哈,好啊!這一捉,便捉到一雙。”
闕千澤跟上來了。
藍鳳祭只好斂去聲息,拼命向前趕,然而,她有一種感覺,闕千澤離他們越來越近……
回望過去,果然,他的身影已近在三丈之外!
雖然她施了障術,闕千澤卻好似對上了她的目光,“藍姑娘,別死撐了,這樣拖下去,同樣會落入我的手中,不如乖乖就擒,省了彼此的事,怎麼樣?”
他大笑起來,紫衣鼓起,掌風襲來。
藍鳳祭不受控制地後退,和九歌有脫離開的趨勢,她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一不留神,他就墜入這無邊無際的黑夜。
“鳳祭,放開我,你先離開,我隨後去找你。”
落九歌的手,搭在她的肩頭上,竭盡全力地,將她往桃陌洲的方向推,也將她推離自己。
她還有一線生機,他就絕不會拖累她!
藍鳳祭決然一笑,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想得美。”
“好一對生死鴛鴦。”闕千澤的聲音透着一抹淒涼,“藍鳳祭啊藍鳳祭,你在梵容面前強顏歡笑,果真只是爲了這扳指麼?”
爲什麼他總感到,不止是這樣簡單?
幼時輸掉的女子就要進入懷中,他眼中重新浮起佔有的慾望,然而,在手就要觸碰到她衣袖的瞬間,一股大力從上空無聲落下,隨着光芒騰耀而起,竟生生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隔開半里之遠。
闕千澤環顧夜空,空無人影,不由得懵了一下,隨即一陣懊惱涌上心頭——他已經無法感知兩人的氣息。
藍鳳祭和洛九歌齊齊砸開一棵大樹的枝葉,落到枝椏上,藍鳳祭趕緊坐直了身體,將洛九歌抱起來,藉着月光檢查他的傷勢。
“師父來了。”洛九歌無力的眸中有笑意。
一個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看啊!好好地把你們送出去,結果竟變成這樣一副鬼樣子,真是丟煞了我的老臉。”
藍鳳祭纔不管誰來,看到九歌除了後背,其他地方並無大礙,才稍微放下了心,他的後背還隱約散發出一股藥香,有藥物敷過的痕跡,只是白色的藥膏已經與血肉黏混在一起,將藍衣也染浸得骯髒污穢。
“嫌丟臉就不要來救我們呀。”
藍鳳祭笑,迎頭看到師父一身白衣,緩緩落在樹梢上,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慈眉善目。
谷星子還是搖頭嘆氣,“丟臉,真丟臉。”
隨手拋出一個半透的光袋,將兩人收入其中,光袋逐漸收縮,最後化作手掌般大小,谷星子放入袖中,樂呵呵地笑着,向桃陌洲方向而去。
溫暖淺淡的光芒縈繞中,藍鳳祭將九歌翻了個身,背部朝上,他的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慘不忍睹,這要打得如何狠,纔到這樣的地步!
“太好了,鳳祭。”他淡笑,眸子迷離,“等養好了傷,我們一起回九淵,我準備好的禮物,你還沒有看過呢。”
墨發散在頸上,絲絲繾綣,他的玉冠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下來,渾身依舊透着雍容清貴的王者之氣,藍鳳祭手撫向他的頭,動作溫存,一下又一下,像對待一個受傷的孩子,“好,會回去的。”
“梵容那邊。”他聲音又低又輕,雙眼慢慢闔上,“我會弄到雪玉扳指,你的仇,你告訴我是什麼仇,我替你報了。”
藍鳳祭幽然地望着虛空,沒有回答。
是的,這是她方纔便產生的一樁心事,幾天後便是吉日,雪玉扳指還在闕千澤那兒,只希望梵容能夠拿到手……
“我就知道。”
洛九歌澀然一笑,便再也沒有聲息。
藍鳳祭抱住他的頭,眼淚簌簌而落。
如果,你也知道我受過的苦,我經歷的那些煎熬,你便會體諒我了,九歌。
她本來重傷未愈,再加上方纔救走洛九歌消耗了不少氣力,此刻再也支撐不住,頭垂下來,枕在他的後頸上,慢慢昏睡了過去。
彷彿一副生死相依,繾綣不離,愛到至死的畫。
醒來已經是第三天。
鳥聲嚦嚦,有桃花的淡香飄進來。
傷勢已經完全痊癒了,渾身上下透着說不出的舒暢。
藍鳳祭下了牀,窗戶是打開的,清風不斷涌入,一片灼灼妖冶的桃花映入眼簾,赤兒正飛來飛去尋找蟲子,前些日子,它便說師父太孤寂,回來陪他一陣,其他的事情交給蜂隱。
只是可憐啊,在桃陌洲它只能吃蟲子了,師傅說蟲子對鳥兒最有營養。
藍鳳祭欣然一笑,走出房間,不知道九歌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