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明任何原因。
然而,九歌能說出什麼原因呢?他如今是個癡傻兒,難以進行深層次的表達,也許只是覺得她不在中州王宮,他一個人太過孤寂,回九淵好歹有洛恆在,不至於太冷清。
她回信,那便讓太子回去吧!
夜間風大,扯得帳篷呼呼地響,似要整個都掀起來那般,她將毫筆擱在架子上,起身來,看着綁上信筒的鴿子撲棱着翅膀飛走,神色浮起一抹悵然。
九歌,身不由己,你不要怪我。
正要睡下,忽然看到近旁的帳篷前站着一個人影,身量修長,銀色面具輪廓隱現,不是修凌又是誰?
他的帳篷離她的最近,偶爾夜間醒來,附近的氣息冷寂得宛若墳墓,沒有一點“人”的生命跡象存在。
她下意識地撫上心口,那顆心臟在不疾不徐地跳動,彷彿阻斷了幾段時光。
掀開帳篷門簾,她淡淡勾脣,“尊主……還不睡?”
修凌正頷首,看着滿天星辰,“今夜,有人要來。”
“誰?”
藍鳳祭的目光冷掠過所有的可及的場景。
“來了。”
修凌語氣陡然一冷。
只見一抹流火狀的東西從渺遠的天際直掠而下,落在淺崖方向。
藍鳳祭和修凌對視一眼,瞬間已到淺崖。
那是一個特別高大的男人,修凌的身量在中州已是很高,這個男人比修凌還要高半個頭,五官是落焰大陸典型的緋瞳高鼻薄脣,大氣,精緻,妖冶,冷肅,臉頰線條鋒利,猶如刀刻,一頭微卷的玄發如瀑般盡數傾瀉下來,額頭則戴着一個暗紅色的額環,中心鑲嵌的一顆藍寶石在月華下熠熠生輝。
他一身黑衣,外披紅色大披風,十分冷酷高貴。
緋瞳在兩人身上略略一掃,焰皇仰首一陣大笑,“哈哈哈,破落的煌離大陸,原來還有這樣的一雙人才?”
“殺你,足夠了。”
修凌語氣無瀾地道,和藍鳳祭雙雙掠身而起,光芒騰耀,掌勁如風呼嘯着逼去,一瞬間,這一方天地震顫得幾乎要崩潰。
燃真教首領看着越來越近的兩個人,負手在背,任是動也不動,脣角冷冷勾起,所有的光芒落到他身上的瞬間,他周身霍然躍起一個光圈,一聲巨響,天際有流星紛墜而下,焰皇腳尖只微微一點,安然無恙地,向後飛快退去。
不施展功法,他們無法看出他有多少本事。
藍鳳祭皺了皺眉,和修凌加快了進攻速度和力道,天地之間光芒流竄,交錯成一張繁複不辨的網,風沙從地面層層掀起,月華下一派溟濛昏黃。
然而,焰皇依舊負着手,竟輕而易舉地,避開一道道重鋒,身形仿若鬼魅般掠移,下一秒已在天邊之外。
藍鳳祭和修凌對視一眼,神色都不由得浮起一絲凝重。
她終於明白,先前修凌爲什麼要保存力量了。
“你帶人撤退,焰皇交給我。”
修凌道。
受交戰的影響,帳篷被掀開了大半,已經有不少教徒和護衛殞命在沙場上。
藍鳳祭道,“你昨日剿滅傘兵耗費了不少功力,該交給我纔是。”
修凌看她一眼,“焰皇不過是爲了拖延,你且擔待一點。”
他眸中的情緒很深,像是擔憂,又像是許多蘊着許多話。
說罷落到帳篷之間,語氣冰寒,“墨予,秋娘。”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應該及時率人轉移纔是,竟然怠慢職責,影響大計。
“稟尊主,方纔有敵來襲,二位護使往南方應敵去了。”
一名教徒道。
他灰頭土臉,衣服被氣勁割開了數道口子,渾身是血。
修凌擡眸看向南部天穹,除了女帝和焰皇纏鬥中流出的凌厲光芒,交錯衝撞,並無其他的人影。
“虛無雙?”
在這個節骨眼,所有的主心骨似乎都不見了。
那名教徒抖了一抖,“方纔,副尊正要去迎敵,一股力量忽然從地下冒出來,副尊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生生扯了下去,恐怕已經……”
話音才落,撕裂的聲音相繼響起,一個個帳篷飛到半空,變成碎片飄舞扯動,腳邊的教徒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身體被一股力量從腳向頭貫穿,轉眼被分成兩半。
無數人影在澎湃的殺光和黃沙中踉蹌着,難以施展開身手,看到忽然出現的情景,陡然警惕了起來,然而,腳下流沙如浪,洶涌襲來,似乎根本容不下他們有任何動作……
無數慘叫聲混雜在空氣劇烈的震顫中,此起彼伏,鮮血混雜着流沙飛濺到上空,一個個黑衣人影被掀起,殘忍地撕裂,血腥味瀰漫在天地之間。
在臨死之前,他們都看到了一個極爲恐怖的場景。
一個玄衣銀髮的銀面男子,玉立半空,雙掌輕而易舉地操縱氣勁催入他們的身軀,氣勁混合着光芒,像密集的,遊走的彩蛇,看似譎冶,卻讓人發自心底地感到陰寒。
等燃真教沙兵盡數剿滅了,墨予和秋娘從南向歸來,渾身都掛了不同程度的彩。
“屬下來遲。”
兩人齊齊下跪。
“率人撤退到氓。”
修凌淡淡吩咐,將掌上的力道收了。
墨予和秋娘面面相覷,撤退到氓?到氓,不應該是前進麼?
隨即便恍然大悟,“是。”
冰海之東,任何一片土地都是煌離大陸的,他們只不過把力量安頓在一個更容易驅逐外敵的地方,而已。
修凌擡手,一個虛凝的結界自掌心躍出,籠罩了半個天地,界內殺光散去,黃沙沉下,恢復一派平靜,教徒和護衛們總算是穩住了身形,匆匆收拾了一下物資,在墨予和秋娘的率領下繞道而去。
而那一邊,藍鳳祭和焰皇的纏鬥仍在繼續。
焰皇彷彿已經厭倦了閃避以消耗對方體力的方式,偶爾勾脣,出手,像玩弄一個獵物,看似不經意間,卻似連天地也要顛倒過來那般,儘管藍鳳祭能與他保持一個平手,然而,消耗的功法卻要更多,也不過是勉強能擋而已。
倘若焰皇真正發揮起來,不知會產生多麼驚世駭俗的力量!
風扯開了藍鳳祭的面紗,露出那張清媚絕世的容顏,她的臉微微泛白,脣卻緊抿着,眸中一派冷寂,偶爾有寒波掠過。
梵容眯起眸子,毫不猶豫地點足踏起,進入戰中。
“呵呵……”
焰皇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身形疏而變幻,已落到天際之外,遙遙傳音過來,“雖然我有三百年功力,在你們這個年紀,卻遠不及你們的修爲。讓我猜猜,你們,一個靠雪玉扳指獲取乾坤之力,絕殺乾坤決,一個,則靠兩世……”
話還未說盡,便感到一團毀天滅地般的光芒席捲而來,扯動他紅色的披風,幾乎要脫身而去,這一擊,幾乎用盡了男子所有的功力……
修凌嘴角沁出了一抹鮮血,卻保持着運力的姿勢,身軀也朝那個方向逼去,猶如飛蛾撲火。
焰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面色不變,語氣狂妄,“怕了?哈哈,修凌尊主,你也有怕的時候啊!”
在殺氣來到周身之際,他紅色披風冷冷一揮,光芒沿途返回,儘管修凌和藍鳳祭急急施力相抗,分散開了大部分,還是有一部分落到了修凌的身上。
光騰如噬天之火,空氣彷彿被撕裂。
一瞬間,流星紛墜,雲霾不知從何處攢聚而來,在天空相互撞擊,大顆大顆的雨點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天的一角,電閃雷鳴,焰皇已經不見了蹤影。
藍鳳祭扶住修凌,緩落到地上,單膝下跪,讓他靠在她的肩頭,他身上的血,已經把她的鳳袍染紅了。
“不打緊。”
修凌淡淡道,“調養幾天,便恢復了。”
儘管如此,他的聲音,仍有些氣弱不連貫。
“焰皇怕雨。”
藍鳳祭道,修凌靠着她的身體倒下的瞬間,雨點夾雜着冰雹落下,她沒有忽略焰皇臉上一閃而過的排斥和恐懼,也沒有忘記捕捉他揮起紅色披風,利落扇開雨點的場景。
“不錯。”修凌接道,“他在練陽噬功法,練成之前,不能沾一點水,不然,前功盡棄。”
藍鳳祭皺着眉頭,檢查他的傷勢,心下一沉。
五臟六腑幾乎移位,四肢百骸盡數摧殘。
“爲什麼?”她語氣帶上了一絲蘊怒,“明明知道,殺不了他,你還要孤注一擲?”
修凌,你在害怕什麼?
爲什麼,不讓他說完?
“傻瓜。”修凌微勾起脣角,“我不過是想試試。”
他的臉上定格着淡容,眸子卻逐漸闔上了。
他此刻的聲音是那樣的熟悉,簡直跟記憶中的完全吻合。
藍鳳祭心念再動,看着那張銀色面具,有一種揭下來看清他真面目的衝動。
現在的他,不會反抗,不會疏漠地拒絕……
輕而易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然而,她的手只是在上面輕撫,一道道擦去水滴,然後抱起他,向氓地趕去。
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氓地有國蒹葭,這一片近海洋地帶最好的神醫鍾歿在蒹葭宮中當首太醫,據說,他能生死人肉白骨,被王宮上下尊稱爲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