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清淡,卻不容悖駁,也讓他沒有反抗餘地的語氣。
玄衣男子輕笑出聲來,“洛九歌,你註定是一個悲哀的過客。”
他掠身而起,玄影在孤影林若驚鴻離去。
悲哀的過客,悲哀的過客!
如今看來,似乎真的是如此。
可他不會遺忘,過去一次次真實擁有過的經歷和感覺。
而且,她還有了他的孩子。
此刻,洛九歌神思一滯,她還沒有死,那麼,孩子呢?他們之間的孩子呢?
他扶着靠的那棵樹站起來,痛得無法呼吸,“師父……”
宛如小時候,受傷了的呼喚。
“去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鑽入耳中,洛九歌才發現他的手,按在了師父的一邊臉頰上,忙鬆開。
他對着那張慈祥的,經了無數風霜的臉,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方纔,他明明有要痛吐露,然而,這又如何說起?
“去吧!把一切交給命運,真正的命運。”
谷星子緩緩道,隨即闔上了眸子,靈力源源不斷地流入他的體內,又流出來,在樹的軀幹上繚繞不絕。
洛九歌眸子漆黑地看着不遠處纏鬥的林木和野獸,“無論是什麼結果。”
這一年的至尊位登位儀式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和隆重。?
最高,最豪華恢宏的殿樓前,紅地毯直鋪到城門之外,上面灑着碎鑽和碾碎的貝路卡幣,在陽光下閃着晶瑩的光芒,藍家諸位高手分列兩旁,各自召喚出了自己的輔靈,威風凜凜,氣氛肅穆。
城民們都圍在警戒線之外,紅毯兩旁,人聲鼎沸,滿是豔羨和驚歎,不僅僅是因爲藍家贏得了這五年一度的至尊位,還因爲贏得比賽的藍家千金和夫婿是那樣的風華絕世,讓他們大大飽了眼福。
比賽已經結束,經過昨日的驚心動魄和震撼,對他們而言,觀看這一雙珠聯璧合沒有波瀾地坐上至尊位,也是一種福分和享受。
昨日三大家族慘敗,其他蠢蠢欲動的家族自是欣喜不已,藍家離開後,飛天廣場上又發生了數場惡戰,三大家族更是一敗塗地,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猶如喪家之犬般讓出了佔了一千多年的位置,如今的三大家族,是司,葉,蒼三家,由於才嶄露頭角,還未顯出任何傾向,都表示要好好效忠藍家。
白階通向的高臺上,兩個蟠龍雕鳳的寶座並排而立,梵容攜了藍鳳祭的手,經過熠熠生輝的紅毯,一步步走向高臺。
女子一身紅衣,手與男子相持,看上去彷彿在舉行一場婚禮。?
“容。”
她說。
梵容微側首,脣角勾起,“我有一種感覺,你正在嫁給我。”
藍鳳祭笑,“等溯嵐死了,就可以實現了。”
他們踏上臺階,周身散發出聖潔般的淡光,轉身,面對藍家人和所有有名望的家族,坐下。
一時間,喊聲震天。
“藍家威武,藍家威武!”
“慢着,我白家不服。”
一個聲音在臺下響起。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手臂打着膏藥,吊在脖子上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紅毯旁,臺階下。
身量修長,五官硬朗,頗有兩分英氣,然而,眼神中卻蘊藏着陰戾和狠辣,正是白家大公子,在惡戰中,他是受傷最輕的那一個,然而,出現在所有人都光鮮亮麗的場景中,還是不免看起來低人一等。
察覺到別人投到身上的目光不善,還夾雜着鄙夷和不屑,白大公子眯起了眼睛,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召喚出他的獵豹輔靈,咬斷他們的喉嚨。
藍老爺子和夫人分別坐在主座的兩旁,寶座要稍微小一些,卻依舊尊崇華貴,令人心生敬仰。
藍鳳祭長睫倏而一掃,下巴微擡,脣角抿起。
她實在不屑於和手下敗將說話。
這時,所有的喧鬧都平息了下來,
藍老爺子忍住火氣,正色道,“白大公子如何不服了?”
白穆然道,“三十年前,藍家千金便已經出嫁,雖然陰差陽錯,變成了溯大公子的妻子,但身份同樣是幻神殿的人,試問,藍小姐又如何來的資格坐上至尊位?”
此言一出,舉衆譁然。
他們竟忽略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藍老爺子和藍夫人都變了臉色。
藍鳳祭好笑地挑眉,從袖中拿出一張半疊的信箋,扔了下去,“睜大你的狗眼看看。”
白穆然用另一隻手拾了起來,展開,吃了一驚,“啊,休夫?”
“不錯。”藍鳳祭聲音清冷,彷彿珠落玉盤,直敲打在人的心頭,“我藍鳳祭與溯顏斷絕夫妻情分,嫁與梵公子,從此與幻神殿再無任何干系,梵公子入贅我藍家,供藍家的祖上,育藍家的後代。”
這個消息實在太勁爆了,所有人一下子炸開了鍋。
“真有膽量啊,放着幻神殿的實力不用,偏要自己爲藍家爭奪一方天地。”
“是啊,這樣有骨氣的女子,已經不多了。”
“再說,藍家千金與梵相公,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們看着也喜歡得緊。”
輿論仍然在藍家這邊,藍老爺子和老夫人對視,舒心一笑。
靈隅界,就算普通民衆的智商,也不是好糊弄的。
藍鳳祭幽幽道,“倒不是我薄情負義,只是這些年來,獨自一人飄零在外,也是淒涼得很,幸得梵公子照料,才得以苟活至今,我與溯言,早就有名無實,不如早下決定,以免耽擱彼此。”
白穆然卻不慌不亂,冷笑道,“溯家大公子被親弟囚禁,藍姑娘不但不解救,反而私自解除姻緣,與其他的男子成親,這般無情無義,如何能擔任起至尊的稱號?”
藍鳳祭覆在扶手上的手緊了緊。
這是一個必須要面對的難題。
“看啊!”
幻神殿的斬滅天牢中,一個聲音帶着嘆息響起。
這裡說是天牢,卻更像宮殿,貴族家的物件和佈置應有盡有,雖然肅穆冷清,卻依舊高華堂皇。
這是最精緻的囚牢,或者說,一個王者的“冷宮”。
殿堂很大,地板以淡藍色的玉鋪就,靜爍着迷人的流光,最裡的位置,一個高大的座位默然矗立,無數根細針從座位各個部位上延伸出來,刺入寶座上的紫衣男子體內,封住所有的經脈。
彷彿歲月太過久遠,細針與肉身接觸的位置,竟生了些許鐵鏽。
然而,細針上,卻有靈光縈繞,經久不曾散去。
白衣男子手持一面邊緣浮雕着詭花的鏡子,舉在對方的眼前,“你心愛的女人,已經休了你呢。”
紫衣男子盯着畫面中一身紅衣的女子看了許久,闔上了眼。
“這不是她。”
她已經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二世又如何呢?靈隅界,誰,沒有個二世,三世?
他不似梵容,也不似洛九歌,他一向通透開明,即便在最開始的那些年歲,他那樣深地愛着她,目睹她與二弟卿卿我我,依然不曾對二弟產生芥蒂。
沒想到,二弟不但以她爲交易,還暗算了作爲兄長的他與父主。
溯嵐微微一怔,大哥這樣說,也向他傳遞了一個信息,他,傷不了他!
他可以毀滅和破壞他的身軀,他的心卻從未被仇恨和嫉妒所扭曲。
人說千百年來,靈隅界上層只出了一個君子,便是溯顏。
“大哥,其實你很痛苦吧?”
溯嵐轉身,一隻手負在背上,一隻手垂下鏡子,“所以,用這樣的理由來麻痹自己。”
“痛苦的,一直是你。”溯顏卻像洞悉了對方的所有心思,“放不下的,也從來是你。”
“三十年前,鳳祭死了,便是真的死了,我的心中剩下祭奠和追憶,直至如今終於淡化,將她永遠留在心底。其他的,無論是第二世還是影魂,都不是鳳祭,不是我的妻子。”
“你反覆折騰鳳祭的轉世,只是因爲,你始終無法釋懷,可是溯嵐,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不是嗎?”
溯顏的聲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這是三十年中,他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平時溯嵐來,無論如何折騰,他從來不願多說一句。
對於這個弟弟,除了失望,還剩下什麼呢?
溯嵐眸子微微眯起,“我告訴她,無論如何,也要相信我。”
直到現在,他還在想,若非她的不信任,事情,又怎麼會到這一步?
“還是說,你想靈隅界和佳人同時擁有?可事實擺在眼前,你倒是說來,你當時揣了什麼好法子?”
溯顏的語氣難得透着一抹嘲諷。
溯嵐側首,顏容溫潤,眼尾妖冶地挑起,眸光冰冷到了極致,語氣卻是柔和的,“大哥,你還沒有資格知道。”
霍然擡手,指尖一點靈光逼向寶座上的男子,這一抹靈光中隱約可見蛇骨扭動,眸子處散發着幽涼的光芒,直鑽入溯顏的眉心。
彷彿已經欣賞夠了大公子痛苦煎熬的模樣,白衣男子輕輕一笑,款款出了斬滅殿牢,門,逐漸闔上了,殿內一下子幽暗了下來。
此刻,寶座上的紫衣男子起了駭人的變化!
他的身軀開始顫抖,衣枚下有什麼在遊動,此起彼伏,硬生生地穿過血肉,還響起了咀嚼的聲音。
溯顏緊緊蹙眉,彷彿在極力剋制,然而,臉色很快變得猶如紙一般慘白,並泛起了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