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我們的陣地佈置在山頂上,恰巧在山頂棱線的位置。
或許是團長早有了自己的考量,又或許是老天真的在無形中照拂着我們的戰士。
總之在山頂棱線這樣一個位置,雖說小鬼子的炮火依然能打得過來,但對隱蔽在陣地裡的我軍戰士所能造成的傷害,卻已經降到了最低。
棱線畢竟只是山頂上窄窄的一條,鬼子的炮火打得過了,就會落到山體背面的反斜面去。
而若打得近了些,又會砸到我們身前的那片山坡,似乎要被稱爲正斜面的地方。
這,便是對我們的戰士們來說,僅剩的一件幸運事兒了……
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腦袋,像一隻鴕鳥般將自己藏在掩體後面,任憑自己的身體被沙土深埋起來。
腦海裡不知爲什麼變得一片寧靜,或許是真的已習慣了戰場的緣故,這時的我早沒有了第一次面臨炮擊時的慌張與無措。
甚至於,我還有心思想起在後世看過的一部電影,想起在電影中的志願軍戰士是如何來躲避美帝的飛機大炮。
這個時候,我們要是也能有一個那樣成體系的堅固掩體,那該有多好……
我還有時間去做這樣的妄想,便連我自己也覺着有些好笑起來。
只不過,我終於還是沒能笑出聲來。
因爲我還記得自己在做什麼,還記得自己如今所身處地方,有個“戰場”這樣冷冰冰的名字。
耳際不時傳來一陣陣震耳的轟鳴聲,更有炮彈直接落到我的近處,叫我瞬間生起一種騰雲架霧的眩暈感。
用力的晃了晃腦袋,將意識漸漸拉回到現實中。
又伸手拂去眼前沾染的灰塵,強打起精神的我,這纔將視線投向近乎已變作了人間地獄的我軍陣地。
是的,人間地獄……
即便我們身處的位置是山頂棱線,即便我們利用少得可憐的一點時間搶築了工事,即便我們的戰士大多都已按着老兵們的吩咐臥倒在了地上。
即便……
但是,鬼子的炮火像不要錢般瘋砸過來,最後能落到我軍陣地上來的,還真就不是少數。
而我們,除了生生承受着鬼子的炮擊,祈求能在這一場炮擊中保下性命,進而在接下來的戰鬥裡報仇雪恨以外,就再也沒有了別的出路。
我是幸運的。
雖然自己的身邊也不時的有炮彈炸開,但到目前爲止,我的身上還沒有落下過一塊彈片。
我還能睜着眼,睜着眼看那一發發從半空中呼嘯而來的炮彈,睜着眼看它們是如何奪走我身邊戰友的生命。
我眼裡的血絲越來越密,緊咬的牙關也在咯咯作響。
攥成一團的拳頭裡,指甲都已深深的刺入了掌中。
但我,卻不能有一分多餘的動作,我只能看着,眼睜睜的看着。
被飛來的彈片攔腰切斷,這樣的死法竟還算是幸運的。
叫炮彈直直撞上,炸到屍骨無存的戰士,我便親眼見到了好幾個。而這對於向來信奉落葉歸根、入土爲安的中國人來說,恐怕是最不能接受的罷……
其中有個新兵,或許是再也忍受不了炮擊下的壓抑,不顧身邊老兵們的阻攔,大喊着從掩體下跳了出去。
隨着一片升騰而起的血色硝煙,他整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就已被全部從世間抹去。
一絲不剩。
這裡是戰場。
這裡,是人間地獄。
我的心裡,只剩下了深深的無力感。
無力,無力的很……
鬼子的炮火不知轟炸了多久,才漸漸停歇下來。
對我們的戰士來說,卻沒有哪怕一分鐘的時間供我們來調整自己的狀態。
朝陽早已升起,山中的霧氣也早就散的乾淨,但我們的眼前卻依然是灰濛濛的一片。
硝煙,灰塵,飛沙。
還有,瀰漫在空氣中濃郁的焦臭味……
隨着炮火的停歇,鬼子的衝鋒隊伍已又在山下襬出了陣型。
我和老刀子連忙呵斥着戰士們進入陣地,準備迎接緊隨其後的大戰。
戰士們也知道時間緊迫,迅速的拿起自己的槍支,進入各自的陣地準備迎戰。
如果,我們趴伏的這塊地方還能被稱爲陣地的話……
“準備戰鬥!”
“替犧牲的弟兄報仇!”
強打起精神,對着戰士們呼喝一聲,我便也持槍進入了自己選定的陣地。
眼前的這種時候,再說什麼都已沒有了用處。
又將臨陣指揮的權利托付給老刀子,我還是選了自己最拿手的方式,用自己的槍,用自己槍裡的子彈,來從小鬼子身上討回他們所欠下的一筆筆血債!
……
生與死之間的考驗,往往是最能叫一個人成長的。
爲了生存下去,也爲了保護身後千千萬萬的父老鄉親不受小鬼子的屠害,我們的戰士不得不忘卻內心的恐懼,去與小鬼子以性命相搏。
新兵們都在以飛一樣的速度成長,他們身上的生澀漸漸褪去,一股悍勇之氣逐漸的從他們身上迸發出來。
其實大家畢竟也都是經歷過生死的人了,再加上身邊老兵們毫不藏私的教導,對於這戰場中的許多經驗,他們不需要再付出生命和鮮血去教學費。
身上若還沒有些這樣的血勇氣概,怕也說不過去。
雖然大家依然比不得真正的百戰精銳,但至少在面對鬼子時不會再有初始的膽怯與迷茫。
這,對於目前的戰士們來說,其實已算是足夠了。
記得曾聽人說過,若是一個新兵能在戰場上撐過三次血戰,那他就已有資格稱作是老兵了。
今日這一戰雖然只是我們這支隊伍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戰,但對一連打退了小鬼子的幾次衝鋒,又從鬼子滔天炮火裡倖存下的的戰士們來說,卻無異於一次最殘酷的磨礪。
活下來的,都是在這場磨礪中取得了一定進步的人。
他們,也終於已開始適應起戰場中的生生死死。
所謂老兵,不正是那些有着不俗手段,又能以一顆平常心看待戰場生死的人羣麼?
在又一次打退了鬼子的衝鋒後,躺在陣地上喘着粗氣的我,在看向身邊同樣疲憊不堪,卻已逐漸有了幾分精銳氣象的二連戰士們後,眼裡浮現出了一抹期待。
這時,忽然有一名通訊員來到我們的陣地上。
在戰士們的指引下找到我,對着我敬了一禮後大聲說道,“團座軍令,放棄阻敵,全軍撤回三岔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