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飽飯,這要求絕對算不上過分,甚至有些卑微,廖大丘深受感動,抱拳連連拱手。
“各位壯士放心,我老廖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周圍衆鬼也一起朝着廖大丘拱手。
“恩公,切記趕快找紙匠做兵刃戰旗,切記切記啊!”
“放心,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廖大丘家中裡屋的房裡,此刻的老廖雙手死死抓着被子,不斷喊着。
“一定辦到,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這聲音直接把他妻子給吵醒了,眯着眼睛看看房間布簾外頭,透過木窗縫隙已經有一絲絲白光,顯然天已經矇矇亮。
婦人在翻了個身看向自己相公,他一直在喊着“一定辦到”,推了推他兩下,發現身子繃得很緊,身上更是潮潮的。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婦人從牀上坐起來,用力搖着廖大丘,終於將他搖醒,後者抖了一下,“哎呦”一聲甦醒過來。
“嗬……嗬……嗬……”
廖大丘微微喘着氣,略顯茫然的看看房樑早掃視房內,最後看向自己孩子他娘。
“孩子他爹,你做噩夢了?一直喊着一定辦到什麼的……那模樣,有些嚇人!”
婦人找出牀頭的手絹,一邊爲廖大丘擦汗,一邊這麼說着。
老廖從妻子手中拿過手絹,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臉上全是汗,身上也是,就是被子都被汗水浸得有些發潮。
“噩夢?算是吧……”
剛剛夢中的一切,廖大丘記得清清楚楚,見着這麼多鬼,但鬼都是好鬼,倒算不上是噩夢,可聽到的事情卻不妙。
這會老廖回過神來,突然問妻子道。
“孩子他娘,你知道哪有好的紙匠師父嗎?”
廖大丘這問題讓妻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鄉里有鐵匠、木匠、泥瓦匠,而紙匠特指那些打造死人用的物件的。
“難道咱親戚當中誰出事了?”
婦人稍稍緊張了一下,廖大丘趕忙搖頭。
“不是不是不是,是因爲我剛剛做的夢,夢見……”
廖大丘頓了下,想了想道。
“你先給我去把水壺提貨來,我口渴的慌,喝完水再說。”
“對對對,得喝完水再說!”
婦人趕緊下牀,到了外屋去提水壺,不過也同樣先去看看了兒子,見其熟睡才提着水壺拿着茶碗回到了屋內。
“給,水壺。”
老廖接過水壺和茶碗,倒了水咕嚕咕嚕得喝,三碗下才終於解了渴,這次沒像夢中那樣怎麼喝都沒用了。
“回神了吧?”
“回神了!”
這會外屋方向已經亮堂了不少,太陽正在從地平線升起,廖大丘定了定神,和妻子說道。
“昨晚我夢到……”
廖大丘將夢中的事情和妻子一說,後者果然也是被嚇得不輕,一直問會不會就只是一個夢。
但如此真實的夢讓廖大丘不敢怠慢,等天再亮一些,在家中就着鹹菜吃了點稀飯後,就趕緊出門了。
纔出門,廖大丘就見着了鄰居老張,後者正蹲在家門口呼哧哈哧的吃着粥。
“哎哎老張啊,我跟你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啊……”
廖大丘本來是打算直接去找老村長的,但現在的他充滿了傾訴欲,尤其和無話不談的好友老張,所以就直接嘰裡咕嚕將昨晚那個深刻的夢一股腦說了出來。
老張皺着眉頭看着廖大丘。
“我說老廖啊,這就是你的一個噩夢而已,我們這些年埋路人遺骨已經夠累了,你現在的意思,我們還得開始給他們燒東西用,爲他們祭祀?我們大家都不富裕,甚至不是年年倒頭都能吃上一口飽飯,這就別折騰了……”
老張也是苦口婆心,積德行善的事情做可以,但是也得量力而行。
掩埋屍首,做個立個碑,不過就是出點力氣,莊稼漢別的都缺,就是不缺力氣,這是可以的,頂多有時候加上張破草蓆或者一些個乾草。
但是給義冢中的死人燒東西,給他們做羹飯?這日子還過不過了?義冢中的屍首可不少呢!
“哎呀老張,我不是那意思!這些都是義冢中的鬼告訴我的,外頭開始鬧瘟疫了,燒這些東西也是在幫我們自己啊!”
老張也是有些氣了。
“你老廖一個夢,合着還要我和你一起出錢做紙物件,一起擺羹飯?紙匠師父的工錢可不便宜!”
人生幾件大事,紅白事無疑是最費錢費事的那部分了,紙匠師父做的那些精緻紙物件,很多時候都只有有錢人才消費得起。
“我說……老張,這錢當然是村裡頭大家一起湊啊,我們兩家怎麼可能……”
一聽這話,老張火氣一下就有些上來了,張口大聲道。
“誰跟你‘我們兩家’?我可沒同意呢!”
老張說完也不再理會廖大丘,自顧自吃粥,後者面色糾結,抓了抓衣服跺了跺腳。
“哎,我找老村長去!”
見廖大丘離開,老張在後頭還喊一句。
“去吧去吧,老村長絕對不會跟着你一起瘋!”
連自己最要好的老兄弟都是這種態度,廖大丘雖然是個莊稼人,但腦子還是不蠢的,知道估計其他人就更不會同意這事了,所以雖然很想和見着的每一個熟人都說說那個夢,卻憋着不講,一路就往村長家走。
“廖叔早!”
“嗯早!”
之前一起挖坑髒屍的年輕人朝着行色匆匆的廖大丘打招呼,卻見以前聽多話的廖叔簡單回了一聲就腳步不停的離開了。
“怪事,廖叔今兒個怎麼了?”
廖大丘一路走向老村長家,老村長住在村尾方向,距離村尾土地廟不遠,老遠看到老村長家的院子,他也微微鬆了口氣,但心中又有些忐忑。
雖然老村長想來通情達理,人老經驗足,見識也廣,可回想老張的態度,若是老村長也是這樣,那怎麼辦?
還沒等廖大丘琢磨出個好辦法來,遠遠看到他過來的老村長直接方向手中的碗,快步走出了籬笆院子,朝着廖大丘小跑過去,衝到他面前張口就喊。
“老廖啊!我跟你說啊,昨晚上土地爺給我託夢了!是真的啊!”
老村長的情緒比廖大丘還激動,把正在苦思的老廖給嚇了一跳。
“啊?”
廖大丘愣愣的問了一句,把老村長給急得。
“哎呀,昨晚上啊,做了個很真實的夢,夢裡我忽然肚子痛,被憋醒了,於是就披上衣服出門去茅房,路上經過土地廟,見着土地爺就坐在外頭呢,他直接喊我‘小毛球’,這可是我的小名,我都六十多了,如今別說有人喊我,記着這個的人都差不多沒了……”
老村長望了望村尾方向。
“我跟你說啊,土地爺真和傳言中的那樣,個子啊是相當的矮……對了對了,他告訴我,咱這不多久就可能會有疫鬼過來,他打算和義冢的鬼一起幫我們擋擋,擋不擋得住可也兩說……”
本來還愣愣聽着的廖大丘,一聽到這,當即狠狠一拍大腿。
“哎呀老村長,我正打算和您說這事呢!我呀,昨晚也被託夢了,義冢中好多鬼都出來了,他們在我家門前等着我,告訴我疫鬼要來了,他們要和疫鬼決一死戰,來保我們村人的安寧,而且還要燒一些紙物件……”
兩個昨夜做了夢,即便現在也驚魂未定的人,此刻就在一起相互傾訴昨夜的夢境,都講完之後再兩相印證,這事情已經很明白了。
這還有什麼說的?廖大丘和老村長一合計,準備一起去村裡頭動員,後者回院子裡三兩口扒完了稀飯,帶上一面響鑼就和老廖一起出門了。
“噹噹噹噹噹……”
一路走,一路將響鑼敲得震天響,那動靜從村尾傳到村頭,也終於成功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
不多時,村中心的穀場位置已經聚集起了大半個村子的人,廖大丘更是借來了一張桌子,讓老村長站在上頭和大家講,等老村長講完了,他再上去說自己的夢。
鄉人其實還是比較迷信這種神怪之事的,如果只是廖大丘說,很多人可能會和老張的反應一樣,但老村長和老廖一起說,而且面色嚴肅甚至偶爾面露驚恐,加上羣聚效應容易上頭,很快將大家的情緒也調動起來,變得人人怕起來。
最後大家一合計,還是得去問問土地爺,所以許多人一起浩浩蕩蕩去了土地廟,用摔爻的方式詢問土地爺,結果一連摔了多次,次次聖爻。
這下子,村裡頭大多數人都動搖了,再加上老村長和廖大丘不停做工作,很快就說動了不少人。
廖大丘和幾個莊稼漢去縣城裡頭找紙匠,老村長這在村裡頭張羅着羹飯。
要給一百多個鬼做羹飯,起碼也得十幾二十戶人家一起做纔夠,而且這次畢竟可能性命攸關,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這羹飯還是得費點力氣,絕對不能應付了事,光殺得土雞土鴨就三四十隻,在茅灘村可算是大大破費了。
縣城距離茅灘村大約有小半日路程,老廖和老張等人到了城裡,就去白事鋪子找老闆,一般這種店面,老闆自己就可能是紙匠師父,結果也確實如此。
茅灘村人一口氣訂了紙戰旗和紙武器,令老闆欣喜之餘也蠻奇怪的,哪有給死人燒這個的,但有生意做當然是好的,哪會管那麼多。
客客氣氣的說着“客官走好”,送幾個莊稼漢離去才帶着笑容回了店裡,正巧被他老婆看到。
“當家的,這麼高興是遇上什麼大生意了?”
剛剛離去的好像也不是啥有錢的,所以婦人有些納悶。
“嘿嘿,當然咯,茅灘村那邊,訂了一些紙大旗和紙兵器,數量可不少,定金也給足了。”
老闆掂量着手中的一吊銅錢。
“喲,看不出來啊!”
“是說啊,就是時間緊點要求也高,不過這些玩意可比做宅子做紙人簡單多了,我少休息點,很快就能趕工出來!嘿嘿嘿……”
“那你還不快去幹活啊?店我看着就行!”
老闆娘把手叉腰,就攆着店老闆去幹活了,後者趕忙回了店鋪後頭的院子。
只不過走的時候,店老闆也在想着那些莊稼漢的另一番話,說可能會鬧疫鬼,讓老闆小心云云。
但這些年官府對鄉民之間口傳之事很敏感,因爲擔心被官府抓去定妖言惑衆的罪,莊稼漢也不敢說太多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