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着懶腰醒來時,天已經大亮。陽光暖洋洋地透過窗戶,曬在我的牀上,今天真是個好天氣。突然,我大叫一聲:“慘了,我遲到了!”然後連滾帶爬地下了牀,胡亂收拾了一下書和作業本,就背起書包衝下了樓。樓下的桌子旁,坐着三個人,好像是騰阿婆、小華和一個我看上去很眼熟的人。可是我上學已經遲到了,再不快點去,非被老師批評得“狗血淋頭”不可!我顧不得和他們打招呼,直衝門口。“小星星,你要跑哪去啊?”“上學!”“小星姐姐,你睡糊塗了!今天是星期天,你還要去上學?”我已經衝到門外了,總算聽到小華的話,收住腳步。我回頭走進門:“啊?今天是星期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爲遲到了呢!”“這點事就嚇死你了?騰阿婆昨晚才被你嚇死了呢!”騰阿婆走過來,幫我拿下了書包。“昨晚,你又遇見什麼了?”桌子旁的那個人微笑着問我。我纔看清他,原來是上次騰阿婆請來過的道觀裡的常道長。
“常道長,你怎麼來了?”我很高興看見熟人,但也很好奇,沒什麼大事常道長是不會到這兒來的。“怎麼還叫道長?叫常伯伯!”騰阿婆笑着糾正我。常道長看着我和小華,笑眯眯的,我們倆就爽快地叫了聲:“常伯伯!”騰阿婆又轉頭望着我說:“小星星,你還沒回答常伯伯的話呢!昨晚,你到底怎麼了?”我回想起昨晚的事,心裡既害怕又疑惑,實在不明白那個紫衣女孩,她確實是想害我的,可爲什麼到最後又輕易地放過了我呢?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件事清楚地說給他們聽。於是我就問常道長:“常伯伯,你怎麼會知道我昨晚又遇見什麼了?難道我們這兒又出什麼大事了嗎?”
常道長點了點頭:“大家坐下來,先聽我說吧!……最近的幾天時間裡,你們這兒的內河接二連三地淹死了五個孩子!”我和小華對望一眼,說:“是啊!我們昨天下午還去看呢!”常道長接着說:“公安局調查的結果是‘意外溺水’!可是,唯一不能解釋的是,這五個孩子從溺水到身亡,沒有任何掙扎!”常道長見我和小華都不明白,就解釋說:“凡是淹死的人,不管是意外還是自殺,溺水後都會掙扎或呼救,這是人求生的本能。可是那些孩子,好像是毫無知覺地溺水,安安靜靜地就淹死了!和他們在一起的其他孩子,都說沒有聽見他們呼救、掙扎,甚至連他們怎麼掉進河裡的也不知道,似乎他們前一刻還在和大家一起玩,一眨眼就沉入河底淹死了!”
我和小華聽到這兒都是面色蒼白,忍不住要抖。小華只是單單害怕,而我則是突然想到了六年前的那天,我其實也和這五個孩子一樣,不知怎麼就掉進河裡了,如果不是那個紫衣女孩救我,我應該也是這樣“毫無知覺”地淹死了吧!……啊,不對!我腦子裡電光一閃:我怎麼會無緣無故掉進河裡的呢?那座憑空出現的老房子、詭異的紅燈籠,那個能夠一會出現在河這邊,一會又到河那邊的紫衣女孩,與其說她救了我,不如說是她放過了我!她一定不是人!她昨天的重新出現和這五個孩子的離奇淹死,一定是大有關係的!恐怕……
“小星星,你怎麼了?出了這麼多的汗!你怎麼被嚇得渾身哆嗦了?”騰阿婆順手幫我擦擦汗。常道長一直望着我,觀察着我的變化,現在看見我這樣,似乎暗暗嘆了口氣。“小星星,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對不對?”我在臉上抹了把汗,說:“常伯伯,其實我六年前,也差一點像那五個孩子一樣淹死在河裡!有個穿紫紅衣服的女孩救了我,或說,放過了我!”我把六年前生在河邊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等我一說完,常道長點點頭:“不錯,你說的紫衣女孩,看來就是這些事的‘罪魁禍’!”
騰阿婆聽完後,表情卻很奇怪,好像很可憐那個紫衣女孩,又有點恐懼。“騰阿婆,看你的表情,難道你知道那個紫衣女孩的事?”騰阿婆想了想,嘆口氣:“嗯!這個紫衣女孩的事也過去很久了。十幾年前,她還活着的時候,就住在河對岸的一座非常破舊的老房子裡。她家是從蘇北遷來的,家裡很窮,她還有個比她小六歲的妹妹。他們蘇北那兒的人很“重男輕女”,她和她妹妹都是女孩子,本來日子就不太好過,她爸經常要打她和她妹妹的。後來她媽媽病死了,她爸又給她們姐妹找了個後媽。這下,她們可更倒黴了。幾乎天天要捱打,有時候她爸和她後媽還一起打她們。她總是護着自己的小妹妹,所以就被打得多,傷得也重!”“怎麼沒人來管管她爸和她後媽啊?”我有點氣憤。“哪家不打孩子?這種事別人怎麼好管?再說,她的爸爸和她的後媽都是不講理的人,動不動就要和鄰居吵架、打架,誰也不敢去惹他們!有一天,她爸和她後媽又對她大打出手,打得非常兇。他們家的鄰居實在看不下去,就過去勸,後來被他們夫妻給轟出來了。原來是她的小妹妹生了病,她後媽不讓去醫院看,她就偷了家裡的錢準備偷偷去給妹妹買藥,不想被現了,她爸和她的後媽就拼命打她。用竹條抽得她滿身是血,她後媽還拿大棒子來打她,河邊的許多人家都過去勸,好說歹說,才總算勸住了他們夫妻。不過,他們還是不肯送她的小妹妹去醫院,也不給她治傷,把她關在家裡了事。後來半夜裡,大概她的小妹妹病得重了,她去懇求她後媽,被她後媽扔出了家門。她自己傷得也很重,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失足,她就掉進她們家前面的河裡淹死了。第二天,人家才現她從河裡浮起來,她們家的大門上還留着她的幾個血手印呢!……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騰阿婆黯然。“那她的小妹妹呢?”我追問。“幾天以後,也病死了!當時,她們家的鄰居都說這夫妻倆真不是人,兩個孩子等於都是被他們逼死的!”“那,後來還生過什麼奇怪的事嗎?”常道長問。騰阿婆苦笑:“當然有,不然這件事我怎麼會記憶這麼深刻,一點細節也沒忘記!後來,有一天晚上,她們家的老房子突然塌了,把那對‘狼心狗肺’的夫妻都壓死在裡面了!”聽到這樣的結果,我心裡很高興,就插嘴說:“這也許是因爲房子太老了,有什麼奇怪?”“哪兒呀!房子塌的時候,就有人看見有個穿紫紅衣服的女孩,提着一隻古怪的紅燈籠,穿牆而出,然後就不見了!隨後兩年,雖然還有人看見過她提着燈籠,在河邊走來走去,大家都膽戰心驚的,不過一直沒生什麼事,慢慢地她也不出現了,大家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
常道長皺皺眉頭:“紫紅衣服,提着紅燈籠?奇怪!騰阿婆,她死的那天,穿着紫紅的衣服嗎?”騰阿婆臉上充滿了憐憫的神情:“唉!哪裡是什麼紫紅的衣服啊!她那天被打得滿身是血,衣服原來是什麼顏色,早分不清了!所以只好說是穿紫紅的衣服了!”啊?!原來是血衣啊,怪不得我看見她就覺得冷!真可憐!“那她活着的時候喜歡紅燈籠嗎?”常道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紅燈籠?不知道。反正她活着的時候,沒看見她碰過。”常道長又問:“她家以前掛過燈籠嗎?”“我們這兒都不興掛紅燈籠的,這習俗是北方盛行的。她們家也沒掛過紅燈籠!”“這就太奇怪了!她爲什麼要用紅燈籠呢?”常道長眉頭緊鎖,苦思起來。
我忍不住問:“常道長,她用不用紅燈籠跟現在這件事有關係嗎?”“當然有。而且大有關係!”常道長剛想給我們解釋,一個小孩跑進來對着我和小華就嚷:“小星姐姐,小華,快去看啊!河裡又有兩個孩子淹死了!”“什麼?”大家大吃一驚,都站了起來。“是我哥哥剛剛纔現的。”進來報信的小孩是廖阿姨家的小石頭。“我們去看看。”常道長的面色很沉重,手一揮,大家都跟着他往河邊跑去。路上,騰阿婆問小石頭:“你哥哥怎麼一大早還去河邊?”“我媽在河邊洗衣服,就叫哥哥陪她。”我估計是廖阿姨自己害怕,但是髒衣服又不能不洗,所以只好叫上大虎壯膽。
我們跑到河邊的時候,石板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了。廖阿姨面色很難看,一隻手裡緊緊抓着一件的衣服,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了站在她身邊的大虎的手。常道長和騰阿婆走下石板,走近石階,河水輕輕晃動着,有兩個看上去八、九歲的男孩靜靜地浮在河面上,都是仰面朝天。我靠近大虎輕聲問:“喂,你怎麼現他們的?”“我媽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讓衣服漂到那邊去了,我拿竹竿來撈,把那邊的草撥開了,就……就現了。”大虎大概嚇得也不輕,所以居然沒和我擡槓,老老實實地回答了我,聲音還壓得很低。我看了看,距離石階六、七米遠的地方,從臨河人家的房子下面長出了許多草,把那一邊的河面遮住了一小半,現在被大虎用竹竿一撥,就像是缺了一大塊的大餅。常道長在第二級石階上蹲下來,仔細地看那兩個浮着的男孩。我也伸長脖子,看了看。兩個男孩表情都很平靜,兩人的手都交叉着放在腹前,雙眼微微閉着,如果不是他們此刻毫無生氣地浮在水面上,他們看上去倒像正在牀上熟睡一樣。我看着他們,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如果昨晚她沒放過我,那麼,今天早上浮在水面上的人會不會是我呢?我連打了好幾個冷戰,不敢再想,也不敢再去看那兩個男孩。我轉頭四顧,大家都望着河裡的孩子,小聲地議論着,人人臉上都有着惋惜、擔心、憂慮等各種各樣複雜的表情。可不是嗎?幾天的時間,就在同一條河,差不多是同一河段裡,莫名其妙地淹死了七個孩子,這總不能說是巧合吧?
常道長看了好一會兒,才走回石板,他什麼也沒說,只站在我身邊。這會兒,我們那裡的派出所來人了,他們先把兩個孩子撈起來,放在擔架上擡走了。然後叫了廖阿姨和大虎跟他們回去做筆錄,還問了問我們這些周圍的人一些情況,最後他們在河邊豎起一塊醒目的牌子“水深危險,禁止游泳!”。等到他們忙完這一切,時間快中午了,其他人都回去吃飯了。河邊的石板上又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常道長和騰阿婆、小華。“我們先回去再說吧!”常道長的語氣還是很沉重,我們默默地轉過身,準備回家。
這時,一大片烏雲突然遮住了太陽,光線陡然暗淡下來。我的眼角瞥到對岸有一抹紅色閃過,我猛地轉頭看,石階上沒有什麼東西,可是對岸的空地上,那座破爛的、早已不存在的老房子居然像示威似的,又憑空出現了!它冷冷地立在那兒,破舊的窗戶像幾張殘缺不全的嘴,黑洞洞的;同樣破爛的大門上赫然掛着四個紅燈籠,它們無風自動,在那裡飄來蕩去。“是那隻紅燈籠嗎?”常道長的眼睛裡竟然閃着寒光,緊緊盯着對岸。“常伯伯,你也看見了?就是那座房子和那些紅燈籠!”我緊張地回答,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河灘的石階,她怎麼沒出現?“你們兩個怎麼了?”騰阿婆和小華已經走到巷子裡了,回頭見我和常道長不但沒跟上來,反而神情緊張地凝視着河對岸,就折過來問。“沒什麼。”我的話音剛落,對岸那座老房子和紅燈籠突然又消失了!彷彿剛纔什麼都沒出現過!
回到家,騰阿婆就招呼我們吃飯,我和常道長都是胡亂吃了點。吃過飯,常道長叫我坐下來:“小星星,你昨晚遇見的就是那紅燈籠吧?”我定下神,把昨晚生的事說了一遍。聽到我對燈籠的描述時,常道長嘆了口氣,顯得心事重重;然後又聽到我把燈籠抓破,裡面有銀白色的冷光時,常道長的面色變得更嚴肅了;最後聽完我的敘述,騰阿婆和小華都是目瞪口呆。好一會,騰阿婆才說:“老天喲,這是什麼燈籠啊?聽了都叫人覺得害怕!怪不得昨晚上我回來的時候,就覺得房子裡冷得嚇人,你就睡在走道的黑泥地上,人蜷成一團,怎麼叫你都不醒!把騰阿婆也嚇得不輕!”我忙安慰她:“我睡了一大覺,今天不就好了嗎?什麼事也沒有!”常道長聽完後一直沒說話,我就問:“常伯伯,她的紅燈籠到底是什麼呀?”騰阿婆和小華也望着常道長,他們也很想知道。“你們覺得那是什麼?”常道長勉強一笑。“像吸鐵石。”小華最喜歡玩吸鐵石,想也不想就搶着說。“像豬籠草。”我說完又搖搖頭,“嗯,豬籠草不會光,不太像。”“我看倒像是神話小說裡的那種……那種……招魂幡!”我和小華都忍不住笑了:“阿婆,你還看神話小說?”騰阿婆有點難爲情:“我又不認識多少字,看什麼小說?這是以前在書場聽書聽來的!”我轉頭看常道長:“常伯伯,還是你告訴我們吧!”
常道長苦笑:“嗯,騰阿婆說的已經很接近了。”“什麼?真是招魂幡!”我失聲問道,騰阿婆和小華有點傻眼了。“本來,我以爲紅燈籠是那紫衣女孩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所以死後纔會隨她出現。可是,現在聽了你說的昨晚的事之後,我才知道我弄錯了。那不是什麼紅燈籠,有可能是……引魂燈!”什麼燈?我們都不太明白。煤油燈、電燈我見過,探照燈、長明燈我也知道,倒沒聽說過引魂燈。“傳說中的引魂燈,就是靠它的亮光搖曳,來懾取人的魂魄的。那些毫無知覺、安安靜靜被淹死的孩子,恐怕是溺水前就已經沒了魂魄,所以纔沒有任何掙扎的!”懾魂?我往桌子邊靠了靠,難道連神話小說裡的東西也會出現了?“可是,常伯伯,如果真有這麼厲害的東西,上次那井裡的……嗯……那對母子幹什麼不用啊?”“引魂燈失傳很久了,不是什麼鬼都能煉出來用的!一般是積怨極深、恨意極強的老怨鬼才有可能煉成的。”常道長望着我說:“而且,一般來說,引魂燈是借燭火明滅來動人心神的。照你所說,你昨晚應該已經被她的燈懾了魂。對平常人來說,那就是沒救了。可是,你睡了一覺,今天依舊安然無恙,這就奇怪了。她的燈籠是不是引魂燈呢?如果是的話,你爲什麼又沒事呢?我也想不通!”“那會不會是因爲她只用了一個燈籠,如果她用上那四個燈籠,我就真的沒救了?”我猜想道。“什麼四個燈籠!她就算真有引魂燈,也只有一盞。你看見有四個,只不過是她用來迷惑你的幻象而已!”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過,不管是什麼,都不能讓它留着繼續害人了!”常道長的語氣很堅決,“今天夜裡,我要去河對岸那個紫衣女孩出現的地方看看了!”“好啊,好啊!我也去!”小華又搶着說。“小孩子搗什麼亂?你去能幹什麼呀?”騰阿婆敲了小華一記。“我要去!”小華不高興了,嘟着嘴說。“小華真勇敢!不過,她萬一不在河對岸,而是出現在這裡了呢?你今天晚上還是幫常伯伯守在這裡吧!”常道長這麼一說,小華只好點頭答應了。
常道長轉頭望着我,我卻沒吭聲。我心裡很猶豫:那個紫衣女孩放過我兩次,我可不想去對付她;可是,我也知道,她會用那紅燈籠繼續去害其他的孩子,這肯定是錯的,不能讓她再這樣幹。我低下頭左思右想,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這樣一直害人,最後可不會有好下場!”常道長猜到了我的心思,“你和我一起去,勸勸她吧!”我終於點了點頭,心裡卻還是希望她今天夜裡不會出現!
晚上吃過飯,我就對我爸媽說要出去散步,因爲騰阿婆保證我不會亂跑,所以我爸媽也沒攔我。我慢慢地走出我家老房子,常道長在外面等我。我們沿着馬路往前走,我心神不定,老是東張西望。“別急,她不會在馬路上出現的!”常道長說。我點點頭,心裡想:我們到了河對岸,她會不會出現?我該對她說些什麼呢?她還會用她的燈籠來對付我嗎?
“到了。”不知不覺,我們穿過馬路,走過河上的石橋,已經來到了河對岸的那片空地上。這塊空地也不是什麼也沒有,至少還有一、兩塊碎石頭和爛木板。我總是隔着河看見這裡的老房子出現又消失,現在真的站在這空地上了,心裡反倒平靜下來。我們靜靜地站着,等着那個紫衣女孩出現。
天很黑,幸好天上還有月亮,不至於什麼都看不見。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微波,有粼粼的波光閃動。我們等了很久,除了河水和月亮,沒什麼東西出現。她今天不會出現了吧?我心裡暗暗鬆了口氣。人一鬆懈,就覺得累。我站得太久,腳跟都有點痛了,就蹲下身子去揉。等我再站起身,卻覺得眼前陡然變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嗯?怎麼這麼黑?我忙叫常道長:“常伯伯,常伯伯!天怎麼突然黑了?”沒有人回答。可我記得常道長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應該聽見我說話了,怎麼不回答我呢?我使勁睜大眼睛左右張望,四周一片徹底的黑暗。我的心一沉,想起了昨天晚上,也是這樣一片黑暗。彷彿是爲了應證我的想法,那團銀白色的光芒又出現了,還是那樣幽冷,還是那麼璀璨!我呆呆地望着它,心裡什麼也沒想,只是一片空白。“你終於忍不住出現了?”我的耳朵裡突然聽見了常道長的聲音,不過聲音像隔着一層厚布,不太清楚,我也看不見常道長的人在哪裡。那團光芒輕輕搖曳着,紫衣女孩卻沒出現,也沒回答。“你用這惡毒的引魂燈來懾人魂魄,害死了七個和你毫不相關的孩子。你還想繼續作惡下去?”常道長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只是帶了一點憤怒的意味。那團銀光突然大了一圈,紫衣女孩好像從光芒裡走出來一樣,冷冷地說:“我喜歡!”她的容貌看上去一直只有十歲出頭,連說話的語氣也和平常的孩子一樣,可是她冷冰冰的態度裡卻蘊含着某種至深的怨毒!
“你怨恨的是虐待你的父母,可是他們也已經死了,爲什麼要去害其他和你無怨無仇的無辜的孩子呢?”常道長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父母?我可不想要他們做我的父母!”紫衣女孩的語氣並不激烈,但嘴角上挑,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慄。“那麼,你想要什麼?”常道長不爲所動,淡淡地問。“我只想要我的妹妹活着,那就行了!你能做到嗎?”紫衣女孩居然笑了,語氣也變得很天真。可是她的眼睛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有的只是恨,那些恨彷彿已經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漩渦,任何東西都會被它吞噬,包括曾經有過的善良和可愛。
“人死不能復生!我當然做不到,不過,你也是做不到的。不對嗎?”常道長反問道。這話顯然擊中了紫衣女孩的要害,她垂下頭,好半晌沒有做聲。常道長靜靜地等着她的反應,我也非常擔心地望着她。“哼,我和我妹妹活不了,我也讓別人活不了!總要找人來陪陪我們,不然多沒勁啊?哈哈……”紫衣女孩猛地擡起頭,出了清脆的笑聲,彷彿是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孩找到了十分有趣的玩具,而出的滿足的、暢快的笑。但是,此時此刻,在這樣的情形下,這笑聲實在讓人聽得頭皮麻。我想起了騰阿婆說的她的悲慘遭遇,我的眼前好像閃過了她被打得滿身是血的情景,閃過了她想救妹妹卻無能爲力的痛苦、淒涼,我的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又悶又難過。
“姐姐,你別難過了!你妹妹一定已經過上好日子了!”我突然打斷她的笑聲,終於說話了!紫衣女孩停止了笑,轉過頭來望着我,她眼睛裡的寒光簡直比寶劍還要鋒利,還要冷,像要把我狠狠刺穿。我嚇得倒退了一步,腿都軟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紫衣女孩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她的手上,那團銀白色的亮光又開始搖曳。“你如果放棄作惡,就能補過!千萬別……”常道長沒料到紫衣女孩竟然轉頭就來對付我,勸她的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到了我跟前。那團詭異的光亮得分外燦爛,映照出她面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惡毒,我好像是嚇傻了一樣,呆呆地站着,動也不動。
我的腦海裡卻無比清晰地浮現出當年我傻乎乎地隔着河向她揮手的情景,耳旁一聲聲地迴響着我當時的聲音:“姐姐,你要過來和我一起玩嗎?”“姐姐,你是飛過來的嗎?”“姐姐你真厲害!”……我好像回到了六年前,我還是那個剛五歲的小女孩,是那個獨自在河水裡東張西望地等着“姐姐”來救的傻小孩!我的眼前模糊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擡起頭,直直地看着她的臉。她似乎也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了過去,她突然停住了,神情又一次變得非常猶豫,就像六年前一樣!“姐姐!你不要拿紅燈籠再害別的小孩了!”我輕輕地說,淚水終於無聲地流下來。其實從一開始,我的潛意識裡就一直固執地把她當作是“姐姐”,不管她的面貌有沒有變,對我的神情、態度有沒有變。一瞬間,痛苦、怨恨、不甘、疼愛、不捨、留戀在她的臉上一一閃過,終於她眼裡的寒光消失了,也不再有猶豫的神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舉起手中那團銀白色的光芒對常道長說:“我並不知道這叫什麼。反正我就是它,它如果碎了,我就也會永遠消失了!……以後,再不會有這東西害別的小孩了!”說完,她把那團亮光狠狠地往地上摔去,我清楚地聽見了碎裂的聲音,清脆而決然,帶着捨棄一切的勇氣。亮光炸開了,就像夜空中無數閃着微光的小星星,更像是瞬間絢爛的煙花,她的身影和這亮光幾乎同時炸開,碎裂成千萬片,然後全部消散在空中。我伸出手,卻碰不到任何一片,耳邊只隱約飄過她最後的聲音:“妹妹!”
我怔怔地站着,也許,她也始終把我當作是她的小妹妹!“她終於放下了!”常道長走到我身邊,我於是滿懷希冀地問常道長:“常伯伯,她以後可以和她的妹妹在一起了嗎?”常道長遲疑了一下:“嗯,她……她當然是和她的妹妹在一起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裡不那麼難受了,卻沒注意常道長臉上一閃而過的苦澀和憐憫的神情。
在以後的歲月裡,我的心裡一直記着這個其實從未存在在我的生活裡的“姐姐”,一直以爲她已經和她的妹妹一起去過新的生活了。直到許多年後的某天,我突然明白了她對常道長說的話,才知道她其實早就不存在了,屬於她的所有東西,連同她自己的魂魄,都已經隨着那銀白色的亮光一起消失在永遠沒有歸路的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