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期間轉了三次車。下車後,步行15分鐘才見到“接待處”的木牌。幾張桌子坐着十幾個女生,看年紀應該都是學姐。我左手提着一個裝滿衣服的皮箱,右手抓着裝日用品的塑料袋和“學生情況登記表”,朝着她們身後望過去。一家雜貨店緊挨着幾家賣衣服、水果的小店,沒有一幢像樣的建築,不像是學校。
“你是來報到的新生?”有個熱情的學姐走近我問。
“嗯。”我點點頭順便抖了抖那張表格。
“那好,我們走吧!”她不由分說地搶過皮箱,提着向前走了。
我呆了一下,忙趕上幾步,默默跟在了她後面。
走了半天盡是七彎八繞的小路,一直看不見有學校的影子。
“我們學校比較偏僻,新生常常找不到,所以每年報到時都要派我們這些‘老生’義務來接你們!”學姐一邊健步如飛、輕車熟路地走着,一邊回頭笑着向我解釋。
“這麼偏僻,學校的設施一定比較落後吧?”一絲不祥的預感涌上來。
“落後?呵呵!比起貧困山區應該不算吧!”學姐風趣地回答。
“那教室和宿舍不會很破舊吧?”我懷着僥倖的心理追問。
“還好。教室是前年整修過的,宿舍嘛,差一點,大概是五六年前大修過一次吧!”學姐想了想回答。
我還想追問。學姐突然說:“別地都還能湊合。不過。這學校最有特色地是雌性生物空前得多。你是新生要有思想準備哦!”
我有些茫然。
“到了。”學姐也不多解釋。徑直走向一個小門。
眼前是高高地圍牆。真地很高。之前我只在監獄外面看見過如此高地牆。仰起頭。可以望見牆地最高處反射着尖銳地碎玻璃地光芒。兩扇堅固地大鐵門。閃着黑亮地光澤。鐵門地一邊懸掛着一塊“某某師範學院”地慘白牌子。另一邊開着一個小門。小門連着傳達室。靠外面地窗戶上焊着又粗又長地鐵柵欄。一個花白頭髮、身材魁梧、眼光銳利地男人坐在裡面。警惕地盯着我看。
那種好像監獄地感覺又濃了幾分。
走進學校地小門。被大鐵門擋住地部分呈現了出來。左面是一大片沙地。有個水泥高臺。想來是操場。操場後面是一幢大地教學樓。有三層。看上去半新不舊。右面是一大片水泥地。豎着籃球架。後面是一排灰濛濛地兩層樓房。不大。不少陽臺上晾着衣物。看來是學校老師地宿舍。正中間是一條碎石地走道。一直延伸到教學樓地後面。
“你先去教學樓報到,等一會就有老師帶你到宿舍去了,牀單、被子、臉盆、熱水瓶之類的東西都爲你們準備好了。”學姐把我的皮箱提到教學樓前,抹了一把汗對我說。
“謝謝你!”我真誠地說。
“沒事。我們還要謝謝你們呢!”學姐一笑。
“謝謝我們?爲什麼?”我不解。
“呵呵,讓我們有機會出去逛逛啊!”學姐調皮地吐吐舌頭,“不跟你說了,我再去接其他人。”
看着她一溜煙似的背影消失,我暗暗佩服,提着我那個老重的皮箱走了那麼久,居然還有力氣跑這麼快,不簡單!
我先找到教室,是1班。呵,裡面已經有一堆女孩子,七嘴八舌,熱鬧非凡。交了表格,一個漂亮的女老師領着我們去宿舍。宿舍和食堂在教學樓的後面,一路上,絡繹不絕的老師和同學穿梭在宿舍和食堂之間,有的拿着飯盒、菜盆,有的提着熱水瓶,有的拿着書,還有的抱着被子、枕頭。
觸目所見都是女的!
從十六七到四十六七,統統都是。我可不記得學校的牌子上有“女院”的字樣啊!
“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我悄悄拉了拉走在我旁邊的同學,“我們學校怎麼都是女的?”
“啊?怎麼你不知道嘛?”這個同學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連嘴巴也張得很大。她長得很秀氣,不過此時臉上表情卻生動得……嚇人,“這本來就是一所女子學校,不但學生都是女的,連老師帶校工也絕大部分是女的,所以就得了個綽號叫‘尼姑庵’的!”
“尼姑庵?!”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頭髮,又望了望四周,嘴角泛起苦笑。
尼姑庵就尼姑庵吧,清淨點,至少不必擔心又遇見雲騰蛟、饕餮他們。我微微嘆息。
距離上次“靈魂契約”的事件已經三年了,我因爲家裡經濟的原因,中考時填了師範院校,今天開始進入新的學校學習了。
但願能一帆風順些。我喃喃自語。
手腕上悄悄滑出一串黑珠子,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像天真無邪的孩子眨動着好奇的大眼睛。
宿舍樓有兩幢,位於碎石走道的兩邊。我們新生的宿舍在左面一幢樓的一二層。1班、2班在底樓,3班在二樓。一層樓有12個大宿舍,一個大宿舍可以住8人,每個班44人,最後總會剩下四個人,我恰好是那多出來的四個人之一。本來應該安排我們住小宿舍,但宿舍樓修建時大概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所有宿舍都是一樣大小的,所以我們便順理成章地住進了大宿舍。
我跟着大家走進宿舍樓底樓,一股潮溼略帶黴味的氣息便鑽入我的鼻子裡。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腕上的珠子像受驚似的亂晃,還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哎呀!什麼聲音?是不是……有老鼠?”有人驚呼。
“天哪!老鼠在哪?”有人開始驚慌地左顧右盼。
“不是老鼠!是我的一串珠子摩擦發出的聲音。”我一邊笑着安慰大家,一邊狠狠地捏了捏珠串。
自從它決定賴在我手腕上之後,就時不時製造點小狀況出來,倒像變成了愛闖禍搗蛋的孩子。
衆人不約而同地輕吁了一聲,繼續往裡走。到底都是女生,老鼠之類的東西說不定比老虎還令她們害怕。
“喂,你的珠子挺別緻的,哪兒買的?”有人捅了捅我,低聲問。
我微一側頭,正是剛纔回答我“尼姑庵”的那個女生。
“別人送的。”
“有神秘、高貴的氣息,是件好東西吧?”她似乎對我的珠子很感興趣。
幽光一閃,珠子對她的讚語很受用,興奮地打轉,又開始蠢蠢欲動。
“哪裡,只是一般的珠子罷了!”我搖頭否認,並暗暗使勁用右手手掌覆住珠串,防止它再心血來潮,弄個什麼幻象出來證明自己的“神秘、高貴”!
“到了。”帶隊的老師停住腳招呼我們,“大家按照寢室門上貼的名字進去,放好東西,整理打掃一下。下午到班級集中。”
我們答應了一聲,各自拎着東西作鳥獸散。
我掃過一間間宿舍的門,一直到走廊盡頭,最北面的一間寢室門前,纔看見我的名字。
“114。”我輕輕一笑,還好,不是“444”。
“進來先把門關上,我在睡覺。”寢室裡傳出一個冷淡且懶洋洋的聲音。
我一驚,原來已經有人比我先到了。
我依言帶上門,順勢打量了一遍寢室。
長方形的空間,沒有窗的三面都靠牆放着雙層的鐵牀,大部分牀上都堆着未經整理的被子、枕頭、毯子、席子和牀單。
說話聲音是從右面的下鋪傳出來的。
鋪得平平整整的牀上舒服地躺着一個短頭髮的女生。
見到有人來,她只探了探頭,也不起身,淡淡地說:“來了。牀欄杆上有名字,自己找吧。”說完,就縮回頭,重新把自己“埋進”了軟軟的枕頭裡。
我點頭:“謝謝。”
一瞥之際,我已經把她的樣貌看了一清二楚。
圓臉,皮膚白皙,中等個子,微胖,外貌感覺很普通。不過,一雙半開半合的大眼睛裡光芒銳利,應該是個意志堅定、支配欲較強的人物。
我的名字在另一邊的上鋪。下鋪是一個熟悉且令人意外的名字——葛虹。
她家裡的經濟條件很好,本來一直說要考重點高中的,怎麼臨了也考了這個師範學校?或者,只是同名同姓?
我一邊猜測,一邊墊着凳子動手整理起自己的牀鋪。
所有的東西學校都統一給我們準備好了,只需要歸類、鋪平、放好就行了。可是我從來沒有在學校住宿過,所以還是有點手忙腳亂。
我跳上跳下地忙碌着,寢室裡都是我發出的噪聲。她一言不發地躺着閉目養神,既不厭惡但也絕不幫忙。
我剛忙完,寢室的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蹣跚着進了門,有漂亮的洋娃娃、盤曲的木雕、逼真的日本人偶、色澤令人暈眩的陶罐……
“哎,有人嗎?快來幫幫忙,我的手要斷了!”東西的後面探出一張臉來。這是一張本來很秀氣但現在面目全非,淌滿了汗水、還蹭上黑灰的臉。
又是個“熟人”。
我忍着笑,趕忙上前接下她手裡的一部分東西。
“你沒找到寢室嗎?”我看着她五顏六色的臉,微微嘆息。
“哪兒呀!我先去竄門子,認識認識同學,順便等我媽把東西送過來!”她把剩下的東西一股腦兒往上鋪牀上一扔,騰出手來擦了擦汗,“哎呀,你不是剛纔那個誰……有神秘珠子的……”
“就是我。我叫沈鈞,哦不,沈純鈞。”我忙打斷她關於珠子的話題,自我介紹了一下。
“嗨,我叫張綺。想不到我們居然是室友,三生有幸啊!以後,我們就是姐們了!”她爽朗地笑着,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個趔趄,肩上便印上了一個灰手印。
“你是北方人?”閉目養神的短髮女生突然發問。
“你怎麼知道?我媽是這裡的人,我爸爸是東北人,所以我算是半個北方人。”張綺略帶自豪。
“果然。”她微微一笑,帶着幾分淡淡的嘲諷之意。
“果然什麼?”張綺的反應可不慢。
“沒什麼。我只是猜你是北方人,結果與我預期的一樣,如此而已。”短髮女生說完重新閉上眼睛。
“北方人有什麼不好?”張綺似乎很氣惱。
“我沒說不好。”短髮女生冷淡地回答,眼都懶得睜開。
氣氛陡然凝滯了。
我剛想說點什麼來打打圓場,寢室的門又是一響。
我們不約而同地轉頭,門口站着一個身材窈窕的亮麗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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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真的是你!”
“呵,真的是你!”
我們兩個同時說出了這句話,心情不由得激動起來。
“我以爲不是你……你怎麼改名字了?”葛虹笑着上前擁抱了我。
“嗯,我搬家了,辦新的戶口本時,他們不小心在我名字中間多加了個字,只好將錯就錯了!”我解釋。
“哎,你們倆別隻顧着自己說話,介紹一下吧!”張綺連忙插話,剛纔的不快好像已經拋之腦後了。
“哦,她是我的同班同學,叫葛虹。”
“嗨,我叫張綺,以後我們是一個宿舍的了,請多關照!”
“好啊!以後我們互相關照!”
我們三人相見甚歡,氣氛馬上熱烈起來。
“哦,我們宿舍還有一位成員呢!你叫什麼?”我首先想到了那邊牀鋪上的短髮女生,連忙探頭去問。
“我叫高燕蘭。”她睜開眼,不冷不熱地望着我們說。
“你好,我們以後就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要互相照應啊!”葛虹語如春風,臉上的笑容又恰到好處,饒是如此,高燕蘭的表情依然波瀾不驚。張綺轉動着眼珠,頗爲忿然。
“下午要到班級集中,你們趕緊把牀鋪整理好吧!”我見狀忙提醒晚到的兩個,“還要去打水、買飯呢!”
不諧的音符一旦唱響,就很難再奏出動聽的樂曲。
我正幫着她們兩個整理的時候,高燕蘭慢悠悠地爬起來,拿着飯盒、菜盆就出門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唯有在心裡嘆息。
三人一齊動手,效率很高,不久就安頓停當。我們分好工,葛虹和張綺去打飯買菜,我去打水。
我拎着六個熱水瓶來到水房。幸好,人不多。我排在後面,順便打量四周環境。
學院的水房很大,龐大的鍋爐佔了一多半地方,光線也黯淡,地面溼漉漉的,牆面上滲出水痕,牆角處還有幾塊黴斑。這情景沒來由地讓我想起了舊樓。
“嗨,想什麼這麼出神呢?”一個溫潤的男聲在耳旁響起。
我一轉頭,倒吸了一大口冷氣,忙不迭地往後退開。
“啪”的一聲脆響,一隻可憐的熱水瓶無辜地陣亡在我腳下。
“哎喲,好久不見,看見我這麼激動啊!”另一張宛如美少女的妖魅面孔諷刺地瞟着我,桃花眼裡一如既往地滿是不屑。
“天哪……這不是女子學校嗎?你們……你們怎麼……”我受驚過度,踩得腳下的熱水瓶玻璃“嘩啦啦”直響。
雖然他們都很漂亮,是那種可以媲美絕世美女的品種,可是,他們的性別無疑都是雄性,衣着打扮也沒有絲毫男扮女裝的傾向。
那麼,爲什麼他們還會出現在我眼前?出現在這個只招收女生的學院裡呢?
“是啊,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雲騰蛟熱情地攬住我,“事先不告訴你,是想給你來個驚喜!怎麼樣,這麼久不見,很想念我吧?”
曖昧不清的話語,曖昧不清的動作,一如當年。
我只感覺頭嗡的一下,立刻大了N倍。
水房裡突然擁擠起來,不知從哪冒出來許多人,甚至還有不少在門外探頭探腦的,無數道比箭還利的目光先嗖嗖嗖地把我射成了馬蜂窩,詫異、驚羨、鄙夷、嫉妒、不解、探究……
“這是誰啊?哪個年級的?膽子真大!”
“還用說,新生唄!”
“哼,長得可不怎麼樣!”
“現在的小學妹真了不得,自己摔碎了水瓶也要讓人負責?”
“哪裡呀,是撒嬌!”
“這樣的手段可比撒嬌高明!”
“不是在談情說愛嗎?都移到水房裡來了!”
……
我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怪那個學姐說,這裡的雌性生物空前得多,要有心理準備呢!女生漫無邊際的八卦功底確實是得天獨厚,不關心重點,而且主觀臆斷。你們哪隻眼睛看見我撒嬌了?又是哪隻眼睛看見我和他在談情說愛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奮力一掙,先擺脫了某人的魔爪,再退開幾步以撇清關係,然後義正詞嚴地問,“你們是怎麼混進來的?”
旁邊有人嗤笑:“連老師也不認得,居然還好意思質問人家!”
老師?誰是老師?
桃花眼中閃過邪邪的笑。
“你們……是學院的老師?”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
“是啊!這下沒話說了吧!”旁觀者幸災樂禍地笑了。
我無語。
十歲就可以做師院的老師了嗎?而且還是女子師院的男老師?看來妖怪,哦不,神獸確實有實力,我們的校長連同這些“路見不平”的學姐們,也不知道是被他們施加了什麼障眼法術。
“原來是這樣。表哥,以後你們成了我的老師,可不能再欺負我了!”我馬上變得笑意盈盈,語氣親熱但又自然地說。
雖然聖人教導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可不想在入學第一天就被諸如“早戀”“勾引漂亮男老師”的謠言給淹沒。
不過,兜來轉去,我總也逃不脫與他們的“親戚”關係,這實在是件悲哀的事情。
“呀,熱水瓶少了一個,我們陪你去小賣部再買一個吧!小表妹。”雲騰蛟邊用眼光示意饕餮,邊一如既往地用寵愛的語氣對我說。
“咳,走了。”饕餮極不情願地幫我拿起地上的碎水瓶。
三個各懷鬼胎的“表兄妹”們,在滿場熱情學姐的注視下,巧妙地轉移了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