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了好多。
到底是有幾餐飯沒有吃纔會這樣?
陸虞城便是如此注視着她,默默無言,或許沉默纔是最適合彼此的。
許久,他將頭顱靠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相互之間只剩下五六公分的位置,他的呼吸重吸,輕吐,小心翼翼的不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但是,他錯了。
從他進來的時候,尹流蘇便知道了。
他利誘那個小護士,他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呼吸着同一片空氣。
屬於陸虞城獨有的味道,混合着即便刷了牙依舊清晰的煙味,令人心酸又心疼。
他知道自己懷孕了嗎?或者他知道她要同高文彬離開了嗎?
尹流蘇的身體在輕微的發顫,她刻意的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平穩,緩慢,清淺,不讓對方察覺到。
他愛她嗎?
如果說之前尚在迷茫,心痛。尹流蘇現在確定了,是的。
她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
明明彼此之間的呼吸近在咫尺,明明只要有一方伸手,便可觸摸到對方。
誰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兩個人之間同樣的小心翼翼。
陸虞城果然是有難言的苦衷,就像吳媛那樣,她盡孝乃是人之常情,她如何責怪,如何發難。
每一次他說出那些冰冷,狠心,無情的話,其實他的心更疼吧。
只怪那些人處心積慮,精心佈局,甚至連自命不凡的陸虞城都束手無策,投鼠忌器,那將是一種如何可怕的真相?陸虞城將會承受着多大的壓力?
上一次的忍讓,並沒有讓安茜息事寧人,反而變本加厲。
孩子是誰的,她一點都不關心。
只是她現在非常害怕,害怕等待,害怕承諾,她不確定要等多久,自己是否成了妨礙陸虞城的負擔。
那天在護城河邊,他一反霸道專制的脾性,寧願將她推向高文彬懷裡,亦在所不惜。
只能說,他在懼怕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件事情給予他的打擊是致命的……
尹流蘇的眼淚悄無聲息的滑落,在聽到對方濃重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時,她才睜開眼睛,看清楚了陸虞城模糊的輪廓。
他歪着腦袋趴在她的牀頭,睡着了。
兩道漂亮的劍眉皺成了一個川字,整張俊美依舊的臉,爲何總覺得多了幾分滄桑,他很累吧,幾分鐘的時間,就睡着了。
尹流蘇貪婪地望他的面容,她無數次希望,兩個人相處的剎那,是永恆。
一眼萬年。
他和她的愛情坎坷,只應陸虞城註定是人中龍鳳,他身懷寶藏,覬覦之人何其多,愛上這樣的男人,註定是要承受揹負更多。
她伸出微顫的手,空氣中的暖氣在指尖凝結,心中的一抹更爲強烈的力量讓她下定決心。
下一瞬。
她躺了過去,雙臂毫不猶豫地緊緊地圈住他的腦袋。
第一次明白,這種愛而不得的滋味。
人生有很多遺憾,她必須學會習慣,相愛而不能在一起的遺憾。
陸虞城,我愛你。
他們早已忘記了,今天是除夕,可有關部門規定,不準燃放煙花爆竹,所以這個年冷冷清清。
她抱着他入眠,淚水凋零。
原來以爲自己足夠堅強,沒想到,要面對失去他的時候,像一個迷路的小孩,除了理智的做出決定,沒有一點的辦法。
病房門口,一個人影晃動。
高文彬靠在門背上,氣喘吁吁。
他的眼眶中,深褐色的眸子竟是充滿了嫉妒的光。
爲什麼陸虞城非要出來搞破壞?
他和尹流蘇已經離婚了,一家三口團圓,不是很好嗎?
非要在他安撫妥當,即將成功的時候出來攪亂迷惑尹流蘇並不堅定的心!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高文彬捏緊了拳頭,一下一下的擊打在牆面上,既怕動靜太大,又無法釋放內心的憎恨,所以壓抑着,悶哼着。
“高文彬,你是男人嗎?”
身前多了一道優雅的身影,單單聽這虛僞的聲音,就知道是安茜。
高文彬睨了她一眼,“怎麼,自己沒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反而奚落我?”
安茜眸光一凜,冷笑道:“高文彬,我沒有能力麼?否則你以爲你是有什麼機會趁虛而入的呢?”
“安茜,請不要拿你的那一套無恥的行爲,強加到我身上可以嗎?如果能夠選擇,能夠幫助她,我寧願她和陸虞城沒有離婚!”
他低低的怒吼着,整個人激動着,忽地,聲音又輕了下來,“我希望看到她幸福,即便這幸福不是我給予的。”
安茜眯着美麗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高文彬啊高文彬,你到現在還在自欺欺人麼,單單是誠實這一點,你都比不過楊子豪,至少他壞的徹底,勇於承認,可你呢,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僞君子!”
高文彬睜開血紅欲裂的眼睛,極怒道:“你說什麼?”
語氣中,彷彿在顫抖,在恐慌。
“我說什麼,你最清楚。我收買宋律師抓了吳媛的父母威脅吳媛,讓她當衆污衊尹流蘇……整個計劃,你不是清清楚楚的嗎?你給了宋意一筆錢,由始至終,你明明是有機會阻止的,可你卻袖手旁觀,看着她被誣陷,失去朋友,失去工作,她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你壓斷的。”
“你以爲你是什麼情操高尚的好人麼,你卑鄙無恥的守在一邊,等到尹流蘇走投無路無依無靠的時候出現,裝好人,帶她遠走高飛……高文彬,你猜,如果尹流蘇知道你是這種人,她還會接受你嗎,同意你的求婚嗎?”
安茜一字一句,狠狠地戳中了高文彬最脆弱的心底最陰暗的部分,他黯然心虛的倒退着,直到身體退無可退。
冰冷的牆面,似在抗議他的表裡不一。
他的眼眸和雙手開始無處安放,無所適從。
難道他真的變了嗎,爲了愛,變成了一個不擇手段的男人?
安茜十分滿意對方的表情,聲音中帶着冷芒陣陣:“你放心,我不會說,前提是,你明天必須說服尹流蘇離開安慶市,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所有阻擋我和陸虞城的人,只有一個下場!”
安茜離開了,高文彬渾身被狹隘自私與良心道德炙烤着,掙扎着。
愛情,沒有對錯。
而且,他只會對尹流蘇千倍萬倍的好,以此彌補一切。
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
對了!尹流蘇懷孕的事情,一定不可以讓陸虞城知道!
高文彬步履急促的走向值班間。
黑夜被冬雪吞噬,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難熬。
陸虞城轉醒時,感覺到她柔荑的雙手曾經輕撫着自己的臉頰,她晶瑩的液體在他的發頂溼潤。
但是,此刻,她睡得端方,工整,與他楚河漢界,距離十分清晰。
他輕輕的起身。
離開的腳步近乎虛無。
長痛不如短痛,放手是最好的選擇。
尹流蘇刷地睜開眼睛,叫住他:“陸虞城。”
他的後腦勺在空氣中一頓,漸漸凝結。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不相信聽。因爲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聽到的不一定是事實,用心感覺到的,纔是答案。”
陸虞城的心一緊,再無法鬆開。
她竟如此通透,如此善解人意,即便他這般傷害她。
“我成全你,成全你的苦衷。以後,我會離開安慶,只求你,永遠別來找我,我們在這裡說,再見,可以嗎?”
尹流蘇的眸光一點一點的沉靜下來,沒有委屈,沒有眼淚,有的是決絕,是頓悟。
在冗長的等待中,他側臉的下頜微動:“……好。”
一個字乾脆利落,其中夾雜着多麼沉重的份量,他們之間都明白。
“陸虞城。”
她再度喊住他,貪婪的呼喚着他的名字。
他推門的動作止住。
“新年快樂!”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你也是。”
再見,亦是再也不見。
這是命運的安排,沒有人可以違背命運。
她從牀上爬了起來,赤着足,站在了窗口邊,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陸虞城的身影出現了。
昏暗的清晨,陽光未曾升起。
他的背影朦朧,一點一點的消散在她發疼的視線中。
一股巨大的心痛凌遲着尹流蘇,渾身沒有一處不在散佈着哀傷,悲鳴。
“別難過,我陪着你。”
高文彬擁住了她搖搖無依的身體,希望給予她一點溫暖。
他眼中的痛,不必她的少。
求而不得,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都得受着,不是嗎?
“高大哥,我們今天就出院吧。”
“可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我最清楚,我們離開吧,永遠不回來。”
“好。”
高文彬回去安頓去臨海市的各項事宜,以及出院手續等等,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估計要下午了。
小護士將她的隨身衣物整理妥當,趁着陽光正好,尹流蘇走到第二醫院的花園裡散步。
安慶市她沒法待下去了,她需要一個新的開始。
她不想放棄孩子,也不想放棄醫生這個職業,很現實的問題。
突然,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陽光。
她微微擡頭,眼神變得晦暗,口中龕動着一個名字。
楊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