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老九一直沒回頭的走了,樑鄉長站在走廊上,望着樑老九的背影百感交集,家庭的不幸,工作的壓力,微薄的工資,外界的欺凌……。
“滿倉你去吧!去招呼着技術員培訓的事,”樑老九回到村部後,兩隻手比劃着交代滿倉,無奈的苦笑着,說:“你不要大意,也去好好學學這蘋果栽培和維護的技術,嗨,我啊……,沒那能力記住,他一上課我就犯困,瞌睡的不能行,這還不算,我瞌睡可安生的睡吧,還他孃的打呼嚕,把教室也給攪渾了,這不,沒辦法我就回來了,呵呵呵……。”
滿倉笑着就去了。
中午,樑老九就一個人走進村部的小廚房,用火鉗子撬開爐子的火蓋子,從兜裡掏出兩把花生,一把黃豆,兩個土豆,他把土豆用刀切成片,放在堵火的鐵板上開始烤了起來,一個人也懶得做飯,坐在凳子上,丟下一隻鞋子,翹起一條腿,齜牙咧嘴,津津有味,吸吸溜溜的吃了起來,臉上被煤灰塗抹成了花臉,正吃的起勁。
外邊吵吵鬧鬧的進來了四五個人,他擡頭一看是龍灣村的秦二、秦三弟兄倆和他們的老婆和他們上了年紀的大舅,都氣沖沖的擠了進來。
“讓滿倉給評評理……。”
“看你還有啥可蹦躂……。”
“理是直的……。”
“讓村幹部給你們說。”
“都給停住嘴……,”樑老九心煩的閉上眼,揮着手,問:“大叔,你說,咋回事?”
“給他們分家,啥都分好了,因爲一個老醃菜罈子,這不就吵了起來……。”他們的大舅說着攤開手,看着樑老九,又說:“嗨——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還當是啥大事,你也是,真感覺自己上了年紀了?”樑老九說着,握着火鉗子,彎下腰蓋上火蓋子,說:“走……,去看看……。”
他們怒氣衝衝的跟在樑老九的身後,樑老九彎着腰,不緊不慢的走着,到了地方。
“就是那個罐子,”秦二瞪一眼,秦三說:“歷來就是在這院,這罐子是……。”
樑老九一伸手,制止他們,不聽他們說話,走到跟前,左看右看,然後搬起來,一鬆手掉地上,咚……譁……,碎了,二話沒說,揹着手,彎着腰向門外走去,留下句:“多簡單的事……。”
留下這幫人,大眼瞪小眼,這場糾紛也就平息了。
樑老九回去接着烤花生,烤黃豆,烤薯片,還是那樣,嘴被燒的吸吸溜溜的吃着……。
他回來以後,樑鄉長不放心啊!騎着自己那輛鳳凰牌單車,來看樑老九。
樑老九正吃得香,聽到身後有動靜,也不扭頭就撂了一句,說:“就那樣處理了,不服到法院告狀去。”
“呵呵……,”樑鄉長先是笑笑,問:“剛回來就調解一場糾紛?”
樑老九轉過身,一看是樑鄉長,睜大眼,不知道說啥是好了,看看鐵板上的花生、黃豆,又看看樑鄉長,笑了,說:“你來也早說一聲,不是有電話嗎?走回家去我給你下撈麪條,炒雞蛋。”
樑鄉長一看樑老九就這樣吃飯,頓時臉色繃緊起來了,狠狠的瞪一眼樑老九訓斥說:“你太不像話,我再三交代你,要注意身體,你就這樣湊合着吃飯?你這不是胡鬧嗎?”
“哎……,哎……沒你說的那麼嚴重,”樑老九看着樑鄉長的臉微笑着說:“我想着一會就回家吃飯,走走,回家去。”
“不去了,給,我帶有隻燒雞和幾個涼菜,”樑鄉長提起兜子遞給樑老九,說:“燒點湯,咱倆就在村部吃。”
“哎呀……來可來了,又讓您破費了。”
“我說老樑,你在下邊這樣虐待自己,我還真不放心你,”樑鄉長掏出煙,遞給樑老九一支,自己燃着抽了一口,一直盯着樑老九,說:“你再這樣,我可要在會議上幫你丟人了啊。”
“哎——別別別,我就這一次,也被你逮住了。”
“剛纔處理了一次啥事?說話還挺氣粗?”
“分家因爲一個破醃菜罐子……。”
樑鄉長一聽捧腹大笑,伸出大拇指,直笑的流了兩眼淚。
“你還笑,整天干不完的事實,哪有心思去板着指頭給他們講大道理,解決這些芝麻事?”樑老九抽一口煙,皺着臉看一眼樑鄉長說:“斷了他們的壞心思,不就啥也沒有了?”
“哎……,我給你說正經,下午我想到你家看看去,摸摸大門……,”樑鄉長手裡夾着煙,止住了笑,一臉正經的看着樑老九,說:“再看看蘋果樹苗的栽種情況。”
他們吃了飯,樑老九就非常高興的帶着樑鄉長說有笑的走進村子。
“您稍等一會,”在路邊,樑老九推開一扇透着大洞的木門,回過頭讓樑鄉長在外等着,樑鄉長歪着頭好奇的看着,也跟着走進了很破舊,也很髒亂的農家小院,只聽樑老九喊着:“大娘……,大娘……。”
“九娃啊……,”一位癱坐在牀上的老大娘探着頭,滿頭蓬亂的白髮,看着驚喜的樣子,喊着:“快進來,快進來,現在不忙了?”
“不忙,大娘,我整天都閒得慌,”樑老九急忙從懷裡掏出吃剩下的半隻雞,塞給大娘說:“給大娘,給您捎點雞肉。”
“啥啊……,讓我洗臭?”
“給捎了點雞……,”樑老九大聲的說着了半截話,怕樑鄉長聽到,直接把報紙扯開,露出雞肉遞過去,大娘急忙低頭,把臉拉開距離,笑着說:“看我的耳朵聾的,雞肉啊?”
“嗨呀……,九娃啊……,你這娃,手裡沒錢還老惦記着我,”大娘嘮叨着,說:“坐……,坐……。”
“不坐了,領導來了,我得陪着去看看咱們栽的樹苗……,”樑老九往外指了一下,看到樑鄉長進來,就不好意思的站起身笑了,說:“呵呵呵……,那點雞肉……,”
“……,”樑鄉長伸出手,打斷他的話,彎着腰,無比憐憫的看着大娘,走上去拉着大娘的手,又看看滿屋子凌亂,騷臭的氣味,轉過臉問樑老九:“大娘是啥情況?”
樑老九看着大娘又髒又黑的手,想上去拉開樑鄉長,被樑鄉長支開了,樑鄉長深情的看着大娘問:“大娘……,我是鄉長樑進財啊……。”
“啥啊……,你是地主劉文彩?”大娘一隻手使勁的按着牀沿邊樑鄉長的手上,探着身子,樑鄉長索性蹲在牀邊,大娘幾乎把耳朵對在了樑鄉長的嘴上,又縮回身子,看着樑鄉長,一本正經的說:“淨開玩笑,地主早都沒有了,啥年代的事了。”
樑老九站在樑鄉長的身後,捂着嘴,怕敢笑出聲,但仍然笑着前俯後仰,直跺腳,稍後,大聲的喊着:“咱鄉政府的樑鄉長——很好的幹部——。”
“啊呀……,看我這不爭氣,該死的耳朵,”大娘狠狠的抽了一下自己的臉,在牀上很不自在的挪動着身子,還嘟囔着:“看我這身體,也不能給你們燒口水喝,嗨……,還不如死了心靜,娃們啊……,你們還沒吃飯吧?”
“沒事的大娘……,沒事……,我們吃過了……,”樑鄉長站起身,一臉嚴肅,又問樑老九:“大娘,到底是咋回事?”
樑鄉長說着好像想起來什麼,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了四十多塊錢,硬是塞給大娘,大聲的說:“大娘……,我們走了,還有事……,閒了我來看您……。”
“不能要啊……,娃……,”大娘顫抖的手裡緊緊抓着錢,舉着,帶着幾乎是哭腔在喊着:“九娃……,不能要……。”
他們離開了,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嗨……這就是咱們肩上要挑的重擔啊……,”樑鄉長意味深長的看着遠方,接着說:“我們的任務不輕啊。”
“他本來身邊有個孩子,三四十歲了,太過實誠,家庭條件又貧,始終單身,但日子也能過得去;可是,後來……,也就是大前年吧,和別人一起到一傢俬人煤窯上打工,誰知道煤窯塌方,連屍首也沒有了,從此大娘就這樣了,我給申請了五保,結果敬老院人手不夠,像她這樣不能動彈的老人,人家敬老院不要,我就又把她給拉回來了。”
“煤窯方沒有賠付嗎?”
“嗨……,不說吧……,聽說是賠付了一些,至於多少?誰也沒見,是高支書在任時給說的……,現在老闆也跑掉了,還在通緝着來……。”
“民政上申請補助了嗎?”他們邊走着邊說着大娘的家庭情況。
“你安排一下村民,暫時把大娘的院子、屋子給整理一下,給他們幾公分,”樑鄉長比劃着,一字一頓很嚴肅的說:“隨後,我到養老院協調一下,不行的話,讓他們增加人手;還有咱們到煤窯方調查一下,以前賠付的,和以後的賠付的情況。”
樑老九帶着樑鄉長走到自己的家中,樑鄉長四下裡看看,坐在院子裡的凳子上。
“樑鄉長來了——收拾一下給倒點水。”樑老九朝着竈房裡喊着,急忙走進屋裡提着暖壺,抓着茶杯走了出來,一晃暖壺空蕩蕩,很無奈的看着樑鄉長。
這時樑老九的老婆,端着鍋從廚房裡走出來,放在地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樑鄉長,滿不在乎的樣子,又瞟了一眼,也不搭理,就大步走到屋裡,惱氣哄哄的挖來一大瓢穀糠,猛的倒進鍋裡用手攪開了,看一眼牆角里臥着的豬,就嘮嘮嘮……的叫着,讓豬過來吃食。
樑鄉長笑笑,站起來喊:“嫂子……,我是鄉政府的樑鄉長啊……。”
“啊……,聽說過。”樑老九老婆,回過頭瞟了一眼,不肖一顧的說:“我不是說你們,啊……,辦事咋就那樣短見,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高支書辛辛苦苦……。”
“……”樑鄉長笑眯眯的看着樑老九的老婆,又看一眼樑老九,卻不知道說啥是好了。
那頭瘦骨嶙峋的豬聽到叫聲,嗖的一下,很精神的躥了過來,還險些把鍋給撞翻,長長的嘴巴伸進鍋裡,吞吞吞……,餓的也顧不得品味只管大口的往肚裡吞。
“你也把豬食倒進豬槽裡喂……,”樑老九狠狠的瞪一眼老婆,埋怨着說:“那是煮飯的鍋……。”
“我知道這是鍋,你的豬槽呢?”她一指牆根,那個用樹樁掏成的漏着大洞的豬槽,滿臉怨氣的說:“就那豬槽……,你是讓我餵豬,還是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