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取來一尊造型古樸的香爐,裡面盛放着實現準備好的沉香,點燃後,沒過多久,一縷凝結的香雲緩緩升起,房間內飄散着沉香木獨有的香氣。
經營數代的財閥世家,不會像暴發戶那樣把錢都貼在臉上,而是體驗在一布一衣一蔬一飯,比如這沉香,數量極其稀少,貴爲“沉檀龍麝”四香之首,產地和品種,價格相差極大。喬喬選用的沉香,是上乘的達拉幹沉香,油線如同龍筋,走向一致,香氣較爲幽柔,經過鼻腔,形同飲水,雖然不是最高級的那一種,但羅弦月卻極爲鍾情。
兩人對面而坐,品香聽雨,無聲勝有聲。
小雨減停。
羅弦月蒼白臉上擠出笑容,道:“喬喬,記得第一次見你,你才五歲,腰間挎着一把木劍,聲稱斬妖除魔,非要殺了我這狐狸精。現在回頭想想,歲月如梭,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
喬喬尷尬笑道:“誰讓你當時長得那麼漂亮,額間還有讓人羨慕的胭脂點,學習成績全班第一,身材又高,我不妒忌你,去妒忌誰呢?其實這些年我始終想在身高扳回一城,可惜老天註定,這個美夢是難圓嘍。”
“你所妒忌的,也許正是別人最不屑的。”羅弦月低聲呢喃一句,撫摸着眉心刺目標誌。
“比如健康?”喬喬反問道。
“不說這些了,凡事莫強求,十年的精彩,勝於三十年的平淡。”羅弦月強顏歡笑道。
“我沒覺得你活出了精彩,自從去了一次武雲,你就不再是那個羅家大小姐了,爲了男人活着,爲了孩子活着,爲了家族活着,庸庸碌碌,悽悽慘慘,我真想問你一句,值嗎?”喬喬皺起細長的柳眉。
“你知道什麼叫做業胎嗎?”羅弦月微笑道。
“聽說,但不清楚,好像是星宿之間的關係吧。”喬喬如實答道。
“兩人星宿,一人爲業,一人爲胎,是上天早已註定好的伴侶,有人說是同時死去或者同時投胎的靈魂,也有人說上輩子是對方身上的骨頭,彼此糾纏,相愛相殺。對於這些,我起初是不信的,直到遇到了趙鳳聲。”
羅弦月靠到牀頭,慢悠悠說道:“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線,將我們倆人連到了一起,這種感覺,在一開始並不明顯,直到他無怨無悔爲我付出,業胎之力才真正顯現出來,靈魂會很輕易產生共鳴,三觀會出奇吻合,他一起的一切,完全滿足了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孩對於愛情的想象。他是業,我是胎,等到業的力漸漸散發出來,胎纔會受到感染,而且會加倍地還給對方,爲他生兒育女,爲他傳宗接代,頑固不化,心甘情願。”
“我真看不出那個痞子有什麼優秀的地方,油嘴滑舌,吊兒郎當,這樣的男人,街上一抓一大把,是不是你生活條件太優越了,所以纔去挑戰人生極限。”喬喬撇嘴道。
羅弦月笑着搖搖頭,“任何人都有他的優點和缺點,當他的優點是你需要的,而他的缺點是你所忽略的,就會很輕易產生感情。當然,首先得有眼緣,一見鍾情是見色起意,我同意這句話,在沒有任何利益牽扯下,容貌,氣質,身材,統統都是加分或者減分項,我就喜歡他對着我偷偷吞口水的樣子,喜歡他害羞地去試探性牽我的手,喜歡他寒冬臘月脫下衣服蓋到我的肩頭,喜歡他爲了給我買最喜歡的食物去通宵工作,喜歡他去跟色迷迷看我的男人大打一架,你不知道,那樣的他,有多性感。”
看着閨蜜一臉幸福訴說往事,喬喬給出一個貼切評語,“花癡!你跟他的相處模式,怎麼和小學生一樣幼稚!”
“對啊,那年走出江南的我,就是一個花癡小姑娘,嚮往英雄,嚮往愛情,嚮往寵溺。”羅弦月眼神僵直望向房頂,低語道:“關在籠子裡的鳥兒好不容易出去了,不就是想自由自在地飛翔麼。”
“真看不出來以智慧著稱的羅家大小姐,也會有幼稚的一面,不過看在小燕雀這麼可愛的份上,我同意你的做法。”喬喬體會不到她的感受,只是默默無聞地支持。
“趙鳳聲喜歡養狗,記得他家那時有隻大丹犬,叫做老黑,又高又壯,見到老黑第一眼的時候,嚇了我一大跳,可平靜下來,我讀懂了老黑眼中的善意,於是我們倆就成了好朋友,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着它,趙鳳聲因此還吃了幾次醋。”
羅弦月回憶道:“老黑很能打,在桃園街是大名鼎鼎的好戰分子,經常在街頭閒逛,從來沒有狗能打得過他,相當於霸主的存在。有一次,聽到街裡有狗叫,老黑氣勢洶洶就衝了過去,結果沒有幾秒鐘,它就耷着耳朵回來了,我跑出去一看,你猜怎麼着?原來人家那邊有兩條跟它體積差不多的狗。”
“未戰先怯,蠢狗。”喬喬冷哼道。
“老黑很聰明的,在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它絕不會衝動,有人說狗的脾氣性格會跟主人越來越像,別的不清楚,但在審時度勢上,確實很像趙鳳聲,寧願認慫,也絕不會逞威風。”羅弦月嘴角流露出幸福的微笑。
“有一次,趙鳳聲家的廚房被狂風吹塌一面牆,老黑二話不說就找了一處正在施工的民宅,什麼也不叼,只叼磚頭,人家還笑老黑是條傻狗,不找骨頭,不找肉,只是傻乎乎地叼轉頭,於是不停給它遞,老黑不留餘力地往家裡順。後來,人家才發現不對勁,自家房子還沒蓋好呢,磚頭就少了一小半,然後就不給老黑磚頭了。可老黑不幹,不給,就張開嘴在那狂叫,大有不給磚頭就咬人的勁頭,結果廚房蓋完了,磚頭又多出來了,趙鳳聲就給老黑蓋了一間狗窩,高興的老黑一夜沒睡。”羅弦月邊說邊笑道。
“佔小便宜的作風,也像是小市民趙鳳聲吧?”喬喬語氣不善道,或許是趙鳳聲搶走了閨蜜的心,喬喬始終對那個痞子看不順眼。
“我要走的那一天,老黑沒有叫,就在那裡靜靜看着我坐車離開,一人一狗,眼神一致。在查出懷孕的時候,我也想過打胎,可一想到他們的眼神,我就有些不捨,反覆糾結,錯過了打胎期,於是就有了小燕雀。其實我挺慶幸當時的懦弱,如果不是翻來覆去的拿不定主意,也就沒了這麼優秀的兒子。”羅弦月輕嘆道:“也許,這就叫做命中註定吧。”
“那你爲什麼不給趙鳳聲說?他是孩子父親,理應承擔所有的責任。”喬喬不解問道。
“告訴了他,他又能做什麼?羅家不會同意我們倆結婚的,反而會給趙鳳聲造成心理負擔。再說我的時間不多了,稀裡糊塗的離別,總比肝腸寸斷的訣別要好。喬喬,你沒愛過一個人,不懂什麼叫做奉獻。”羅弦月灑脫笑道。
“我只知道,苦的是你自己。”喬喬抓着那隻枯瘦的手掌愛憐說道。
雲霧消散,月光灑下。
羅弦月怔怔望着天上,“弦月,即是殘月,不可能完美,不可能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