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大人物都喜歡講大道理,小人物更鐘情柴米油鹽,趙鳳聲明顯是後者,聽着韋八亢意味深長的忠告,筷子卻不停,一口一塊魚生,吃的酣暢淋漓。
今晚雖然接連吃了兩頓夜宵,可碰見小混混找茬,肚子里根本沒裝進去多少東西,遇到東洋美食,趙鳳聲饞蟲作祟,也不在乎下作一次。由於爺爺參加過八年抗戰的緣故,趙鳳聲對東洋始終抱有敵意,不買日系電子產品,不買日系車,但日系料理跟日系小電影卻不在他的抵抗範圍之內,魚是海里的,小電影是世界的,只要不花錢購買,就能圖一份心安理得,不怕九泉之下爺爺拿柺杖揍他。
韋八亢只喝酒,不動筷子,喝着價格不菲的“十四代”清酒,視線不離趙鳳聲臉龐。
“怎麼不喝點?”韋八亢笑着問道。
“以前喝過幾次清酒,淡的沒味,就像一瓶酒裡兌了多半斤水,還反胃呢。這酒只適合酒量欠佳的女人喝,大老爺們喝這酒,太娘了。”趙鳳聲拒絕了好意,不忘做出一番犀利點評。
“龍泉系列,相當於咱們的茅臺,不嚐嚐太可惜了。”韋八亢撫摸着造型優雅的酒瓶,好言相勸道。
“鬼子的東西,喝的難受。”趙鳳聲撇嘴道。
“想不到你這種年紀的人,居然還存在憤青。”
韋八亢略微動容,點了一根菸,緩緩說道:“抗戰時期,大名鼎鼎的西北十大刀客,我們韋家就佔據兩席,堆金積玉,門客無數,勢力之大,方圓幾百裡都難有人望其項背。等到鬼子入侵綏遠,我爺爺他們組織了一場關中刀跟機關槍的拼殺,和鬼子狠狠幹過一仗,全家三十多口爺們,最後只活了五口。聽老一輩人說起那次幾乎滅族的歷史,陣亡的先人,沒有一個囫圇個留具整屍,吊在城門梟首示衆,慘不忍睹。說起恨,我對他們仇深似海。但仇恨歸仇恨,許多東西咱得向對手學習,比如集團意識,尊重文化,勤奮精神,這些都是長久以來的優秀傳統,不得不令人生畏啊。”
趙鳳聲望着充滿憂國憂民的悲痛表情,那撇八字鬍尤爲顯眼,“您突然讓我想起了魯迅先生。”
“牛兄弟你真會說笑,我這人壞事做絕,怎麼能跟魯迅先生相提並論。”韋八亢笑道。
“一位叱吒江湖的大哥,談民族,談反省,談國運,實在受不了這種反差。就像一隻兇猛威武的老虎,氣勢洶洶走過來,問我什麼是戊戌變法一樣,你懂這種感覺嗎?褲襠都涼颼颼的,比見了鬼還可怕。”趙鳳聲好笑道。
“雖然我韋八亢無惡不作,但有些東西還是稍微懂一些,說句大言不慚的話,民族氣節還是埋在骨子裡。如果生在抗戰時期,我想……假如有再活一次的機會,應該也能混成烈士噹噹吧。”
韋八亢說完以後,噗嗤一笑,“他媽的,這酒勁真大,喝着喝着開始說胡話了,一個雙手血腥的江洋大盜,能挨一百個槍子的傢伙,還談鳥的烈士英雄,真他媽不要臉。”
趙鳳聲能感覺到他前幾句聲音低沉,眼神堅定,確實發自肺腑,後幾句,嬉笑怒罵,苦笑不止,就帶有自嘲成分了。
長相清秀的泉子沒有坐在桌邊,捧着一壺不知名的清酒,手裡把玩着不知飲過多少鮮血的彎刀,懶洋洋靠在門口位置。據說長得好看的男人,做什麼姿勢都會使女人着迷,而長得醜的男人,做什麼姿勢都覺得是在裝逼。泉子就詮釋了漂亮男人的優勢,慵懶中帶有帥氣,引得傳菜的東洋妹妹暗送秋波,似乎能夠不花錢就能使佳人入懷。可泉子視若無睹,沒朝女人看去一眼,韋八亢說一句,他喝一口清酒,短短十幾分鍾,七八壺清酒下肚,眸子還是跟平時一樣明亮。
“八爺,我陪您喝一杯。”趙鳳聲岔開話題。
韋八亢喝下一大口,鄭重說道:“小牛,其實我想讓你再幫我一次。”
“在西北地界,我能幫八爺什麼忙?”趙鳳聲表面笑意盈盈,心裡卻打起了鼓,想着這位巨寇又在打什麼主意。
“上次在戈壁灘,被黎麻子手下設計圈套,我四個兄弟全都折在那裡,這個仇,不能不報。即便我不去尋仇,黎麻子手下也會跟我死磕到底,所以這一場生死決鬥,在所難免。可是自從上次戈壁灘火拼之後,黎麻子手下就做起了縮頭烏龜,躲在暗地裡不敢露頭,怎麼挑釁都無濟於事。所以我想親自當作魚餌,引誘他們上鉤,想請你當一回保鏢,至於價錢嘛,好說,隨便你開。”韋八亢抽着香菸悶聲說道。
“保鏢?”
趙鳳聲指着鼻尖愕然道:“殺只雞我都得抖好幾天,一拿刀子手就顫,你覺得我這兩下子,能保證您的安全嗎?”
“不需要你出手,只要你開車就好,其它的事情,泉子跟我的兄弟負責搞定。上次在戈壁灘,我可是見識過小牛兄弟的車技,操控嫺熟,進退有度,就連泉子都自嘆不如,有你在,我心裡就踏實了。”韋八亢稱讚道。
“八爺,我救了您一次,你卻叫我去玩命,太不仗義了吧。”趙鳳聲嘀咕道。
“現在我人手緊缺,尤其猴子他們死了,身邊沒什麼可用的親信,唐突之處,如果有冒失的地方,還望小牛兄弟多多見諒。”韋八亢帶有歉意說道,態度誠懇,恭敬謙卑,哪像傳說中一樣殘暴?
“我很好奇,您怎麼會選中我,就因爲車技好?”趙鳳聲挑眉道。
“很簡單,你救過我,就不會出賣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幾年前被人賣過一次,怕了,只敢相信打過交道的朋友。”
韋八亢撩起JEEP短袖衫,腹部有道長達半尺的深褐色傷口。
即便時間過去這麼久,依舊顯得幽深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