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頭?!
這對脊樑比鋼鐵還硬的西北男人來說,無異是天大的侮辱。
西北自古多悍將,殺神白起,功高震主的王翦,有着“中華第一勇士之稱”的蒙恬,三國錦馬超,統統出自這片廣袤蒼涼的黃土地。
狂風黃沙吹出了西北男人的奔放豪邁,也鑄造出寧折不彎的執拗性子,俗話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要這輩子活的坦坦蕩蕩的六叔下跪,還不如給他一刀來的痛快。
“牛黑心!六叔當初怎麼對你家的?吃的,穿的,用的,哪樣缺過?數九隆冬送米送面,摔倒在雪地裡腿都斷了,可你這王八驢逑逑連句謝謝都不會說,你達死了,是他倒黴,六叔欠你家的了?要不是他老人家幫襯,你早就餓死在土窯裡了!現如今倒好,竟然敢綁了啓娃子來做工,牛黑心,你這樣做人,是要被老天爺活活用雷死!”旁邊一位胖大姐實在看不下去,怒氣衝衝喊道。
牛黑柱意興闌珊瞟了一眼出言不遜的大姐,冷笑道:“大虎他家嫂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家倆孩子也都在雍城上學吧?咱臥牛鎮窮鄉僻壤,好人多,壞人也不少,萬一回家途中被人抓去割了腎,挖了眼珠子,成了殘疾人,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圓你的大學夢了。”
赤裸裸的威脅。
胖大嫂或許能對自己的安危置之不理,但不可能無視孩子們的安全,將喉嚨裡的怨氣原封不動咽回肚子裡,只能氣喘吁吁用眼神來剜人。
六叔腦袋低垂,沉默許久,嗓音乾啞說道:“黑柱,我磕了頭,你就能放回我們家啓娃子?”
禿娃子拽來一張簡陋木椅,牛黑柱順勢坐下,翹起二郎腿,斜叼菸捲,用髒兮兮的T恤擦了一把額頭汗珠,露出了長滿黑毛的肚皮,慢條斯理擦去汗水,玩味笑道:“先磕了頭再說,其它的慢慢再談。”
“好。”六叔苦澀一笑。
將近一米八的厚重身軀,轟然跪倒在地。
腦門重重磕在黃土地,蕩起大蓬煙塵。
腰桿挺直,再跪。
又是一聲沉悶撞地聲。
起身,再跪。
接連三個響頭。
衆人出奇地沉默,沒有不長眼的傢伙去勸阻六叔什麼叫做有所爲有所不爲,事關家中獨苗,這氣節啥的哪有傳承重要。誰都清楚六叔是爲了兒子,也沒人去笑話他膝蓋軟,這事輪到誰的頭上,都得爲了大局去丟掉所有顏面。
磕完三個頭,六叔默默起身,對身上和麪部沾染的灰塵視若無睹,髒兮兮的五官流露出一種淡然表情,說道:“黑柱,頭我也磕了,咱爺們吐口唾沫是個釘,現在該放了啓娃子了吧?”
牛黑柱噴出一個圓滾滾地菸圈,橫肉遍佈的臉上充滿愜意,好笑道:“六哥,實話跟你說,我沒見過你家啓娃子。”
“你?!!!”
六叔險些吐出一口老血,手臂顫顫巍巍,指着不住冷笑的牛黑心喊道:“當着衆鄉親的面,話你答應了,頭我也磕了,爲啥反悔不放人?!”
“六哥,你老糊塗了吧?我哪句話說過啓娃子在窯上?更別提放人了,只是說過慢慢再談。你看,我這裡人手多,對附近環境又熟悉,我如果開了口,尋找啓娃子的概率就大了。現在幹啥不得花錢,求人得花錢,擺酒得花錢,打印尋人告示得花錢,我知道你家窮的揭不開鍋了,錢就算了,誰讓咱們兩家關係好呢,你這三個頭就當給兄弟們的跑腿費了,多划算。”牛黑柱擠眉弄眼怪笑道。
“牛黑柱!最後再問你一次,放不放人?!”六叔死死攥着木棍,雙目浮現出陰狠戾氣。
“還是那句話,人沒在我這,我有心無力啊。六哥,天不早了,趕緊回去抱着我嫂子睡覺去,找機會再生一個,假如啓娃子有個啥三長兩短,你們家也不至於絕後。快五十的人了,努努力,還能再生一個,嫂子年紀大了點,不過可以再去找個小姑娘嘛,到時候我再去隨份禮,絕對塞一個大紅包。既有了新媳婦,又有了小兒子,我是爲了六哥你着想,仔細琢磨琢磨,是不是這道理?”牛黑柱猖獗笑道。
“我他媽跟你拼了!”
六叔再也遏制不住心底積蓄滿滿的怒氣,大吼一聲,舉起木棍,發瘋似的朝對方衝去。
隨着六叔忍無可忍發飆,村民們也跟在他的後面一窩蜂衝去,嘴裡喊着各種髒話,爲己方加油鼓氣。
這些人,大部分受過牛黑心的欺壓,或是被訛詐錢財,或是被他毒打過,心裡早已生出怨恨。今天幫六叔撐腰,一是爲了敬重村子裡長者,二來也是爲了自己出氣,既然有人帶頭,他們乾脆將平時受過的委屈傾瀉而出,打壓掉村霸的囂張氣焰。
面對着氣勢洶涌的村民,禿娃子下意識後撤幾步。
牛黑柱經常跟人逞勇鬥狠,見識過大風大浪,倒不怎麼慌張,站起身,彈掉菸頭,皮鞋狠狠踩了幾下,暗罵道:“找死的玩意!”
牛黑柱奪來禿娃子手裡的西瓜刀,衝着村民們一指,“想跟我鬥是吧?好!你們今天如果不弄死我,家家戶戶都得倒黴!以後家人被扔進河裡餵魚,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咆哮聲在空曠的高原顯得格外刺耳。
村民們卻逐漸收住了衝鋒的步伐。
他們跟牛黑心相識幾十年,當然明白這小霸王的狠毒作風,腦子一熱不管不顧,很可能會遭到他瘋狂報復。有的人或許對自己安危不怎麼上心,可老婆呢,孩子呢,誰敢保證牛黑心會不會對他們下毒手?所以燃燒的熱血僅僅持續了幾秒鐘,紛紛停住腳步。
一個,兩個,五個,十個。
到了最後,只有六叔和幾位關係要好的村民成爲孤零零的敢死隊。
“給我好好收拾他們!”
牛黑柱很滿意自己的震懾力,猙獰一笑,西瓜刀嫺熟揮舞,“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