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休息區內,老夫人和江母並排坐着,兩邊隔了一個空位,坐了很多保鏢,前後也是,黑壓壓的一片。
好在是在法院裡,如此嚴肅的地方,這麼一大片的黑色竟也不會讓人覺得那麼奇怪。
老夫人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眼裡的恨意太過濃烈,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壓抑窒息。
江母看上去卻是比較平靜的,臉上神情也是淡淡的,目光安寧。
她似乎是在想什麼,都有點走神了罘。
右手邊的老夫人低聲和她說什麼,她卻是半晌都沒有反應。
老夫人一愣,接着轉頭去看她,見她呆呆的,臉色愈發地冷了下來,提高了聲音問道:“你在想什麼?”
這段時間江母一直跟在她身邊,她以爲江母和自己是一條心的,可事實並非如此飆。
那天晚上她睡不着,醒來卻聽到外面走廊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起先她以爲是自己年紀大了出現幻聽了,可漸漸的那哭聲竟然越來越清晰。
老夫人已經活了這麼多年了,經歷過的事情也是各種稀奇古怪,對於鬼神一說她也是相當相信的。
只是這大半夜的,有個女人在門外哭,心中難免還是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慢慢地從牀上爬了起來,披了件衣服,然後一步一步朝着門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開門的時候她覺得有些緊張,可又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不用怕,都一把年紀了,如果真要發生什麼,那也是避免不了的。
於是,她便索性什麼也不管,一把就拉開了房門。
走廊裡的燈並沒有開着,也不是聲控的,只有房間裡的燈光照出去一片,以致於不那麼黑。
江母沒想到自己的哭聲會吵醒老夫人,剛剛也哭得有些理智都有些渙散了,此刻卻是突然被驚醒。
她擡起淚眼,怔怔地看了過去,臉上還掛着淚珠,臉色蒼白。
老夫人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唰一下就拉下了臉色,語氣有些生硬:“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裡哭什麼?”
江母沒說話,臉上的神情卻是悲痛欲絕。
她夢到她的阿景了。
阿景和她說,這一切都和別人沒關係,是他的命,不要去怪任何人。
阿景還說,要她好好活着,不要爲他的死過分悲傷,因爲生離死別,從來都是註定的。
他只是……
只是很遺憾,沒能陪她白頭到老,留下她一個人孤獨地在人海里浮浮沉沉。
所以江母在夢醒的那一剎那,崩潰了。
她奔出房間,跌跌撞撞地尋找那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身影,一路走一路哭,卻是徒勞無功。
她的阿景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會在她傷心的時候給她依靠,不會在她寒冷的時候給她擁抱,不會了……
還有什麼比失去深愛的人更加痛苦?還有什麼比你夢到深愛的人醒來都孤獨更加崩潰?
江母是控制不住了,所以纔會這樣。
可是顯然的,老夫人的那一陣傷心痛苦已經緩過去了,又或者說是被怨恨所取代了。
所以她看上去是那麼地冷靜,站在那裡重重地說:“別哭了,不管你怎麼哭阿景都不會再回來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殺人兇手付出代價!”
江母不說話,眼神略顯複雜。
老夫人即刻覺察到她心裡可能有什麼話還沒告訴自己,壓着語調問:“怎麼?難道你不想給阿景報仇?”
“不是。”江母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老夫人立刻就不高興了,“你有什麼話就說!不要這副樣子!我已經夠煩的了!”
“媽……”江母有些唯唯諾諾,聲音很細很細:“阿景在夢裡和我說,他的事和別人沒關係,要我們不要怪任何人。”
“沒關係?!”老夫人先是震驚,緊接着勃然大怒,“和別人沒關係難道是他自己去找死的嗎?你不是說他已經神志不清了嗎?那又怎麼知道去找死?”
其實老夫人說的話邏輯是不怎麼通的,一個已經神智不輕的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可是現在她的情緒很激動,理智也不是那麼清晰,所以對她來說,江有景的死一定是別人所爲。
是不是霍彥所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出來給她的兒子償命!
事後江母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只是後來老夫人所做的事,她都保持沉默。
老夫人一開始心裡還不怎麼舒服,像是有個疙瘩似得,可是後來就無所謂了。
這個媳婦的性子本來就是這樣,而自己又太過強勢,在自己面前就更加的唯唯諾諾了。
但是都今天了,都要開庭審判了,她難道還在糾結那晚的那麼夢嗎?
老夫人臉色沉了沉,盯着她臉,十分嚴肅地說道:“我知道你這段時間都心情不好,我也不指望你能幫上什麼忙,但是你也不要給我出什麼幺蛾子!”
江馳聿那個混帳孫子她已經管不住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阻礙自己做事。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江馳聿能看在她做這些都是爲了給他父親報仇的份上不要橫生枝節,尤其是——
不要被人吹了枕邊風就倒戈去幫自己的情敵!罔顧父親的死!
江母靜靜地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她本來就幫不上什麼忙,她也不敢出什麼幺蛾子,她只是心裡不安,總覺得阿景就在自己身邊,不住地和自己說這件事和別人無關。
——
法院門口的角落,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那裡。
車窗上的膜顏色貼得很深,從外面看進去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裡頭,坐了兩個人。
江邵恆從頭到尾一直都在微笑,旁邊的人有些看不下去,問他:“你累不累?笑得嘴角都抽了吧?”
就算不是一路笑着出家門,但至少從到這裡開始,他一直都是這副德行。
至少,二十分鐘了吧?
江邵恆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神情是旁人從未見過的柔和溫暖,根本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他故意蹙眉問:“很明顯嗎?我一直在笑?”
問話的那人搖搖頭,然後擺正臉,一本正經地說:“不笑應該是我這樣的,你看看你自己,拿手機照照,快!”
江邵恆今天心情實在是太好了,所以他還真的拿出手機對着屏幕看了看,接着笑得更開心,聲音裡都是春風得意:“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太久了,我很想看看江馳聿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是什麼姿勢?應該……很難看吧?”
誰摔倒了還能姿勢優美呢?誰摔倒了還能神情平靜呢?誰摔倒了還能笑臉對人呢?
江邵恆覺得,至少江家的人是做不到的。
他低頭看了看放在自己推上的光盤,眯着眼睛,嘆了口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我真是做了件大善事。”
“江家老太婆那邊恐怕就此得罪了吧?”
“得罪就得罪了吧,她已經那把年紀了,還能折騰出什麼大風大浪來不成?”江邵恆表情不屑,拿起光盤遞給旁邊的人,動作到一半,卻又突然收了回來。
“怎麼了?”對方心底‘咯噔——’一聲,一下緊張。
江邵恆搖了下頭,道:“我自己去吧,反正他們知道背後一切都是我做的,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又何必遮遮掩掩,你說是吧?”
對方不說話,神情微微地顯得有些擔憂。
江邵恆笑着下了車,理了理自己身上簇新的西服,然後邁開腳步朝着法院走去。
離江邵恆剛剛下車的黑色車子不遠處,七點鐘方向也停了一輛黑色車子,車裡的人正低頭撥弄自己腕上的手錶,一擡眼卻發現江邵恆已經下車了。
隨即,他勾脣一笑,原本悠然沉靜的目光忽然光芒大盛起來。
不是隻有你們在等這一天,我等這一天,也等了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