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是九江趙?
自己才和趙毅分開沒多久,難道他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想喝碧螺春了?
再聯想到先前柳玉梅所說的“吃絕戶”,李追遠心裡大概能猜出是個什麼意思了,但他又覺得,趙毅那個傢伙,應該不至於那般愚蠢。
再者,從正常邏輯角度來看,趙毅已割掉自己眉心的生死門縫,決意點燈走江,那就不應該再和家裡頭有什麼過多的牽扯。
一如現在的自己走江時,也只是和柳奶奶維繫基礎的交往,就連講述走江的一些事情時,也得用模糊代稱,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因果影響反噬到她們。
這趙毅,怎麼反着來的?
柳玉梅自是察覺到李追遠來了,老太太似是在遲疑,手中拜帖輕微晃悠,可最終,還是沒甩給少年去看。
“小遠啊,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事業要忙,這家裡的人情往來,就交給我們老人去管吧。”
說着,柳玉梅就將拜帖收了起來。
“好的,奶奶。”
即使心裡知道,這裡頭應該有什麼誤會,可李追遠確實不方便此刻開口去解釋了。
一是老太太正在氣頭上,自己不適合這會兒去當理中客;
二是這拜帖確實是由九江趙所發,老太太氣的是九江趙家,而不是單指一個人。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既牽扯到“吃絕戶”上了,而自己又肩扛秦柳兩家傳承,正吃着碗裡的不就是自己麼?
老太太的發怒,也是有爲自己護食的緣由在。
柳奶奶像個老母雞一樣,將自己護在身後,保護着自己的食盆,自己着實沒理由再去幫外人轉圜開脫。
不過,怕老太太氣大傷身,李追遠在下樓前還是說了聲:
“奶奶,壯壯最近談對象了。”
“哦?”
果然,柳玉梅聽到這話,確實被勾起了興趣。
老年人,就愛把小輩們的感情嫁娶當作日常嚼穀。
可偏偏她這過去一年多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精心栽種的大白菜被那小金豬拱來拱去。
好在,那隻小壯豬也會拱白菜了。
“壯壯可是有幾日沒到我這裡來了。”
“他待會兒應該就要過來的。”
“嗯。”
柳玉梅端起茶杯。
李追遠轉身走下了樓。
這茶杯舉到一半,又被柳玉梅放了下來,說道:“茶是真的涼了。”
劉姨安慰道:“火候已經起來了,估摸着,也快開滾了。”
“咱家小遠也是有意思,走江也有一段時日了,卻依舊名聲不顯,弄得別人還以爲咱家,依舊是我這孤兒寡母撐着場面。”
劉姨:“這也確實,阿力當初走江時,動靜波瀾,確實比這會兒大多了。”
“所以阿力走江失敗了。”
“那就是小遠行事,比阿力低調多了。”
柳玉梅搖搖頭:“小遠這孩子,可比阿力高調多了。”
“老太太,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接您的話了,您行行好,給我點撥點撥?”
“小遠每次都早早提前去,又早早提前回,浪滔還沒起勢時,他就給它抽平順了,這走江走得,跟出差上班似的。
哎呀,這腦瓜子好的人,還真是幹什麼事都和普通人不一樣。
再有一條,還記得當初在山城那場席面上麼,我沒教過他,他卻秦柳兩家的門禮都會,想來以前也沒少用過。
這用了這麼多次,江湖上卻依舊沒什麼傳聞,阿力前些日子在外面跑動,也沒聽到什麼消息。
只能說明一件事:
別人是把自家門楣當行走江湖時的身份牌位,用以換取便利和資源。
這小子,怕是把‘秦柳兩家走江傳人’,當黑白無常勾魂時的自我介紹了。”
劉姨起初沒聽懂,細品之下才得以明悟。
意思是:小遠確實沒隱藏身份,但每次自報門楣後,都會把知道其身份的人或邪祟,給乾淨處理掉。
你次次不留活口,誰給你通風報信,江湖上又哪裡來的你的傳說故事?
其實倒是有倆活口,就是上次氣勢洶洶地從門口走過的那倆官將首。
可一來他們是真被嚇到了,二來自家孩子留在這兒等着機緣,回到老家廟裡,對這件事自是守口如瓶,打死也不往外說。
柳玉梅喃喃道:“這樣……也挺好,悶聲發大財。”
劉姨臉上一陣哭笑不得,老太太您可是偏心偏到骨子裡去了,連悶聲發大財這種形容都願意往自家頭頂上扣。
古往今來,誰家龍王家走的是這種畫風?
劉姨:“那就可以期待,紙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柳玉梅點頭:“等紙真的包不住火時,整個江面上,都會因此嚇一跳。”
“那這九江趙的拜帖……”
“一碼歸一碼,把阿力喊上來。”
“哎。”
劉姨下去喊人了,秦叔很快上來,走到老太太身邊。
柳玉梅:“自己瞅瞅。”
秦叔拿起拜帖,打開,看了一遍。
雖然字面謙恭,姿態謙卑,可字面之下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懂。
就算是放在過去,老太太也斷不可能答應這種事,更何況是現在,家裡又出了一位走江人。
秦叔將拜帖閉合,等候吩咐。
“阿力,你身上的傷,好了麼?”
“主母,不礙事。”
“我不打算讓小遠攙和這些事。”
“這是當然。”
“讓阿婷回信。阿力,你代我去赴宴吧。”
“是。”
“唉,就算咱家只剩下孤兒寡母了,可也得講究個禮數,不能讓人看咱家笑話,你既是一個人去,難免讓人家覺得咱們拿大。
這樣吧,甭管這次人家宴席上來了多少人,你就給人家留個對等吧。”
“明白。”
……
李追遠剛下樓,就看見譚文彬推開院門進來。
“彬彬哥,順利麼?”
譚文彬愣了一下,然後意識到這是和阿璃在一起的小遠哥,他也就不覺奇怪了。
“順利,順利得很,周云云被我媽接去家裡照顧了,我媽還說我是陳世美。”
“陳世美?”
“我媽誤會了,以爲我和周云云早就談上了,又以爲我這幾天人不在醫院照顧,是嫌棄了人家。
唉。
駙馬爺~
近前看端詳,上寫着周云云,她一十九歲~”
“留着嗓子,上去給老太太唱吧,老太太現在心情不好。”
“成,正好我把我自己的事,端上去給老太太當個嚼穀。”
“嗯,我等你陪老太太聊完,再一起回去,把一些東西再教給你……阿友呢?”
“他死活不敢到這兒來。”
“哦。”
秦叔下來了,譚文彬上去了。
他人還沒走到二樓,聲音就先一步傳了上去:
“哎喲喂,老太太,這事兒您可得好好給我出出主意,我這一個頭兩個大了!”
李追遠和阿璃坐在落地窗前,對着面前被打理得很精緻的菜園子。
少年手裡拿着一個熟透了的柿子,仔細給其剝皮,然後遞送到女孩面前,女孩低頭咬了一口。
李追遠就拿帕子,幫女孩擦了擦嘴角,再繼續剝皮。
女孩吃了半個柿子,餘下半個不怎麼好開咬的,李追遠就自個兒撕下來吃了。
然後,在女孩的目光注視下,將那條帕子拿起來,去水龍頭下清洗。
女孩嘟起了嘴。
李追遠轉過身時,看到了這一幕,只覺得二人在一起時間越久,明明年紀越來越大了,卻越發體現出小孩子脾性。
午後的風很柔和涼爽,兩個人繼續坐在一起,不說話不交流也沒下棋,就這麼安靜地放空。
倒是二樓,不時傳來老太太的笑聲,驚起樹梢鳥鵲。
美好的時間,在不斷流逝,卻又不值得惶恐與留戀,因爲篤定還有明天。
終於,譚文彬下來了。
李追遠和阿璃告別後,與彬彬一起回到了寢室。
寢室裡,林書友閉着眼,一邊嘴裡唸叨着轉着圈,一邊雙臂揮舞。
哪怕是有人進來了,他也沒有絲毫察覺。
譚文彬調侃道:“喲,你這是另闢蹊徑,把跳大神融入官將首了?”
李追遠:“他走火入魔了。”
譚文彬馬上嚴肅下來:“這怎麼辦?”
李追遠看向牆壁一側放着的水桶。
譚文彬會意,提起水桶,對着林書友的臉潑了過去。
“啪!”
“呼……。”
林書友怔住了,同時也清醒了。
清醒後的他,馬上彎下腰,將被水打溼的那些紙張全部撿起來,這些東西對他而言十分珍貴,是過年家宴主座的入場券。
譚文彬拿起拖把,在旁邊拖地,埋怨道:“好端端的,你看個陣法圖怎麼還能看走火入魔的?”
林書友把圖紙小心翼翼地貼在書桌上,然後拿起抹布一起擦地上的水,很是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看着看着就入迷了。”
李追遠:“你只需要死記硬背,不用真的看進去。”
“啊。”林書友聽到這話,有些遲疑。
譚文彬沒好氣地說道:“小遠哥沒功夫和你說反話,你正着聽就是了。”
“哦,好,我知道了,小遠哥。”
李追遠確實沒說反話,林書友並沒有完整的陣法基礎架構認知,也沒有較強的陣法造詣理解,而他拿的那些又是自己修改過的陣法,所以一旦沉浸入陣法的意識感覺,就會不知道被拐到哪裡去,容易走火入魔。
這時候,死記硬背公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而是最優解。
二人清理好寢室後,林書友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他以極快的速度跑回自己寢室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又跑回來了。
譚文彬脫去了上衣,坐在椅子上。
李追遠將兩張兩界符,分別貼在其左右肩,然後雙手大拇指按下,爲符紙開光。
“嗡!”
譚文彬猛地挺起胸膛,喉嚨裡發出一聲長吟。
先前沒什麼特殊感覺,只是習慣了,現在,頓感自己精神了許多,連腦子裡的那些負面雜念都清簡了。
“小遠哥,真的有效果,這倆小的,睡得也更舒服了,不過他們倆怎麼一直在睡覺?”
林書友搶答:“因爲他們在吸你的陽氣。”
譚文彬瞪了林書友一眼:“就你長嘴,你還是繼續走你的火入你的魔去吧。”
林書友縮了縮脖子。
李追遠:“他們倆本就是咒怨,不是普通的怨魂,其母親臨死前交託給你,現在是把你當‘母親’了。
之前沒貼這符,你的負面情緒會因爲他們的存在擴散好幾倍,現在你們之間互不影響了,你能感知到他們的存在,他們也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彼此能察覺對方的模糊狀態,但沒辦法像先前那般直接交流。”
譚文彬深以爲然道:“那還是不交流好,一起走江積攢功德,等積攢夠了你們倆早點投胎,別真培養出感情了,我們互相捨不得。”
“不過,你作爲主體,倒是可以通過他們,來借取一些力量,雖然,這力量本來就是你的。”
本質上,彬彬纔是供養者。
李追遠開始演示起平日裡他會使用的一些簡單術法。
譚文彬很認真地看着。
林書友也坐在那裡,正大光明地偷學,還做着筆記。
演示完一遍後,李追遠問道:“學會了麼?”
林書友羞紅了臉,很是侷促不安道:“我盡力了,但……”
譚文彬很坦然道:“沒有!”
李追遠:“我待會兒把流程細化寫下來,你照着唸咒練手印,多練練就行了。”
譚文彬好奇道:“多練練我就學會了?”
主要,譚文彬對自己這方面的天賦,心裡比較有數,一個最基礎的走陰,他都練了那麼久才堪堪掌握。
李追遠搖搖頭:“多練練,就算你學不會,他們倆也該學會了。”
譚文彬聞言,面露驚喜,他扭頭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說道:“孩兒們,加油,給我好好學。”
林書友欲言又止。
李追遠坐到書桌前,開始寫傻瓜式術法教程。
有着過去幫彬彬複習高考的經驗,李追遠現在寫這些,也算是得心應手了,甚至能比較容易地代入譚文彬的思維。
林書友繼續表演着欲言又止。
像是個孩子,看別人上桌吃飯,希望引起注意,喊自己一起過來。
譚文彬逗弄好自己倆義子後,
有些好笑地伸腳輕踹了一下林書友,幫忙問道:“小遠哥,阿友可以學這些麼?”
“他不用學,官將首前身爲鬼王,祂們有自己的術法手段。”
林書友:“可是……”
譚文彬:“可是那官將首看起來只會打打殺殺啊。”
李追遠:“那是因爲祂們留力,不想消耗自己的力量。”
譚文彬:“那怎麼辦?”
李追遠:“和白鶴童子慢慢交流,以後每次起乩時,都帶上破煞符針這些,祂不幫你用術法,你就戳自己。”
林書友:“還能,和大人們這麼交流?”
李追遠:“陰神大人還是挺好說話的。”
林書友:“真的麼……”
譚文彬回憶起在趙家,小遠哥從屋檐上走下來,白鶴童子伸手託舉的畫面。
“對,也不是那麼不近人情,你和童子多用針交流交流。”
林書友:“那這些術法,我能也帶着練練麼?”
李追遠沒回答。
林書友:“我……”
譚文彬拍了一下林書友後腦勺,示意他住嘴,誰管你偷看不偷看,你還非得問。
東西寫完後,李追遠就把它交給了譚文彬。
譚文彬拿着術法冊子,領着林書友去平價商店了。
因爲李追遠要拿《邪書》出來,推導玉虛子的那些殘陣。
這時候寢室的禁制得打開,附近也不能有人,否則容易受這《邪書》的蠱惑。
李追遠拿起毛筆,將玉虛子的殘陣寫上去,很快,殘陣補全的內容就會浮現而出。
補是補出來了,卻並不是很完美。
李追遠就將自己的思路與見解也寫上去,等字跡消失後,新浮現出的內容就會隨之進行改良。
要麼,是《邪書》本身也有侷限性,要麼,是它在故意給予自己參與度。
不過無所謂,有它在,確實相當於有了一個實時的參考書。
一個個殘陣被李追遠寫入,一人一書開始繼續推導。
玉虛子的陣法造詣不在高度而是在深度,這種深度就是李追遠所需要的,因爲它需要時間的積澱。
簡單陣法裡,各種細節的妙用,連李追遠都覺得很有意思。
這要不是幾百年閒的沒事幹的人,還真不會無聊到往那個方向去推導嘗試。
天已經黑了。
李追遠還不覺得累,也忘記了要吃飯,可這書,受不了了。
《邪書》上浮現出的字,越來越淺,像是沒墨了一般。
李追遠知道,這是這本書,在對自己提條件了。
免費試用期結束,接下來要想繼續使用,得付費。
李追遠壓根沒寫上字問它需要什麼,直接將它閉合,再打包上封印,往角落一丟。
反正玉虛子的陣法殘片大部分都已推導完畢,下次需要它時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先放着吃灰就是。
說不定真的晾一段時間不管它,它知道怕了,下次再翻開時,它就又有墨了。
魏正道說過:你越有慾望就越容易被這些邪物所影響,最好的對待方式就是,別慣着它。
李追遠離開寢室,來到商店,天色太晚了,食堂已過了飯點,他打算在這裡弄點吃的。
櫃檯前的電視機裡,正播放着一部港島殭屍片,一羣學生圍湊在櫃檯邊看着。
電視機後頭,譚文彬和林書友在那裡練習法術,一筆一劃,練得很認真。
他們明明是在練真的,但在外人眼裡,就是殭屍片看多了,在學着模仿比劃。
小孩子這般做倒還好,但都大學生了,就顯得有些幼稚,不少人看着他們發笑。
潤生特意給李追遠炒了碗蛋炒飯。
李追遠嚐了一口,點頭道:“好吃。”
潤生的廚藝,確實日漸進步,沒辦法,主要另一個完全指望不上,更不敢指望。
“萌萌呢?”
“下午說是去和鄭佳怡一起學車去了,晚上應該去逛街了,她不回來吃。”
“嗯。”
“她出去玩玩也挺好的,畢竟她打小就沒怎麼玩過。”
李追遠將最後一片香腸夾到碗裡:“潤生哥,我又不介意。”
“呵呵。”潤生摩挲着手指,“每次出去玩了回來,她都挺開心的。”
李追遠問道:“香腸還有麼?”
“沒了,帶來的早就吃完了,後來還是譚警官送來過一些,今天也吃完了。”
“那就月底回家取吧,家裡有。”
“嗯,好。”潤生很是開心地笑了起來,他也是想自己爺爺了。
其實,以前在太爺家吃的香腸,也是劉姨灌的。
就算現在想繼續吃,請劉姨幫忙再灌一些就是了。
可香腸需要風乾的,這異鄉的風,到底吹不出家鄉的風味。
李追遠扭頭看向櫃檯上的電話,自來到金陵後到現在,他一次都沒往家裡打過電話。
他嘗試過很多次,可哪怕手都握住話筒了,一想到撥通的電話將打到張嬸小賣部再由張嬸去呼喊太爺來接電話,他就感到心慌、流汗和難受。
腦子裡不停浮現出的,是那晚,自己在親人矚目下,接聽李蘭電話的場面。
這不僅是受自己病情的影響,其中還有李蘭留給自己的心理陰影。
因爲電話雖然沒打,但寫信很頻繁。
寫信時,李追遠雖然感到不舒服,但能克服,尤其是在阿璃書房裡寫時,他能感受到那種既痛苦又溫暖的感覺,彷彿太爺就站在自己面前。
寫信時,要注意用語,要噓寒問暖,要寫很多很多其實沒意義但只是拿來表達情緒的話,李追遠每次都會寫得手心流汗,打溼信紙。
然後太爺的回信裡,就覺得自己思鄉心切,反覆在文字裡對自己進行安慰,太爺以爲自己是哭着寫信的。
這算是個美好的誤會,李追遠就沒有解釋,對他而言,非表演狀態下,主觀意志力能壓過身心排斥與抗拒,就是一種巨大的進步。
不過,也不曉得太爺是請的村裡誰寫的回信,字兒,寫得挺娟秀好看的。
潤生說道:“小遠,那我催催他們趕緊把駕照考下來,回家前,把皮卡也買了?”
“嗯,好的。”
當下駕照考試並不嚴格,花錢走關係拿駕照也不難,不過也是基於自家人開車自家人坐,也就沒必要去走那個捷徑。
這時,有個高年級的學生走進店裡,他拿了幾包零食,走到潤生面前,把錢遞了過去。
潤生接了過來。
一般是混了熟的老客纔有這種待遇,當然,也是因爲櫃檯那裡現在人太多了,擠進去結賬比較慢。
“潤生侯,你才吃飯啊?”
“早吃過了,你吃了沒啊,華侯。”
能混熟的原因是,這位高年級的學生也是南通人。
平日裡不說方言,但來店裡,他一定要喊幾句。
有時候,可能就是爲了特意過那幾句嘴癮,才特意來店裡買點東西。
李追遠這會兒也吃好了,放下碗筷,走向地下室,去看小黑。
學長問道:“這細伢兒是誰啊,你侄子?”
潤生:“不是,我兄弟。”
“也是咱南通的?”
“嗯。”
“叫什麼名字?”
“李追遠。”
“追遠,小遠……”學長對着正在下樓梯的李追遠揚起手,笑着喊道,“小遠侯!”
……
這是一家位於秦淮河畔的飯店,整個飯店的外形就是一艘花船。
只是,門口沒有迎賓,也沒有停車。
秦叔推開門,走了進來,一樓沒有人,他將拜帖放在進門處的櫃檯上,沿着船舷,上到二樓。
二樓有三張桌子,一張在上,兩張陪襯。
精美的佳餚都已擺上,酒水也都開封。
可卻只有一個額頭做了包紮的青年站在那裡,再無其他人。
秦叔問道:“人呢?”
趙毅:“就我一個。”
“這是什麼意思?”
“這頓宴請,原是家裡爲我準備的,我也是回到家才知道這件事,家裡老人糊塗了,做了蠢事,這是賠禮單。”
趙毅將禮單恭恭敬敬地遞送過來。
秦叔接了,沒看,丟到了地上。
趙毅並不覺得意外。
他回家後,先以閉關的名義躲着沒見家裡人,而是自己花了一天時間,秘密地給自己辦了一個走江儀式,自己給自己點了燈。
走江儀式,並不需要太隆重,柳玉梅當初給李追遠辦儀式,也只是擇了一間逼仄小屋。
這種事,講究個心誠則靈,類似自己對天道發下大宏願,沒龍燈,你就算點根蠟燭舉個火把都可以。
做完這些,趙毅就對家裡人攤牌了。
在家裡老人知道他不僅自己給自己開啓走江,還把生死門縫給割了時,當場就氣暈過去一個,其餘幾個更是對他破口大罵。
什麼不孝子孫,畜生不如,孽障混賬……
趙毅原本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你們隨意。
反正自己已經點燈走江,接下來就要和家裡注意拉開距離了,多聽聽,還能多留點深刻回憶,方便以後想念。
可等他聽到其中一位叔爺說已經把拜帖送到那位老太太手上,同時老太太也及時給出回信時,趙毅整個人都麻了。
開啓走江後,哪怕沒了生死門縫,但他對因果的感知,也變得更清晰了一些。
再加上他還讀過自家那位龍王先祖的筆記,對走江本就有些基礎認知。
別人走江第一浪都是什麼死倒邪祟,從簡單容易的開始。
憑什麼到自己這裡……
最重要的是,自己何德何能,第一浪,就要面對兩家龍王爺的傳承!
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規矩,天道也有自己的眼睛,哪怕一些爾虞我詐你坑我殺,也都要講究個佈局體面,各方各面都得能糊弄過去。
就比如自己在面對那個少年時,馬上調轉槍頭喊出清理門戶的口號,那少年想殺自己,就得掂量一下這代價值不值得。
這下倒好,自家那些歲數活到狗身上去的老東西,直接把正當理由遞送到了人家手上,既然是你先輕辱了人家門楣,那人家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派人來追殺你。
而且極尷尬的是,走江時所牽扯的因果,家裡人還不好出手幫忙。
趙毅掏出一把匕首,對秦叔說道:“我已和九江趙斷絕關係,族譜除名!”
話音剛落,趙毅舉着匕首,對着自己大腿扎入,直接捅了個對穿。
然後再一咬牙,拔出匕首,單膝跪地。
秦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趙毅:“我已點燈走江,要麼化蛟成龍,要麼葬身江河!”
說完,趙毅攥着匕首,對自己另一條大腿紮了下去,再次捅了個對穿。
將匕首拔出,他整個人跪伏在地,鮮血流淌。
趙毅:“九江趙不知天高地厚,褻瀆龍王,其罪當罰;但身爲昔日九江趙姓人,受其養育傳承之恩,非族譜除名可抹。
我趙毅,在此向天道立誓!
日後走江之功德,將分潤至秦柳兩家。
他日,我若得天之幸,走江成功,稱得龍王,必將親自登門賠罪,爲龍王秦、柳,守門三年!”
說完,趙毅攥着匕首,對着自己肩膀刺去,再次扎出一個洞穿。
拔刀時,第一次沒能拔出,又用力拔了兩次,這才抽出。
三次下刀,六個洞口,三刀六洞!
“嘶……嘶……”
趙毅臉貼着地毯,身體顫抖。
他是會功夫的,他更清楚眼前這人不好糊弄,所以他每一刀,都沒去刻意選擇傷害最輕的位置,而是直來直去。
秦叔沒有說話,轉身下樓離開。
良久,
田老頭着急忙慌地跑上樓,看見血泊裡的少爺,馬上哭喊着撲了過來:“少爺啊,少爺,你這是何苦呢,何苦呢!”
“田爺爺,你別哭了……”
“少爺啊,你這真的是讓我說什麼好呢,你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田爺爺,你再不給我止血,我就真要死了。”
田老頭馬上驚醒,幫他止血敷藥。
“少爺,這就是什麼勞什子的走江第一浪麼,怎滴這般嚇人,我先前守在外頭,壓根就沒察覺到那人是怎麼進來的。”
“難麼?我倒是覺得這挺簡單,要是以後每一浪,只需要給自己捅三刀就能過關,那你家少爺我,可就真成龍王了,哈哈嘶……痛!”
“少爺,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先找個地方養傷,得趕在第二浪之前,把傷給養好。”
趙毅隨即目光一凝,沉聲道:
“趙夢瑤是在金陵上的大學,那位老太太的回帖裡選的位置也是金陵,我現在懷疑,上次在石桌村遇到的那位,拜的就是……不,他很可能就是秦柳兩家的傳承。”
“那少年就是秦柳龍王家的?”
“應該就是了。”
“那這世上,怎麼就有這般巧的事?”
“不,這不是巧合,原本還只是老頭子們口頭上商議的事,還沒經過我的同意與認可,怎麼就忽然頭腦發熱,就把拜帖給發出去了?”
“說是大老爺晚上做了個夢,夢到兩條真龍飛過九江。
大老爺認爲是吉兆,第二天就力排衆議,強行命人把拜帖發出去了。”
“呵,田爺爺,這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大爺一個大老爺們兒,什麼時候輪到他做胎夢了?”
趙毅有些無奈地發出嘆息:
“唉,走江爭龍,百舸爭流。
我感覺我他媽的就是純屬運氣不好,和那少年擦肩而過,被他帶起的浪花給刮蹭到了!”
……
夜色深黑,窗外的樹影隨着晚風緩緩搖曳。
茶杯,在手中輕輕搖晃。
在聽完秦叔的彙報後,柳玉梅低頭抿了一口茶。
秦叔:“他們家,就只來了一個人。”
柳玉梅放下茶杯,手指捏起一顆話梅,送入口中慢慢含着。
秦叔:“主母,我去一趟九江?”
柳玉梅嘆了口氣,搖搖頭:“你人既然已經回來了,那這事,也就算是了了。”
“請主母責罰。”
“你沒錯,你做得很好,我說留個對等一個人,趙家那小子還真就一個人來了,這證明,他是有運勢的。
況且,我知道,你還很欣賞他。”
秦叔繼續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