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儀同三司

bookmark

樑芬從索府出來的時候,都已經後半夜了,他在一名參乘的拉扯下跨上馬車,拍拍御者的肩膀,御者便即揮動鞭子,“喝”了一聲,駕馬邁開四蹄,緩緩朝前而行。

那名參乘湊近樑芬一些,低聲問道:“如何?”

樑芬並不回答,只是略略點一點下巴。

參乘道:“如此,難道司徒果真要拋棄索巨秀麼?”

樑芬長鬚微顫,嘴角一撇,同樣低聲回答道:“非我拋棄彼等,實乃彼等拋棄國家社稷!方今艱危之際,進不能卻胡賊以全關隴,退不能睦同儕而齊人心,但勾心鬥角,各謀私計,豈不念覆巢之下,絕無完卵麼?

“卿可知,我視今日之長安,一如昨日之洛陽,而索巨秀有若東海武王(司馬越),麴恭克雖無苟道將之跋扈,其勢亦彷彿相似……昔日東海武王棄洛陽而往徵苟道將,遂有永嘉之亂,孝懷天子沒之於胡;如此下去,誠恐明日,今天子亦難以保全啊……”

參乘的身影略略一顫:“何至如此?”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樑芬微微苦笑道,“故鄉安定,半落胡賊之手,若長安不能守,安定亦必淪陷,則我梁氏還有何處可去?況我曾入胡,僥倖得脫,豈甘再次受辱?我不信祖士稚定不如索巨秀!”

參乘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我還以爲司徒寄望的是裴文約……”

樑芬笑笑:“卿見祖某使裴文約請爲司州刺史,是以爲他並無入關之意了吧?非也,不過索巨秀惡名在外,祖士稚不敢輕率前來罷了,故使裴文約爲其先行,試探我等。裴文約不願輕棄徐方基業,明矣,豈祖士稚欲棄豫州麼?且若棄豫、徐,反爲江東趁虛得利。

“是故裴文約必不肯久淹於長安,要回徐州,到那時,必換祖士稚入關。祖士稚得掌長安軍政,並督司、雍、兗、豫,東聯徐方裴氏,天下無人可制,若能上下齊心,始有破胡之望……而索巨秀乃至麴恭克必然從中阻撓,兩相爭鬥,徒使胡人得利,大無益於國家社稷也。我爲天下計,故不得不拋棄索某耳……”

“既然如此,司徒心意,還當暗示於裴文約知道。”

樑芬微微頷首:“且待來日相見,我看看這被祖士稚賦予重任,視若臂膀者,究竟何如人也。若其有乃父一半的才華,始可以與聞大計。”

……

翌日凌晨,裴該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便即早早起身了。盥洗已畢,穿戴好朝服衣冠,他便在裴嶷等人的陪同下,騎馬向長安小城而去。

其實以裴該的身份地位,應該乘車而非騎馬,但他是一路輕騎入關的,倉促間哪兒去找馬車啊?若是太平年景,隨隨便便都能借到三五輛,但在如今的長安城中,估計包括天子在內,車乘不足一掌之數,真是沒處掏摸去。

一邊前行,裴該一邊仔細打量小城的內外構造和防衛情況。行在就在小城正中,佔地面積很小,別說從前洛陽的宮城了,甚至還遠比不上建康的琅琊王府,誇張點兒說,裴該一入小城,就到行在門口了,一進大門,即可入殿,然後估計穿殿而過,就是後門……

來到“宮殿”門前,早有一名官員在此迎候,見到裴該過來,趕緊把右手一擡,手掌朝前,請他止步,問:“來者可是鉅鹿郡公麼?”裴該點頭道:“正是裴該,閣下是……”那官員急忙躬身施禮:“末吏黃門侍郎張偉,請裴公下馬,我引裴公去覲見天子。”

宮殿名爲“太極”,是仿效舊日洛陽宮之太極殿,但規模要小得多了,裴該覺得自己在淮陰所居之處(縣署改造),可能都比這兒要略微寬敞一些。張偉引裴該來到殿前等候,自己入內通報,時候不大,宦者高聲宣入,裴該急忙按規矩正正頭冠、撣撣衣襟,然後拱手躬腰,急趨上階,脫了鞋子,卸除佩劍,邁過門檻。

這一套禮數,乃是從小得父兄所教的,演習過了無數次,即便舊靈魂已然殘碎,這具軀體都能本能地完成一系列動作,姿勢絕對標準,禮儀無可挑剔。當下入殿覲見天子,天子請坐,裴該這才擡起頭來,略略打量了一下端坐在御案後面的司馬鄴。

司馬鄴本年纔剛十六歲(虛歲),就是一半大孩子,雖然發育得挺好,骨骼基本上長開了,卻依舊一臉的稚氣,且脣上無毛。裴該心說,怪不得司馬睿、司馬保都敢對你陽奉陰違呢,誰肯聽一個高中生……或許還是初三男生的話?況且你又哪有自己的話,還不都由身旁臣僚操控着嗎?

不過也沒法子,固然河內司馬家族多代繁盛,司馬防成年的兒子就有八個——是謂“司馬八達”——然後司馬懿生了九個,司馬昭又生了九個……但架不住叔侄兄弟們自相殘殺啊,實際攪進“八王之亂”的有十多家王侯,基本上全都不得好死,然後胡兵破洛陽又殺了一批,剩下的近支血統,可以擁戴的,也就只剩這麼個半大孩子啦。

真所謂“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

當然心裡這些想法,裴該是不會表露在外的,在司馬鄴面前,他十足十扮演了一名忠心臣僚,無論表情還是動作,都讓人挑不出什麼錯來。等到坐定之後,遊目四顧,全都是些生面孔,哦,最上首那位老者,應該就是司徒樑芬了吧。

說是老者,其實樑芬本年應該才四十多歲,只是歷經坎坷,加上猶勞國事,臉上全是皺紋,就連鬍鬚都有不少見白了。

然後樑芬下首,瞧着就似赳赳武夫的,自然便是驃騎大將軍索綝索巨秀了。不過與傳聞不同,索綝的儀態很謙和,倒似乎並無跋扈專斷之相。

司馬鄴隨便和裴該搭了幾句話,小孩子其實也問不出什麼事兒來,只是隨口提到,當日在洛陽城中,他爲秦王之時,和裴嵩曾經見過一面。聽天子提到亡兄,裴該乃垂首而作悲愴之色——他擔心自己一輩子的表演天分,今天怕是都會被用盡了……

也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司馬鄴一頷首,旁邊站起身一名黃門侍郎——不是領裴該進來的那個張偉——展開詔旨,便即大聲宣讀起來。內文不過嘉勉裴該驅逐胡虜、鎮定河南、恢復故都、祭掃山陵之功,駢四驪六,裴該也懶得細聽,一直到文末,才終於說到正題:“今加裴該徵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原都督青徐軍事如故。”

這個名位,大致和他估算的差不太多——終究他沒真想做大司馬或大將軍,直接威壓在索綝、麴允甚至樑芬之上。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況且他如今還並沒有展露出強龍之姿來。

裴該原來的將軍號爲龍驤,今改徵西,其用意大概是想把他留在長安,負責西線軍務(當然啦,只是虛名罷了,事實上徵東將軍也有往西打的,徵南將軍也可能屯紮北地),按照品位,算是略升半級,但依然是三品將軍——因爲缺了一個“大”字。唯驃騎、車騎、徵、鎮、伏波、龍驤等加大將軍號,始爲重號將軍,入第二品,開府、持節爲都督者則比公,爲第一品。

然而同時,卻又使裴該持節,且“開府儀同三司”——此職含義是:可以開設幕府,選官命吏,且儀仗一同三公——那就是妥妥的第一品了。只不過同樣爲公,也分高低,如裴該獅子大開口索要的大司馬、大將軍,就比三公爲高,而“開府儀同三司”則比三公爲低,且由三品將軍加號爲公,比身爲驃騎大將軍的索綝和車騎大將軍的麴允還要低半頭。

這一名號其實並不常用——後世用得比較多——索、麴皆無,索綝是靠“都督宮城諸軍事”的頭銜,麴允則靠着“大都督”的頭銜,始得躋身一品。裴該也是都督,但雜號將軍加都督銜,一樣是三品。也即是說,雖同爲公,但來源相異,無可類比,要比你們只能比將軍號,裴該在將軍號上,自然比索、麴要低上一頭了。

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裴該略擡起頭來,眼角一掃樑芬,就見樑芬的表情似乎有些緊張,心裡大概在想:如此安排,你究竟滿意不滿意呢?你肯不肯接受呢?

裴該自然是要拜伏謝恩,恭領聖旨的,終究賞賜的額度跟他心理價位差不太多,具體細節,可以私底下再商量,找機會再微調。除非裴該一門心思要當大司馬或大將軍,否則還不至於當場掃朝廷的臉面。

不僅樑芬,就連司馬鄴見狀,也不禁略略舒了一口氣。司馬鄴小年輕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他只是期盼各地兵馬可以如同裴該一般,趕緊前來勤王,救他脫離苦海而已,那麼裴該既然來了,必然加賞,以勉後者。只是這些年晉廷的權威幾乎墮至谷底,對於他這個少年天子,更是少有人真正尊重,尤其各路外軍將領們的無恥嘴臉,司馬鄴也見得多了。倘若裴文約也屬同類,不滿意朝廷對他的封賞,就此拂袖而去,那可該怎麼好啊?這第一個走了,後面還會有人再來嗎?

見裴該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稱謝接旨,司馬鄴不禁大喜,趕緊搜腸刮肚,又嘉勉了幾句,然後就吩咐:“裴卿遠來不易,司徒與驃騎大將軍,且爲朕設宴款待之。”說完這些套話,他就起身退朝了。

早就在偏殿設下了接風的酒宴,由樑芬、索綝款待裴該。果然宴席上沒啥好東西,好在肉菜俱全,朝廷再窮,也還不至於拿粗礪來招待遠來的臣僚。不過估計再過半年一年的,就難說啦,根據史書記載,當司馬鄴最後困守長安小城的時候,“太倉有曲數餅,麴允屑爲粥以供帝,至是復盡”——連皇帝都只有酒糟熬的粥喝,遑論旁人?

三個人寒暄幾句,相互敬酒,按照時下慣例,要等飯吃到一半兒,纔開始進入正題。裴該首先就問了:“今得天子厚賞,授予顯爵,使躋身於三司之列,該銘感五內,敢不粉身以報?然而,舊徐州刺史之任,不知轉屬何人啊?”

詔書上只說“原都督青徐軍事如故”,沒提徐州刺史的問題,就理論上而言,應該是褫奪了裴該這一實職。道理也很簡單,雖然想把裴該留在關中,但不是光留他一個啊,還得把他所帶的徐州兵也留下來助守,那麼倘若褫奪了徐州都督之任,裴該還可能駕馭得了徐州兵嗎?倘若將士思歸,可如何處?

而至於徐州刺史,你既留朝中,那麼遙遠的地方肯定照管不過來啦,民政事務總不可能就此停擺,而必須轉授他人。

樑芬笑一笑,回覆裴該道:“欲以卿妻父荀景猷刺徐,如何?”

朝廷也不是要你把徐州給吐出來,安排一個你的親眷去鎮守,既能示好於你,又免得被建康插手,這份恩德你應該感激涕零了吧?

誰想裴該卻搖搖頭:“家嶽不足以當刺史之任……”開玩笑,就荀崧那種軟弱而首鼠兩端的個性,說不定一轉眼就拱手把徐州讓給建康了!

樑芬微微一皺眉:“然則,公屬意何人啊?”

裴該道:“該此來,本爲勤王護駕,驅逐胡虜,然而劉曜既退,該又何必久淹?自當返歸徐州,爲朝廷守得東方太平——曹嶷雖降,然若無該震懾,恐其復叛也,不可不慮。”

索綝聞言,不禁從鼻孔裡輕輕哼了一聲,心說:小傢伙歲數不大,胃口倒是不小啊,都讓你一步登天比公了,你還有啥不滿意的?還在這裡以離去爲要挾,跟朝廷提條件?!想滾就滾吧,只要換祖士稚過來就成啊。

因爲裴該說話的次序大成問題,一上來不是聲明我還想要當徐州刺史,而是先問,你們打算把徐州刺史之職給誰啊?等聽到人選不讓自己滿意了,這才假意要撂挑子——誰還能聽不出他話中的隱意來?

樑芬斜一眼索綝,心說粗魯武夫,就不知道說話的藝術,你光哼哼嘰嘰地管啥用?隨即把面孔一沉:“裴公毋得戲言,劉曜雖暫去,焉知不會再來?公既然率兵入關勤王,朝廷優賞,又豈能無功而便退呢?”

第七章 遊囿之鹿第三十二章 遊散第十九章 拷掠第十八章 鎮胡碑第三十五章 騎兵之用第四章 釜底抽薪第十四章 教育第二十六章 李氏舅甥第二十二章 妄動第三十章 欺之以方第十四章 教育第八章 裴公不忠!第十章 胡營約三事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二十三章 模棱兩可的情報第十三章 鋤地第四十五章 蒲津第二十一章 脫身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三章 蘇子高的藉口第三十五章 氣死周訪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五十二章 山道上的烏龜第四十六章 舍水上山第四十四章 妖人第六章 唯恐不能全身第四十三章 石虎之謀第四十七章 退敵第十章 習射第十四章 伯父在上第十四章 形勝之國第三十八章 反攻倒算第八章 大兵營第二十七章 張賓之謀第十三章 試探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三十九章 上山第九章 多重貢賦第十二章 激鬥(下)第二十七章 送汝去死!第五十二章 糧運第四章 伊于胡底第二十八章 是天災是人禍?第四十三章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第四十三章 徵北都督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二十九章 城上第五十三章 伏虎第五章 河北盜賊第二十九章 鹽與鐵第五十一章 雲臺二十八將第五十九章 獻俘第二章 風調雨順?第七章 胡信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三十章 不幫他人擦屁股第三十五章 何以東向第五十六章 破虜(中)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七章 青州健勇之士第五十四章 御筆第三章 唯死而已!第十三章 試探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二十五章 十六字真言第五十章 御邊三策第二十八章 計不得售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六章 唯恐不能全身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四章 釜底抽薪第三十五章 騎兵之用第三章 心曲互剖第二十六章 賣官鬻爵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四十三章 不出戶庭第五十八章 救民第三十一章 歸師勿遏第四十七章 盜陽曲第三十八章 琅琊與東海第二十一章 廣陵城下第一章 江東之亂第五十一章 傳國玉璽第三十一章 羯主之死第二十章 將士思歸第二十三章 建康密信第三十四章 具裝甲騎第六章 不測之禍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十四章 謀麴第十章 珠寶與美色第四十六章 螳螂捕蟬第四十八章 涼州大馬第四十七章 恩怨第十九章 驅虎吞狼第三十一章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一章 苦縣苦人第四十章 人生至樂第十章 必救同袍
第七章 遊囿之鹿第三十二章 遊散第十九章 拷掠第十八章 鎮胡碑第三十五章 騎兵之用第四章 釜底抽薪第十四章 教育第二十六章 李氏舅甥第二十二章 妄動第三十章 欺之以方第十四章 教育第八章 裴公不忠!第十章 胡營約三事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二十三章 模棱兩可的情報第十三章 鋤地第四十五章 蒲津第二十一章 脫身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三章 蘇子高的藉口第三十五章 氣死周訪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五十二章 山道上的烏龜第四十六章 舍水上山第四十四章 妖人第六章 唯恐不能全身第四十三章 石虎之謀第四十七章 退敵第十章 習射第十四章 伯父在上第十四章 形勝之國第三十八章 反攻倒算第八章 大兵營第二十七章 張賓之謀第十三章 試探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三十九章 上山第九章 多重貢賦第十二章 激鬥(下)第二十七章 送汝去死!第五十二章 糧運第四章 伊于胡底第二十八章 是天災是人禍?第四十三章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第四十三章 徵北都督第二十一章 蘇峻問題第二十九章 城上第五十三章 伏虎第五章 河北盜賊第二十九章 鹽與鐵第五十一章 雲臺二十八將第五十九章 獻俘第二章 風調雨順?第七章 胡信第二十二章 白板官第三十章 不幫他人擦屁股第三十五章 何以東向第五十六章 破虜(中)第二十一章 歸來歌大風第七章 青州健勇之士第五十四章 御筆第三章 唯死而已!第十三章 試探第二十三章 增兵減竈第二十五章 十六字真言第五十章 御邊三策第二十八章 計不得售第三十七章 錢世儀第六章 唯恐不能全身第二章 從涼州到漢中第四章 釜底抽薪第三十五章 騎兵之用第三章 心曲互剖第二十六章 賣官鬻爵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第四十三章 不出戶庭第五十八章 救民第三十一章 歸師勿遏第四十七章 盜陽曲第三十八章 琅琊與東海第二十一章 廣陵城下第一章 江東之亂第五十一章 傳國玉璽第三十一章 羯主之死第二十章 將士思歸第二十三章 建康密信第三十四章 具裝甲騎第六章 不測之禍第四章 高蛋白食品第十四章 謀麴第十章 珠寶與美色第四十六章 螳螂捕蟬第四十八章 涼州大馬第四十七章 恩怨第十九章 驅虎吞狼第三十一章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第三十四章 劫糧第一章 苦縣苦人第四十章 人生至樂第十章 必救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