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在遲疑片刻後，終是不忍心，來到他的身邊，蹲下。手，一面輕輕落在了他的肩上。
“沐昕。”
我原以爲，一味沉浸在悲傷中的他不會理會我的呼喚。可事實上，在聽見我的聲音後，他緩緩擡頭，那雙秋水長天般的墨瞳漲滿血絲，就那樣茫然地看着我，許久，方緩緩啓齒。
“遲……遲兒？”
他的嗓音沙啞沉緩，聽來猶如千鈞之重，沉甸甸地壓在了我的心上。
“沐昕，我在，我在呢。”
正說着，我已伸出手去，牽住了他沾滿鮮血的手，緊緊的，再不想鬆開。想着這血還留有餘熱，婉婉卻已仙去，心下不禁更痛。
“遲兒，婉婉睡着了。我喚不醒她，你幫幫我，好麼？”
他的聲音那樣虛浮，聽來毫無氣力，卻說得極慢，眸光殷切，生怕我會拒絕他。
眼中的淚撲簌落下，我連忙垂下頭去，喉嚨哽咽得有些痠疼，硬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你，你不願意？連你也不肯幫我。”南宮澈的聲音聽來無限失落。
我心中悲痛不已，一把抱住了他，哽聲道：“沐昕，你不要這樣。婉婉走了，她真的離開了。你讓她入土爲安吧。”
許久，男子沒了聲響，時間靜止不前，竟顯得那般冗長沉悶。而後，壓抑的哭聲低低傳來，我能感覺他的每一聲哭泣中所包含的心痛，能感覺他肩膀的抽動間是怎生的無助。而我，唯有以自己的柔弱之肩，去爲他支撐起一片無傷的天空，減輕些許他心中的喪親之痛。
“沐昕，不要難過。婉婉走了，我還在。”
“你，你還在……但願，真的如此吧。遲兒，你知道麼？明明你就在我身邊，可我心底，卻莫名的有些害怕，爲何此刻在你眼中，我再看不見自己的位置？你的心裡，可還有沈沐昕的容身之地麼？”
仿若無心的話語，以那樣彷徨落寞的口吻說出，無端壓
得我心頭一重，卻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隻言片語。沐昕，來的這一路上，我也曾無數次地問我自己，此刻的雲墨遲心裡，還一如當初那般堅定執着地喜歡着那個白衣少年麼？我對你的情，是否已隨着世事的無情變遷，也跟着時過境遷。沐昕，沿着原路返回，我們還能找回當初的自己，找回那顆只爲對方跳動的心麼？
黑亮亮的眸子，定定望住我半響，終緩緩收回，只嘆一聲氣，伸手抱緊我。
“罷了罷了，問這些做什麼？你回來了就好，只要你回來了就好。遲兒，我已經失去了婉婉，上天再不能教我失去你了。若沒有了你，沈沐昕今生還有什麼可值得眷戀？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聽來是那樣沮喪頹敗，滿懷傷情，教人心裡鈍鈍的疼。
我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流淚道：“不會的。我回來了，就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便是死，我也會和你死在一處。我不是答應了婉婉，要代她好好照顧你的麼？”
這一世，終究，是我虧欠了他。如若無法相守，取得解藥後，我願陪他共赴黃泉。如此，便可兩不相欠了吧。慕容瑜，沈沐昕，他們之間如若只能活一個，請允許我自私地將希望留給那個霸道的男子。因爲不知從何時起，那個邪魅俊逸的男子竟於不知不覺中闖入了我的心，霸佔着我的心扉，讓我有了爲他，情願拋卻自己性命不顧的衝動。我從前百般設法要置他於死地，如今卻在千方百計要救活他。這一切，看來是那般的可笑嘲弄，卻在上天無情的捉弄下，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眼前。也許，無論從前的我們多麼的不甘不願，不肯屈服，終敵不過命運那隻翻雲覆雨的手。
生死關頭，以心換藥，不是身不由己，而是心不由己啊。
“對於如今的你而言，選擇留在我身邊，就只是因了婉婉臨終前的託付了麼？遲兒，我要的，從來不是你的愧疚，而是你真心相守的心啊！這一切，難道你竟不懂？還是你心裡明明懂得，卻
再也無法迴應了？你的心裡，有了別的人，是不是？是……慕容瑜麼？”
望着那雙滿是傷痛的眸子，我無語凝噎，不由垂下頭去，只得輕輕一句：“沐昕，對不起。”
因爲曾經相愛，所以不願選擇欺瞞。因爲曾經相愛，所以即便再難啓齒，也要開這個口。沐昕，對你坦誠，是我爲你最後所能做的一件事。你原諒也好，不能原諒也罷，我終究不能爲了取得解藥，違心地欺騙你的感情。我不忍。
那雙搭在我肩頭的手無聲落下，他抱着婉婉起身，許是跪坐得太久，血氣不足，起來時身子略晃了晃，躲開我的手，終究於幾步之外穩穩站定。
他看着我，眸中復是一片山遙水闊的飄渺冷清，“如此說來，你此番回來是爲了替慕容瑜拿解藥？你，是爲他而來，不是爲我。”
心頭一痛，想着他剛剛纔承受喪親之痛，我到底不忍心再在他鮮血淋淋的心上再添一刀，遂急急解釋：“沐昕，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我……”
南宮澈緩緩而笑，卻是笑得比哭還要來得難看，“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樣，那是怎樣？你爲了別的男子才選擇回到我的身邊，可我的妹妹，卻因了你，丟了性命。你自問，你這般絕情絕義，可對得起婉婉，可對得起我？你可知，無論我做了些什麼，從未辜負過你，從未有負你對我的深情。我一心，只想與你在一起。如今好不容易，我將要完成爹爹臨終前的託付，大業將成的前夕，最疼愛的妹妹卻死了，心愛的女子也移情他人，上天竟不憐我一世孤苦，生生將我所有的夢都打碎！你可知我心裡會有多痛！而遲兒你，竟連騙我都不肯！”
或許，當年高僧的預言並沒有錯。我真的是一個不祥之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紅顏禍水，亡了自己的國家，害了自己的親人，如今，便連我愛的男子也因我身中劇毒，昏迷不醒。連帶着，還害得婉婉爲我喪命！也不知，這樣的我，還要活着繼續禍害多少無辜的人的性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