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竹箐只覺一股陰冷至極的氣息從腳下攀升而起,忽而貼在了自己的後背上,如一隻如影隨形卻又瞧不見摸不着的鬼魅……
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轉身欲逃,卻被身後的暗衛一把捏住了脖子。
眼看無處可逃,她害怕地護緊了身子,以爲那蠱蟲定會飛跟過來啃食自己……就在這時,濃濃的無力突然涌遍全身。
竹箐惶恐地發覺,自己竟失去了一切感知。
彷彿……這身體已然死去,嗅不到任何氣味,嘗不到口中咬破牙關的那絲腥甜,甚至就連緊絞在一起雙手,相互觸碰時也感受不到彼此存在……
她心中大駭,下意識掐了自己一把。
沒有感覺,依舊沒有任何感覺!
“你……你幹了什麼!”她擡起頭看着面前的秦雨纓,生平頭一次如此驚慌失措。
開口的一剎那,才發覺連聲音都變得靜止歸零。
分明在聲嘶力竭大喊,卻無任何一字傳入了耳中……
眼前的秦雨纓似乎說了些什麼,竹箐讀得懂脣語,從她嘴脣一張一合的弧度來看,那應當是一句——我早已說過,你若再起歹心,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ωwш◆ ttКan◆ co
生不如死?
竹箐一開始還未覺得,直到那蠱蟲輕輕眨了眨一雙小而紅的眼睛。
她忽覺渾身的血液如被凍住,緊接着彷彿有人狠狠拉扯,要將經脈生生從身體中抽離……
沒有五感六覺,只餘下痛覺。
那痛彷彿是世間所剩的唯一一件東西,至少,是竹箐所能感受到的最後一件東西,時而變得尖銳無比,似乎要將身體從裡到外生生鑿穿,時而悶悶沉沉,震盪着五臟六腑……
竹箐彎身嘔出一口血來,擡起頭時,那眼睛已是赤紅,喉嚨裡發出的嘶吼簡直不似人聲,三五個暗衛都險些沒按住她。
秦雨纓靜靜看着這人,心中擠不出一分一毫同情。
她記得,這蠱母的名字叫小閻羅。
當初蒙棲元說時,她還忍不住愣了一下。
如今看來,真是蠱如其名……
“你殺了我,你殺了我……”竹箐掙扎着爬到她腳邊,一雙素來清冷的眸子裡,頭一次有了濃濃哀求。
“殺了你?”秦雨纓瞳孔微凝。
她當然不會讓這人如願,轉目淡淡吩咐:“八王爺何時醒來,何時將這盒子合上。”
說着,留下那蠱蟲,轉身推門離去。
沒走幾步,一件尚有體溫的外裳就披在了肩頭,轉目,是陸泓琛。
他深邃的眼裡有意味不明的情緒,那似乎……是疼惜?
秦雨纓一時有些不解,站在原處定定看着他。
陸泓琛見過她臉上的決絕與冰冷,卻從不知她可以冰冷至此,那一瞬,簡直與他先前見到的判若兩人。
他彷彿在她削瘦的肩上,瞧見了沉沉的苦難,若非經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與磨礪,斷然不會在面對那連暗衛都忍不住心生懼意的蠱蟲時,依舊面不改色,平靜如初……
“告訴本王,你先前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問。
聲音低沉,極爲好聽,卻聽得秦雨纓心中一驚。
“我先前……”她只說了三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那些過往,她一點也不想提起。
如若可以選擇,她絕不會選則殺人如麻。
以前並不覺有何不對,在日復一日的刀口舔血中,將自己活成了一顆堅硬而不近人情的石子……直到遇見了陸泓琛,才知有喜有怒、有哀有樂的日子,原來如此讓人着迷。
牽動她所有喜怒哀樂的陸泓琛,如此令人着迷。
只要有他在身旁,哪怕飲鴆止渴,也定是甘之如飴……
四目相對,陸泓琛說得十分認真:“不管你是什麼人,此生都是本王的王妃,如果有來生,如果能找到你,本王依舊要娶你。”
看着那雙墨黑的瞳仁,秦雨纓愈發語塞,頓了良久,終於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哪怕……我先前殺過很多人?”
她問得小心翼翼,那神情惹得陸泓琛彎脣,笑容卻是苦澀。
他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臉頰,一字一頓地點頭道:“哪怕你先前殺過很多人,哪怕你今後還會殺更多人,從此以後你不必再親自動手,本王的手從不介意替你染血。”
那些仇敵,他會爲她一一除去。
所謂的天劫,他也願爲她一一承受。
若能交換,他寧願經受折磨的是自己,而不是生生世世輾轉於輪迴之中的她。
雨纓,你可知這數千年來,我欠了你多少?
那眼神太篤定,太認真,看得秦雨纓一陣赧然。
這一次,她的目光卻未躲閃。
他肩上的擔子本就不輕,身爲夜朝能力最不可小覷的王爺,一直被那皇帝忌憚,又被那三王爺陸長鳴虎視眈眈……有時她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能如夜朝的尋常女子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惹是生非,是否就能替他省卻許多麻煩?
可她從來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若有人算計到她頭上,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她只怕要生生憋死。
只能說,如果是沒遇到她,陸泓琛的日子或許會好過很多……
這麼一想,心中頓時有了濃濃歉意。
“我如此橫向霸道,你就不怕我臭了你的名聲?”她臉頰貼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陸泓琛聽得一笑:“自從娶了你,本王哪裡還有名聲可言?”
秦雨纓擡起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這個人,還真是認真不過三句……
與此同時,東廂中的陸文霍已然醒來。
冬兒見他睜開雙目,立刻上前問道:“八王爺,你沒事了?”
陸文霍兩片嘴脣無力地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您是不是渴了?”冬兒遞上了茶。
陸文霍搖了搖頭。
“那……您是餓了?”冬兒猜道。
陸文霍再次搖頭,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久久都未移開。
冬兒有些不解,既不是渴了,也不是餓了,那難道……是毒性再次發作,所以他才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這麼一想,急急站起了身:“婢子這就去找王妃娘娘!”
正轉身要走,手臂忽然被拉住了。
轉目一瞧,牀上的陸文霍依舊是搖頭,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你留下,在這裡陪我……”
他身體尚且虛弱,吐字帶着氣音。
冬兒一時沒聽清,不敢懈怠,湊近了幾分:“八王爺,您……您說什麼?”
幾縷髮絲拂過陸文霍的鼻尖,那微癢的感覺,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連帶着整個人也坐起了身。
兩個腦袋頓時撞在一起,冬兒忙不迭地站起身離遠了一些,捂着額頭,鬧了個大紅臉。
雨瑞推門而入時,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幕。
“八王爺醒過來了?”她大感驚奇。
她不是不知王妃娘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鍼灸之術,只是沒想到竟如此厲害,先前這八王爺分明已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被王妃娘娘三下五除二地紮了幾針,居然一轉眼就醒了過來,面色也很快恢復了幾分。
見冬兒滿臉通紅,雨瑞笑着放下手中的一個藥瓶:“這是王妃娘娘吩咐小廝送來的解毒丸。”
說完,就轉身出去了,“嘎吱”一聲合上了門。
冬兒只覺得尷尬,無端端的關門做什麼?
咬脣之際,陸文霍略顯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很怕我?”
對上他疑惑的目光,冬兒連忙垂目,搖起了頭:“不……不是……”
“那爲何不敢看我?”陸文霍又問。
呃……
冬兒硬着頭皮解釋:“回八王爺的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可是犯忌諱的……”
陸文霍怎麼聽都覺得這是個藉口,是這小丫頭想離自己遠一些的藉口。
“先前伺候本王沐浴時,你可沒有如今這麼忌諱。”他道。
“那時……那時奴婢還不知王爺您是什麼性子,不敢有違吩咐,唯恐惹怒了您。”冬兒一五一十地說着。
陸文霍聽得有些好奇,追問:“那你現在覺得我的性子如何?”
“您不拿架子,是個極好相與的人。”冬兒答。
當然,話只說了前半段,她纔不敢說這人一臉吊兒郎當,瞧着活像個不務正業的閒散王爺。
這褒揚的話,聽得陸文霍聽得很是高興:“既如此,那……那你隨我去八回府,如何?”
冬兒怎麼也沒想到此人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一時間額角有些僵:“請恕奴婢不能從命……”
“爲何不能?”陸文霍十分不解。
這小丫頭方纔不是還說他不拿架子,好相與嗎,既如此,何必拒絕?
冬兒想來想去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咬了咬貝齒,也不怕得罪了他:“不能就是不能……奴婢要照顧王妃娘娘,爲何要去八王府?”
“七嫂嫂有那麼多丫鬟,豈會缺你一個?”陸文霍循循善誘。
“八王爺也有那麼多丫鬟,豈會缺奴婢一人?”冬兒反問。
這話說得唐突,且還很是無禮。
陸文霍聞言卻不怒反笑:“我身邊的丫鬟都木訥的很,正缺你這麼一個伶牙俐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