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入宮,太后並未見秦雨纓,而是叫人徑直將她帶入了佛堂。
看着那尊足有兩人高的大佛,秦雨纓很是汗顏。
她此生還是真是……與佛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個衣着樸素的女子,正閉着雙眼跪在蒲團上誦經,那模樣很是虔誠。
秦雨纓走近,忽覺得她側臉有些面熟,忍不住喚道:“芷彤姑姑?”
那人睜開雙目,詫異地看着眼前的秦雨纓,好一會兒才顫抖着站起身:“你是……你是纓兒?”
說着,上前仔仔細細打量起了秦雨纓:“纓兒,你真是纓兒!這纔多久不見,你竟已長這麼大了?”
這人是秦雨纓的姑姑,秦芷彤。
秦家的沒落,正是因秦芷彤謀害皇嗣,被貶入冷宮而起。
卻不知爲何她不在冷宮,而在這佛堂之中。
秦芷彤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太后娘娘額外開恩,特許我在佛堂誦經悔過,贖我的罪孽……”
說着,問秦雨纓道:“纓兒,你爲何會到這來?我……我去了冷宮之後,家裡可還好?”
秦雨纓沒忍心將秦家的近況告訴她,只說一切還好。
其實捫心自問,她並不相信自己這個柔柔弱弱的姑姑,會做出謀害皇嗣之事。
母親生前一直與秦芷彤情同姐妹,過世之後,秦芷彤也一直對秦雨纓姐弟二人十分關照,只是後來她入宮爲妃,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家一次,有心牽制那囂張至極趙氏,卻是鞭長莫及。
“太后娘娘如此開恩,讓你來見我,我真是……真是……”秦芷彤說着說着就說不下去了,眼裡滾蓄滿了晶瑩的淚。
她本是個美人,如今卻已有些遲暮,一雙極美的眼睛,不似先前那般澄澈,顯得滄桑極了。
只是美人在骨不在皮,雖十分憔悴,但還是掩不住那五官的標緻。
尤其那雙朦朧的淚眼,令本就清秀的瓜子臉,更添了幾分我見猶憐。
秦雨纓實在沒忍心告訴她,太后叫自己來這佛堂,其實並不只是來見她,還有與她一同受罰之意。
秦芷彤在太后眼中是個戴罪之身,自己在太后眼中也是個戴罪之身,只是有些事,太后那隻老狐狸根本不會明說。
那些宮人卻是一個個都是悟性極佳的人精,對秦雨纓不冷不熱,對秦芷彤更是不理不睬,除了每日的固定吃食,壓根不肯往這兒送別的東西,外頭寒風凜冽,屋子裡竟連一個火盆都找不見。
秦芷彤似乎早已習慣,依舊誦經拜佛,時不時還搓着一雙被凍麻的手,緩緩地抄上幾卷佛經。
“姑姑,當初……你是否真害了那賈婕妤肚子裡的孩子?”秦雨纓在佛堂住了兩日,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秦芷彤詫異地看着她,嘴脣一抖,手也跟着一抖,幾點墨汁從筆尖滴落,將宣紙上的蠅頭小楷染成了模糊的一團。
“噓……”她連忙放下筆,將一根手指湊在脣邊,面色無比焦灼,“千萬莫要再說了……此事是宮中的禁忌,不能提,不能提!”
那是皇帝唯一一個已出生的皇子,尚不足月,就夭折在了襁褓中。
據說是被人偷走,丟進甘泉宮外的湖中活活淹死的。
有宮女稱,親眼瞧見秦芷彤這個淑妃娘娘徘徊在湖邊。
秦芷彤身邊的太監,也說她那日行蹤古怪,曾支開下人偷偷摸摸去了一趟甘泉宮,也不知究竟幹了些什麼。
緊接着,就在她寢宮中找到了皇子貼身穿的小襖。
一切都指向秦芷彤,她百口莫辯,當即被打入了冷宮,若非皇后娘娘求情,恐怕就不止是打入冷宮這麼簡單了,十有八九會被賜白綾三尺或鴆酒一杯……
此時舊事重提,秦芷彤恨不得捂住秦雨纓的嘴纔好。
先前的事,何苦連累到秦雨纓這個晚輩?
所有的罪孽,就讓她一個人來背好了!
相比秦芷彤,秦雨纓則平靜許多,面色不驚地看着她,等待一個回答:“姑姑,你只需告訴我,是或者不是。”
良久,秦芷彤才緩緩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她緊咬了脣,彷彿這些年所經受的痛楚一齊涌上了心頭,整個人都變得搖搖欲墜。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如此大的冤屈突然落到了頭上,叫她如何辯駁啊?
在冷宮的每一日,都不過是在硬撐而已。
她還有心願未了,否則早就不堪忍受下人的刁難折辱,咬舌自盡去了地府黃泉……
“不是就好。”秦雨纓扶住她顫抖的身子,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個姑姑,是秦家上下待自己最好的人。
只要她是被陷害的,自己一定要替她討回公道……
這日,送入佛堂的飯食忽然變得精緻起來,以前盡是些冷食,這次卻熱氣騰騰,且不止有飯菜,還有好幾樣小巧的點心。
一打聽,才知秦瀚森又被太后召見了一回。
太后上次服用了他開的草藥,頭風之疾已有所好轉,故而這次才特地召他進宮,爲了安撫他受的冤屈,還特地賞下不少銀兩,封了他一個御醫的官職。
官不大,只有六品,因可長期居於太醫院中,能與皇上、太后以及皇后娘娘接觸,一年到頭拿到的賞賜往往比例銀還高,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職位。
“森兒當上太醫了?”秦芷彤得知消息,喜不自勝。
秦雨纓卻有些擔心。
自己這仲弟,並不是個左右逢源之人,不擅長那做官的一套,也不知在太醫院中習不習慣。
不出兩日,秦瀚森就親自過來了。
他爲某個妃嬪診脈,恰好路過佛堂,便順便進來看一看秦雨纓這個長姐。
他顯然沒想到秦芷彤也在此,姑侄二人時隔數年再次見面,好不欣喜,秦芷彤再次險些掉下淚來,儼然將秦瀚森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把不少留下來捨不得吃的點心用油紙認認真真包好,一一塞進了他手中。
“長姐,你可知姐夫如今正在裝病,想讓太后娘娘趕緊放你回去?”趁一旁的下人不注意,他偷偷朝秦雨纓道。
什麼,裝病?
秦雨纓一怔,沒料到陸泓琛竟會使出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