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一怔,也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你先出去吧。”陸泓琛吩咐。
“是。”杜青躬身而出,掩上門嘆了口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王爺這是……將驪山的事全給忘了?
若一直記不起來,王妃娘娘豈不是下落成謎?
那兇手是何人,自己又該去問誰?
“杜副將……”身後傳來雨瑞的聲音。
雨瑞是過來送早膳的,整整兩日,杜青都日夜未眠、粒米未進,再這麼熬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該垮了。
見他臉色有異,雨瑞連忙問:“王爺醒了嗎?”
杜青點了點頭,雨瑞大喜,立刻便要叩門進去。
“等等……”杜青卻攔住了她,將她拉到一邊,壓低了嗓音,“王爺他什麼都記不起了。”
雨瑞一愣:“你是說……”
“王爺以爲王妃娘娘還在府裡,方纔問我,今日王妃爲何起得如此之早。”杜青繼續說道。
本以爲只要王爺醒來,狩獵那日的事,便能水落石出,卻不料王爺竟忘了個一乾二淨。
雨瑞一時也沒了主意:“那……那該如何是好?”
杜青略一思忖:“還是先稟告太后娘娘,請御醫來瞧瞧,看有無醫治之法。”
太后是最後一個得知消息的,皇帝心知她若曉得陸泓琛出事,定會急得不行,故而特地吩咐宮人隱瞞了下來,直到陸泓琛安然無恙地醒來,才親口將一切告知了她。
太后當即將皇帝責備了一通,幾乎將所有御醫全帶了出來。
衆人來到七王府時,偌大的王府難得地顯得有些擁擠。
衆御醫很快就替陸泓琛瞧起了病、診起了脈。
出來時,一個個皆是搖頭。
“太后娘娘,王爺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啊……”院使大人上前稟告道。
心藥無非是指秦雨纓這個七王妃,可如今整個驪山都已被翻遍了,秦雨纓依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太后一時也不知該去何處找她。
“難得……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她那叫一個心急如焚,連帶着眼角的皺眉都深了幾分。
院使搖頭:“以臣行醫多年的所見所聞,這種‘病’一時半會兒是無法痊癒的,只能先吃些安神的藥補補身子,這段日子,王爺不能太過操勞,也不宜再受刺激,否則怕是容易得失心瘋。”
失心瘋?
太后一陣焦灼,想了想,連忙吩咐四周的下人:“誰也不得將此事告訴琛兒,聽見了沒?”
“是……”衆人皆點頭應聲。
雨瑞聽得忍不住皺眉,王妃娘娘這麼一個大活人憑空失蹤了,王爺哪會瞧不出端倪?
方纔御醫來時,王爺就已起了疑心,接下來又如何瞞得下去……
太后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邊思忖邊道:“就說……七王妃去了遼城,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京。”
這是她能想出的唯一一個靠譜些的說法,若琛兒細問起來,便告訴他,他昨日忽然寒疾復發,秦雨纓心急如焚,此番去遼城是爲了找一味藥引,徹底除去他身上的病根……如此一來,一切便解釋得通了。
即便琛兒發覺自己失了一兩日的記憶,也可以解釋爲是舊病復發纔會如此。
雨瑞心中若有所思,倒不是覺得這法子不行,而是想不通太后何必非要瞞着王爺。
王爺如今並無大礙,可王妃娘娘還不見蹤影……
眼下,只有等王爺恢復記憶,才能知道王妃娘娘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難道就因擔心王爺得失心瘋,便要置王妃娘娘的生死於不顧?
這太后娘娘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吩咐來吩咐去,太后仍是不甚放心,畢竟這七王府的下人忠心耿耿,保不齊會有故意告密的……
“七王妃身邊的丫鬟,是哪些人?”她目光在人羣中一掃。
衆人未敢作聲,視線卻都偷偷投向了雨瑞與冬兒。
“回太后娘娘的話,七王妃身旁有兩名大丫鬟,一個叫冬兒,一個叫雨瑞。”有宮人稟告。
冬兒和雨瑞,硬着頭皮上前了幾步。
冬兒病未痊癒,由別的丫鬟攙扶着,與雨瑞一齊朝太后行起了跪禮。
太后冷冷打量二人:“秦雨纓堂堂七王妃,竟拋頭露面去驪山狩獵,簡直不知婦德爲何物,你們兩個大丫鬟難辭其咎,今日便隨哀家入宮,在宮中好好反省過錯!”
說着,又看向一旁的杜青:“還有你,身爲副將,竟保護不了琛兒的周全,你這一身的武藝皆是白練的?”
“屬下罪該萬死!”杜青跪地道。
“小李子,帶他去兵部,關押起來。”太后轉目吩咐起了身後的太監。
“是。”那小李子應聲上前,叫人將杜青給帶走了。
冬兒心叫不妙。
太后這是打定了主意要瞞住王爺啊,那……那王妃可如何是好?
她心中一急,此刻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不規矩了,連忙上前求道:“太后娘娘仁德,還望太后娘娘開恩,容許奴婢將那日的事情告訴王爺……”
怎料還未觸及太后的衣角,就有一個太監將她踹開了:“放肆,你算什麼東西,太后娘娘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冬兒身子本就虛弱,被他一腳踹翻在地,眼前一陣陣發起了黑。
“把她帶下去!”太后蹙眉吩咐。
看着絲毫不爲所動的太后,冬兒咬牙,氣得不行。
什麼難辭其咎,什麼反省過錯?
不過都是些場面話罷了!
之前對王妃娘娘那般“疼愛”,三天兩頭派宮人往府裡送什麼人蔘燕窩,彷彿將王妃娘娘視如己出,而今王妃娘娘遇到莫大的難處,太后卻這般不管不顧……
簡直虛僞得令人反胃!
她算是看出來了,真正關心王妃娘娘的,從頭至尾都只有王爺一人而已……
冬兒心中恨極,恨自己只是一個小小丫鬟,再怎麼義憤填膺也是人微言輕,無法與高高在上的太后爲敵。
不行,不能就這麼讓老奸巨猾的太后得逞……
無計可施之下,冬兒轉目一瞧,見不遠處那道半月門後頭就是王爺的廂房。
她將牙一咬,起身拼盡力氣大喊:“王爺,王妃娘娘在驪山……”
話未說完,就被那太監飛起一腳踹得重重倒地,額角磕在一旁的花壇上,當即滲出血來。
太后的臉色好不僵硬,一旁那太監察言觀色地吩咐:“捂住這賤婢的嘴,狠狠地打!”
立刻有兩名宮人上前,一個抓住了冬兒,另一個則找來棍子行起了刑。
一棍棍落下,冬兒疼得渾身冷汗直冒,牙關幾乎咬破。
見狀,衆人皆被嚇得不輕。
“娘娘饒命,冬兒重病未愈,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雨瑞看得眼淚都要下來了,跪地連聲哀求。
出人命?
不過是個下人罷了,本就輕如草芥,別說打死一個,就是打死十個又何妨?
只是……念及陸泓琛這個兒子此番又出了事,太后心中有所顧忌,不敢真鬧出人命來。
常言道福有福報惡有惡報,爲了她的琛兒,她還是多多行善積德的好……
打了十來棍,冬兒已是皮開肉綻,昏迷了過去。
太后蹙了蹙眉:“停下吧。”
宮人動作一頓,立刻收起了棍子。
“你們幾個,守在七王府裡,不得讓任何身份不明的人隨意出入。”她再次吩咐。
十來名錦衣衛應聲上前,又四散而去,將七王府守了個嚴嚴實實。
“若琛兒問起來,就說是哀家的吩咐。”太后接而道。
那先前下令的太監,在旁接起了話,聲音抑揚頓挫:“曾有得道高人斷言,七王爺活不過今年,太后娘娘之所以叫錦衣衛留守在此,是擔心七王爺出事,你們中若有人敢違背太后娘娘懿旨,在七王爺耳邊胡說八道,太后娘娘定不輕饒!”
說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冬兒。
下人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作聲。
太后親自去了陸泓琛房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
“你身子需要靜養,纓兒她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要你務必在京城等她回來,這些你都忘了?”她道。
陸泓琛的確是忘了。
他壓根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犯病的,更不記得秦雨纓曾說過這樣的話。
那蠱蟲不是已被取出了嗎,爲何他還會舊疾復發?
太后早就料到他會心生疑慮:“蠱蟲雖除,但你經脈中累積了不少寒毒,寒毒先前一直未曾發作,以至於你掉以輕心,沒有好生保重身體,這次毒發纔會如此來勢洶洶……若非纓兒及時替你扎針,你怕是凶多吉少啊!”
她說得憂心忡忡,彷彿確有其事。
陸泓琛萬萬沒想到,生母竟會在這種事上欺瞞自己。
“那得道高人,不是早已算出,這二十歲的生辰會是你的劫數嗎?如今生辰已過,你的命是纓兒從閻王爺手裡搶來的,你可要倍加珍惜,莫要再什麼事了……聽哀家的話,這段日子待在府裡不要出去,待纓兒取了藥引回來,你再出門也不遲。”太后勸道。
陸泓琛四肢疲軟無力,頭也痛疼欲裂,與發病的症狀的確略有相似。
可不知爲何,他心中隱約涌起一絲古怪的感覺。
彷彿……忘了什麼至關重要的事。
太后勸了足有一個時辰,嘴皮幾乎磨破,才終於勸得他勉強打消了去遼城找秦雨纓的念頭。
見天色漸晚,她起駕回宮,七王府的一衆下人跪地良久,起身之後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也不敢多言。
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誰都懂。
那冬兒,就是前車之鑑……
回宮途中,太后坐在馬車裡,深深嘆了口氣,揉了揉陣痛的眉心。
她也知這樣不甚妥當,可爲了琛兒的安危,又不得不如此。
秦雨纓不過是個兒媳罷了,琛兒纔是她的親生兒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怪只怪那秦雨纓自己命薄如紙,沒有福氣與琛兒白頭偕老。
改日她定要親自挑選一名乖巧懂事的大家閨秀,給琛兒好好沖沖喜……
與此同時,陸泓琛下了牀,在房中坐了片刻。
也不知是北風太急,還是夜色來得太快……他心中的那絲古怪,如酒一般愈釀愈濃。
推開房門來到前院,幾名小廝正在院中掃地,見了他連忙行禮,那目光略顯閃躲。
“杜青呢?”陸泓琛舉目四顧,不見這個副將的人影,不由發問。
“回……回王爺的話,杜副將不是聽您的吩咐,隨王妃娘娘一同去遼城了嗎?”一個下人結結巴巴地答。
原來如此……
陸泓琛一點也記不起來,可這的確像是他會吩咐的事。
他伸手打了個響指,聲音落下,卻無暗衛如往常一般上前領命。
“府中的暗衛呢?”他又問。
“這個……這個奴才也不知。”那下人搖起了頭。
實則,一衆暗衛仍在驪山找尋王妃娘娘的下落,短短數日怕是不會回府,即便回府,也定會被太后娘娘派來的錦衣衛攔下……
難道,暗衛也全都去了遼城?
陸泓琛心生疑惑,看了一眼微暗的天色,朝那幾個小廝道:“夜裡最是天寒地凍,這落葉明日再掃也不遲,你們先下去吧。”
他素來體恤下人,幾個小廝應聲退下了,其中一人臨走前眼珠轉了轉,拿起掃帚裝作漫不經意地繼續掃了幾下,用落葉掩蓋住了冬兒遭杖責時留下的那灘血跡……
寒風吹過,落葉在風中打着旋兒。
沒有秦雨纓在,這王府似乎空曠了許多。
連帶着,陸泓琛心也空蕩起來。
來到府門前,看了一眼那燈火繁華的永安街,他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那日與她逛夜市的場景……
她的一顰一笑,彷彿仍近在眼前。
陸泓琛凝神片刻,視線落入那燈火之下影影綽綽的黑暗中,始終不解自己心頭的異樣究竟是因何而起……
正要轉身去書房,忽而瞥見不遠處一道纖瘦的人影,視線不由自主一頓。
那是個一身淺紫衣裙的女子,側臉與秦雨纓何其相似!
女子在街頭買了一串冰糖葫蘆,張嘴吃得小心翼翼,一舉一動秀氣無比。
吃了兩口,似有所察覺,回眸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