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綰翎都沒想到,顏離會出面管這種閒事,只見他走到那名少年面前,冷冷道:“起來。”
一身玄色長衣面容冷峻的顏離,在夜色下就猶如鎖魂的冥界無常,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懾人的氣息。方纔他與綰翎甫一出現之時,就令周邊之人側目,此時更是讓人不敢直視。
那少年亦是如此,突然見有人對自己說話,一擡頭卻忍不住又低了回去,但聽到顏離像是命令一般的話語,還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囁嚅道:“這位公子,有何見教?”
“看你也是習過些功夫的,明天拿着這個,去西山大營找廖將軍,看他安排。”顏離說着,把一塊玉佩放到了少年手裡。
那少年也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突然發生此事已然是無措,再低頭一看手心裡的龍形玉佩,頓時雙膝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顏離伸手扶住他,嗓音低沉,“男人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即便她不需要你保護,那你也要有足夠的資本,去爭取兩人的未來。
單這一句話,卻讓少年大震,漸漸的,眼中就亮了起來,咬牙點頭。
“你,你是什麼人?”大戶人家的夫人,多少總還是有些見識的,那夫人聽顏離說出這番話來,忍不住問道。
顏離並不回答,只回過身去,帶着綰翎離開人羣。只聽身後,少年跪倒在地,朗聲道:“娘,給我五年時間,我定建番功業回來,若是到那時,希望你不要再爲難我和玉彤。”
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綰翎不禁看了顏離一眼,想了想還是說道:“若是那少年功成名就,與丫鬟的差距更大,怕是將來他爹孃更不同意這門親事吧。”
“西山大營可不是好待的地方,若是他有如此決心與毅力,真要是等到他建功立業的那一天,還有什麼辦不成的。”顏離從不是打抱不平之人,今日出手也算是那少年的機緣,至於結局如何,那就看各人造化了。
綰翎想到那對年輕男女,也是喟嘆,“希望如此。”
“時辰不早了,你早點歇息。”顏離這回破天荒地和綰翎打了招呼,才轉身欲走。
見他今天如此不尋常,綰翎就猜想,定是有什麼事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某些經歷。此時聽他說要走,還是沒忍住問道:“你爲什麼要幫他們?”
“還有半個月,皇上就會來到錦州,屆時我會陪同。”顏離並未回答,卻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
還有半個月?綰翎的眸光漸漸沉下,與清淺的月色交融到一起,半明半暗,掩藏着令人猜不透的深沉。當晚,夜尋再次接到吩咐,加緊對韓府的動作!
兩天後,就到了葉綰筠出嫁的日子。
婚宴,自然是十分低調的,但巡撫的女兒出嫁,即便是庶女,就算再低調,自也有許多官員不請自來,把握這難得的奉承上官的機會。葉府總也不好將人都拒之門外,於是,葉綰筠原本冷寂的婚禮,倒也多了幾分熱鬧來。
“葉綰翎,聽說你那庶妹成了殘廢,所以只能嫁給自己的鄉下親戚?”朱瑾還是那口無遮攔的性子,見到綰翎就大咧咧問道。
“你娘病好了?”綰翎記得,今天雖然以葉景城同僚的名義,請了朱將軍,但可沒有邀請女眷們,不知朱瑾怎麼來了,見她神色尚好,還有心情八卦,就轉而問道。
朱瑾眉宇間有哀傷劃過,但很快擡起眸子,笑道:“昨天老朱去看了她,好點兒了。”
“你就這麼喊你父親?”不知怎的,綰翎面對這個從前並不友好的朱瑾,卻多了許多對別人沒有的直率,兩人也算不上朋友,但說話時卻似乎無需面具。
“也就是私下裡叫叫,誰讓他有眼無珠,只知道對那對母女好呢。”朱瑾不以爲意,仍舊帶了三分怨恨,說着又轉回到剛開始的問題,“你那個庶妹,怎麼回事啊?”
綰翎看着她一臉好奇的樣子,移開眼神,回道:“她是嫁給遠房表哥,親上加親,沒什麼不好的。”這時就見不遠處,姜月靈正在招呼夫人小姐們,她也往那走去。
沒想到,朱瑾從後面一把拉住綰翎,帶了一絲隱約的迫切,“你是怎麼做到的?”
原來朱瑾之所以會特意前來,還是想要學習怎麼去鬥敗姨娘庶妹。綰翎轉身看着她,道:“我說了,妹妹的親事是父親母親定下的,與我無關。”
就算朱瑾此時已不算敵人,可也還沒到能讓綰翎推心置腹的地步,事關自己府上的後宅之爭,她怎麼可能隨便告訴外人呢。何況,即便她想幫助朱瑾,也還是那句話,這種事,不是說一說就能學得會的。
朱瑾顯然不信,抓着綰翎的手依然緊緊不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別人不知道,你卻別想騙我,你聰明得很!小時候我也是見過你的,那時你只有被葉綰筠欺負的份,可現在,葉綰筠卻和那個繆氏一樣,在葉府完蛋了。若說不是你動的手,我纔不信。”
“朱瑾,你知道你比許氏她們,差得最多的是什麼嗎?”綰翎靜靜聽她說完,才問道。
“我,我沒有她們會裝。”朱瑾咬了咬脣,方纔道,眼中卻是不服氣和鄙夷之色。
綰翎搖搖頭,“這也算是一個方面,但會裝也是她們的本事,人活着,誰不在裝?你若裝不像,那是你技不如人,你不但沒資格不服,而且還應該像他們學習。”
朱瑾本能地就要反駁,但想起上次的落水事件,她又沉默了,隨後才道:“還有呢?”
“我上回就告訴過你了,冷靜。”綰翎面上的沉靜之色,與朱瑾的浮躁形成鮮明的對比,“就說剛纔,無論你怎麼想的,你都不該那樣直接地衝我大聲發問。”
綰翎說完才發覺,自己之所以願意與朱瑾多說幾句話,不就是因爲她的率性單純嗎,可現在自己卻在教她要胸有城府、心思複雜。
看着朱瑾若有所思的面容,綰翎在心中微微一嘆,也罷,就當是她們的緣分罷。此時的她們,誰都沒想到,以後還有更深切長遠的“緣分”在等着她們……
“聽說府上的錦鯉十分漂亮,不知道葉夫人能否帶我們去欣賞一番?”綰翎剛來到姜月靈身邊,就聽有夫人說到此處。“母親,我剛從芙蓉湖邊過來,天冷了,錦鯉都躲起來了呢。”綰翎笑得嬌憨道。
姜月靈聞言,看向綰翎,只見她髮髻微顫,眼底隱含了一層深意,就跟着笑道:“是啊,錢夫人,而且此時湖中蓮花凋零,也沒什麼好賞的。這天氣又冷,湖邊風大,咱們倒不如在園子裡賞花品茶,只等着過會兒觀禮即可。”
眼看那位錢夫人似是有些失望,綰翎挽着姜月靈的臂彎道:“母親,咱們等來年春天,錦鯉都出來了,滿池蓮荷盛放的時候,在府裡辦場春花宴再請諸位夫人來遊玩,可好?”
嬌糯糯的少女嗓音,令人聽着十分舒服,再看綰翎那一身粉白色的狐絨裙,胸口掛着一串偌大滾圓晶瑩剔透的瓔珞,端的是一派大家閨秀風儀,柔美秀麗。
在場的夫人們都忍不住在心裡讚歎,同時又忍不住有些惋惜,這麼個好姑娘,出身樣貌均是上等的,卻攤上了那樣的事,就算她們不信,可名聲壞了,以後怕也是很難的。
“今天凌晨方纔下了場雨,想來,雨後殘荷也是別有一番意境的。”這時卻聽葉綰莀突然站了出來,對着綰翎一派親切的姐姐模樣,“至於錦鯉,只要有陽光,它們就會出來的。眼看着這日頭越來越好,不如咱們過去瞧瞧,說不準一會兒就滿池錦鯉斑斕了。”
那些夫人本來就想去見識一下,當然也存了藉此拍馬屁的心理,此刻聽葉綰莀一說,越發來了興致,紛紛道:“是啊,葉夫人,據說咱們錦州城裡的大戶人家,就沒有哪家的錦鯉有府上養得好的,不如就去看看,即便看不到錦鯉,賞賞雨後殘荷也是不錯的。”
如此一來,綰翎她們自然不好再拒絕,一行人就往芙蓉湖走去。葉綰莀興致勃勃地走在前面,一邊還殷勤地與其他夫人說話,把夫人們哄得笑容滿面。
還真是把自己當主人了!綰翎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眼中有暗芒刺出。原本,她之所以阻止人們去湖邊,不過是爲了以防萬一,湖邊向來都是容易出事的。現在畢竟是在自己府上,就算是葉綰筠的婚禮,綰翎也不想在外人面前鬧出事來。
但現在看來,葉綰莀如此殷勤,定有不尋常之處!綰翎悄悄對木蘭說了幾句話,木蘭眉頭皺了皺,立刻領命而去。
“夫人們,請看,那邊的水草邊,就聚着十來條紅金色的錦鯉呢。”葉綰莀手指着湖中一處,笑得秀美柔婉,讓幾位夫人都生出好感來。
“葉府的錦鯉果然非比尋常,若是春夏滿塘荷花盛放之際,五彩的魚兒悠遊其中,想必更是一池斑斕,妙比芙蓉。”
此時,正如葉綰莀所言,陽光確實是越來越燦爛了,湖中的錦鯉也漸漸多了起來。
不多時,木蘭回來了,因在場之人衆多,並沒有誰注意到她的行蹤。
“小姐……”木蘭在綰翎耳邊輕語幾句,綰翎原本帶着的笑意漸漸透出幾分冷厲來,掃過葉綰莀柔白的側臉,又多了一些嘲諷。
“哎呀,這些錦鯉怎麼了?怎麼都翻起肚皮來,是不是死了!”這時,突然有人驚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