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鄭奇漲紅了臉,辯無可辯,就跟吃了黃蓮一樣,他本來還想說什麼,那些人就已經動起手來。
光是打一頓怎麼夠?綰翎一聲冷笑,正要上前再添一把火,讓鄭奇真正吃些苦頭,卻突然從圍觀者中傳出一女人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都住手!”
許多原本正看着熱鬧的人,紛紛朝那邊看去。綰翎剛剛邁出的步子也頓了下來,聽到有女人的喊聲,便也看了過去。
那女人用力撥開人羣,硬是擠到前面,微微彎着腰撫着胸口喘氣,口中斷斷續續:“你們,你們怎麼……胡亂打,打人哪!”
“小姐,這女子……不像良家婦女啊?”木蘭輕輕地跟綰翎咬耳朵,眼中帶着一絲絲鄙夷。
綰翎略略一笑,不作評價,這女子穿着低領雲紋縐紗衣,牡丹薄水煙逶迤拖地長裙,美則美矣,卻平白帶了幾分風塵氣。且看看她要做什麼,教訓鄭奇倒也不急在一時。
“啊——琵琶!是你?!”鄭奇發出又驚又喜的喊聲,顯然是識得這女人,“琵琶,快來救我啊……”說着,他臉上就又被不知道誰打了一拳。
那被喚作琵琶的女人,一臉焦急,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才又大聲道:“光天化日,怎好胡亂打人?再不住手,我可要報官了!”
她這麼一說,那些打得正起勁的人們,都漸漸停了下來,不過鄭奇已是鼻青臉腫。
“姑娘有所不知,這位公子看着斯文,卻用假的玉佩去欺騙一個小小女孩,那可憐的小姑娘還等着銀子給母親救命!”綰翎適時開口,道出鄭奇的“惡行”,面上一副不忍啓齒的模樣。
鄭奇正要辯解,卻聽那琵琶突然變了臉色,大聲喝問道:“什麼?你用假的玉佩騙人?”這次她卻是對着鄭奇吼的,“那你上回送我的那塊呢?不會也是假的吧?”
“姑娘,您最好是看清楚了,這人連小姑娘家的都騙,何況……”木蘭也適時地添了一句,她見綰翎也是存心要教訓那鄭奇,索性也來添一把火。
鄭奇忙辯解道:“怎麼可能,那可是我專程爲你挑……”不過很可惜,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琵琶上前一把扭住了衣襟。
“上老孃牀的時候,你說的倒是真好聽,怎麼,堂堂知縣公子,連嫖資都要賴?”琵琶抓着他的衣襟,冷冷笑出聲來,一手叉着腰,面目兇悍,“趕緊把銀兩賠給我,否則就去縣衙找知縣大人評評理看!”
她這話一出,在場頓時一片噓聲,有那粗獷的大老爺們已經大笑着起鬨起來。有些大姑娘小媳婦則羞紅了臉,眼中盡是鄙夷不屑。
綰翎也半掩了面孔,嘴角微微勾起,這一招“連環栽贓”使得可真好。雖然損了些,不過用來對於鄭奇這種僞君子,當真是妙極了!
鄭奇怎麼說也算是個讀書人,又是知縣之子,還是有些身份的,結果現在不但被按了個欺騙弱小的名聲,還被青樓女子當衆指責討要嫖資,他的名聲也算完了。
鄭奇此時羞惱萬分,但對着一幫不講理的蠻夫,還有個不要臉面的彪悍婦人,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偏偏長隨又不在身邊。這時,他焦急之中看到綰翎,竟還異想天開地想向她求助:“林小姐,快給我說話!不然,您借我些銀兩也好啊!鄭某日後定當雙倍奉還,哦不,十倍!百倍!?”
“公子,以後買東西時,還是仔細些好,免得不小心送給旁人,引起誤會。”綰翎眼中閃過厭惡,卻依舊笑盈盈道,那“不小心”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那琵琶一聽,柳眉倒豎,怒色更甚,不但不再勸別人,自己也跟着打起鄭奇來。且男人動手,不過就是讓鄭奇挨些皮肉之苦,而這女人撒起潑來,那是又撕又扯的,鄭奇今天真是沒臉了!
趁着一片混亂,綰翎從人羣裡走了出來,只聽身後傳來陣陣慘叫聲,不時還有女人尖利的罵聲。
一轉眼,只見那個賣香囊的小女孩正站在角落裡,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嘴角兩顆淺淺的梨渦,像盛了甜甜的蜂蜜似的。
“龍舟會開始啦!”正當這時,外面傳來鑼鼓喧天之聲,樓內衆人紛紛往外走去,也有些蒙着面紗的矜持女子,只往窗邊靠了靠,通過窗口一看外面的熱鬧景象。
“小姐,我們要下去嗎?”木蘭有些期待地看着綰翎,又有些猶豫,擔心外面太過魚龍混雜。
綰翎看出她的心思,到底也不過才十來歲的姑娘家,常年拘在府裡,難得出來一趟興奮是正常的,便道:“走吧,咱們也去湊湊熱鬧!”看到木蘭還有擔憂的神色,繼續說道,“只要咱們小心些,不會有問題的!我們走。”
說話的檔口,那小女孩一轉眼就不見了。綰翎再看一眼身後,還在捱打的鄭奇,不屑地笑了笑,便轉身和木蘭往外走去。
蘭若皇朝民風還算開放,對女子的拘束並沒有那麼嚴苛,像今天這種熱鬧的日子,街上能看到不少閨閣女子。有些大膽的,甚至連面紗都不戴,於是便引得許多公子哥們也興致頗高,個個打扮得風流倜儻地在大街上閒逛。
綰翎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卻也忍不住透出歡快:“木蘭,有什麼看中的告訴我,我給你買!”
就在望湖閣二樓窗臺邊,正是方纔綰翎坐的那個位置上,此刻正悠然坐着一個男人。
只見他身材偉岸,麥色肌膚,五官輪廓刀刻般分明而深邃,猶如冰冷的雕塑,幽暗深邃的鳳眸,顯得狂野不拘,邪肆魅惑。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着一抹放蕩不羈的微笑。
望湖閣中的小二有些畏懼地站在一旁,很想擡眼看看,可剛一擡眼就嚇得把頭垂了下去,心裡不禁嘀咕,今天這是怎麼了,來的客人盡是那難得一見的絕世風流模樣!
“爺,方纔寒藕表現得好不好?”甜甜的稚子童音,令人聽來十分舒服,勾起心中的柔軟。正是先前那個賣香囊的小女孩,只見她小大人般似模似樣地拱着手。
“很好,你上回求的那事,準了。”男人看着窗外,側臉冷峻,話語淡漠,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懼,只有他的手下才知,這已經是主子心情很好的表現了。
寒藕謝過主子,嘴角又有梨渦隱現,眉眼彎彎地看向一旁的夜尋,還調皮地眨了眨眼,彷彿在說:看吧,爺最疼我了!
夜尋有些無奈,在主子身邊,大概只有這寒藕是最“不怕死”的,居然還敢開口討要好處!可偏偏主子似乎並無惱意,大概是看她年紀尚幼吧。不過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爺可沒有那麼多耐心來哄小孩,看來得讓舞憐好好調教一下了。
夜尋正腹誹着,突然感覺全身一凜,瞬間濃重的寒意襲來,他立刻看向主子。只見顏離剛纔還略帶笑意的面龐,此刻只餘冰冷,微微眯起的雙眼泄露出危險。
順着顏離的視線,夜尋和寒藕都凜了神色,往窗下看去。
只見樓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皆是形形色色的人。但在那雜亂一片的人羣中,他們還是一眼看到了那個面戴輕紗的女子。
那女子上穿藕絲琵琶衿上裳,一條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腰間束以四指寬的闢塵蒼佩流蘇絛,梳着少女雙環髻,鬢邊留出些散發綰成小圓髻,堆疊在一起,只簪了幾顆星星點點的粉色貓眼石,將面紗固住。
雖看不見她的容顏,可那雙靈動的水眸,翩躚捲翹的長長睫毛,便是輕輕一瞥,就有種攝人心魄之美,直教人看得移步開眼。那滿身的光華生生將周邊的所有人都掩蓋了下去,即便在人海中,彷彿也只能看到她一人。
就是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此時面前正有一陌生男人在跟她搭訕,那男子臉上還分明帶着幾分垂涎之意。
“姑娘,今日這龍舟會,可不僅僅是賽龍舟,最精彩的莫過於西亭軒的鬥詩賽,不過就是規矩比較刁鑽,但彩頭也是極其難得的。”身着錦緞的男子搖着摺扇,貌似有幾分書生氣,正殷勤地跟綰翎說着話。
綰翎本不欲搭理,不過聽他這麼一說,倒是起了好奇之心。蘭若皇朝的一些年節風俗,似乎跟她想象中的傳統習俗差不多,不過這麼熱鬧的場景,她倒着實是頭一次見。
見她流露出一絲興趣,那書生便希冀道:“不知姑娘可有其他安排,若是得閒,不知小生可否邀請姑娘一同去參加?”說着,還向綰翎靠近了幾步,眼底隱隱透出覬覦,盯着綰翎的面紗,似乎很想看清美人芳容。
綰翎面上劃過一絲反感,不過因有面紗遮擋,那書生竟完全沒有覺察,還想搖着摺扇,想要湊過來。
“夫人,爲夫才離開這半晌,怎的就有那不開眼的來生事?”一冰冷的男聲突然從耳邊響起,綰翎正要躲開那書生,就突然覺得腰間一緊,身邊多了個男人,正微微笑看着她,但那笑意卻分明未達眼底。
木蘭在一旁瞪大了眼,看到自家小姐被“調戲”,卻也不敢上前幫忙。之前綰翎已經告訴過她睿王的事,並交代她,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惹他。
“這,這位姑娘……”那個搭訕的書生更是傻了眼,看着顏離滿身的殺氣,不禁有些腿軟,又實在是忍不住,小心地往綰翎頭上瞟過去。
綰翎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盡力維持着端莊得體的矜持形象。她分明梳着少女特有的雙環髻,他卻口口聲聲喚她“夫人”?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嘛!打量着別人都看不見?
顏離擡起鳳眸,略略掃過那書生,便把人嚇得不敢說話了。他手下摟得更緊,另一隻手則擡起來撫上綰翎的髮髻,嘴角含着寵溺道:“夫人可真是淘氣,下次可不能再梳這小孩子家的髮髻了。”說罷,甚至湊到她耳邊,輕輕道:“若是夫人不會束髮,爲夫親手幫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