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停了,可是天空還是異常的暗沉,灰白中透着淡淡紫色,讓本就淒涼的跋涉,帶上了一種不可預測的茫然。
允央與升恆費力地行走在積雪過膝的山谷裡。山谷兩旁的坡地上滿是高聳挺拔的雪松,虯然蒼勁的瓊枝肅然地勾勒出它節律的風姿與磅礴的身形。北風吹過,淡淡的霧靄暈染了雪松鋒利的輪廓,淡化了它們出塵的冰冷,浸透出它們垂首的慈悲,如同列隊整齊劃一的緇衣僧侶,合掌注視着渺渺塵世。
身在谷底奮力行走的兩人,在這樣的注視下一路前行,像是朝聖般勇敢,似乎也帶着一絲殊途同歸的悲壯。
升恆的視力還沒有恢復,允央爲了不讓他出危險,就在窩棚裡找了一根繩子,一端系在自己腰間,一端系在他的腰間。這樣允央在前面行走,也不怕升恆會找不到自己。
感覺到允央越走越慢,呼吸也越來越沉重,心有內疚的升恆想讓她休息一會,於是就調侃地開了口:“牽着這根繩子的感覺很熟悉。”
允央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氣喘吁吁地說:“你以用過這繩子?”
“是啊。”升恆慢悠悠地踩着允央踏出來的腳印:“以前打獵時,我都用這繩子將獵犬栓在馬側。”
感覺到允央站住了,惱怒地回頭瞪着他,升恆也停下來,不急不徐地說:“你不會和一個瞎子計較的。”
允央被他的話噎得長出了一口氣,忿忿地說:“真好像是欠你的一樣!”
發現允央轉身又要出發,升恆身子沒動,忽然發問道:“你在雪地裡走了這麼久,難道眼睛不會刺痛嗎?”
允央只能回頭答道:“你以爲只有你會特殊本領嗎?我也會呀。雖然平時看起來沒什麼用,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我的本領就顯得尤爲重要。”
“什麼本領?”升恆好像猜到了什麼,卻不敢肯定。
“我能認出幾十種的白色。”允央說這話時,帶着一種小小的驕傲:“這是家族代代相傳的本領。所以,你們看到一片白色,天地難分之時,我看到的是卻是深深淺淺,溝溝壑壑。所以你可在放心跟着我走,雪下面如果有岩石,有懸崖,在我看來顏色都有區別,肯定能帶你繞過這些危險。”
聽她說完這些,升恆微笑起來,一點都不詫異。並不是這種本領不厲害,而是他覺得所有的奇蹟發生在允央身上,好像都是理所應當。
允央卻對升恆平淡的反應有些失望,一般人聽到自己說這些,不應該大吃一驚嗎?她本想質問他,可是轉念一樣,又沒什麼好問的,只能默默轉身準備再次出發。
忽然,她聽到身後出現了連綿不斷的沙沙聲,像是許多雪球同時滾落下來。她猛然轉身,發現一大羣羊正跟在他們背後,快速地向前移動着。
這真是一羣神奇生靈,饒是允央這樣看得出幾十種白色的人都沒發現它們剛纔是隱藏在哪裡的。這羣羊就這樣理直氣壯地忽然出現了,它們像是早已與這片雪野融爲一體,可以在任何地點來往穿梭。
允央正在發愣的時候,這羣羊已經視若無物地經過了經過了他們。
毫無防備地,允央就被這樣幾百只溫暖又毛絨絨的糰子包裹在原地。她看着這些羊踏着統一的步子不斷從身邊經過,忽然對升恆說:“我們今天可以吃烤羊肉了嗎?”
升恆不是不瞭解允央在雪地裡跋涉了大半天,又冷又餓的感覺,但是他卻動也沒動:“這些羊雖然看似流浪在山野之間,有時會遊蕩整個冬季,但是終有那麼一天,頭羊會把它們帶回到主人那裡。除非遇到狼羣,離家時多少隻,歸來時就會有多少隻,它們是牧民的家產,我們並不能動。”
允央有些慚愧地紅了臉:“我……並不知道……”
一團混染着淡淡腥羶味道的雪霧散去之後,最後一隻羊也離他們遠去了,允央正準備出發,卻見升恆背在身後的手忽然端着一隻胖乎乎的小羊羔:“雖然離開主人家時的羊一隻都不能少,可是在路途中出生的不算……”
“你說什麼呢!”允央乾脆地打斷他:“能不能不開玩笑!我好累呀!”
允央走過去奪過羊羔,緊走幾步追上羊羣,把羊羔放了下來,看它蹦蹦跳跳地鑽進一片鬆軟的羊毛裡不見了蹤影。
放心地舒了口氣,允央說了一句:“抓好繩子啊,我要出發了!”
可是她一邁步,就覺得身後像拽着千斤鐵砣一樣紋絲不動。她惱怒回過頭,只見升恆像棵參天的雲杉站在那裡,幽幽地開了口:“你覺得我會讓你餓肚子嗎?”
一個時辰後,允央站在雪松林裡,滿臉狐疑地看着升恆用手指來回摸索着一棵粗壯的雪松樹幹。
“你這樣摸來摸去,眼睛又看不見,不怕樹皮劃了手嗎?”允央忍不住開了口。
升恆沒有回答,伸出的手指並沒有停,過了一會,他忽然擡腳照着樹幹狠狠一踢,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樹上的積雪紛紛落下,披頭蓋臉地灑了允央一身。
允央咬着嘴脣,擡手拂落頭上的積雪,有冰粒趁機鑽進了她的衣領,激得她低低驚叫了一聲。
見升恆站在一旁,毫無歉意,允央終於忍無可忍:“雖然你眼睛看不到,但也不要折騰得太過份好不好?你又不是小孩子,總知道輕重吧!”
升恆好像沒有聽到她說話,自顧自地又摸索了一會,才說:“剝開這裡的樹皮!”
允央本不想理他,可是見他臉色又開始陰沉下來,心裡想:“若不是因爲他熟悉這裡,我纔不要受這份閒氣,跟這樣一個毫無章法的人一起走路呢!”
她撅着嘴,狠狠地瞪了升恆一眼,氣鼓鼓地走到這棵雪松跟前,升恆剛纔的一腳把樹皮與樹幹踢得分離了一部分,允央就從分離的這部分開始剝。
剝着剝着,空氣中漸漸瀰漫起一種熟悉的香氣,允央四下看看,還以爲出現了幻覺。她問升恆:“你聞到了什麼了嗎?”
升恆面無表情生硬地說:“斷續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