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口哨這麼容易學,薩滿長老何必視我爲大敵呢?”升恆反問道。
“也是。”允央覺得自己問得好唐突,有些尷尬地笑起來。
“這個本領說起來是很玄妙。赤谷族的貴族子弟從小就會養育荒原獵豹的幼崽,但是這些幼崽長大後放回野外,卻極少有再次返回尋找主人的。如果有,那這個主人就算是成功地召喚了荒原獵豹。”升恆耐心解釋。
“這個,聽起來好像並不難,從小養育的動物不都是認主人的嗎?漢陽宮裡的豹奴,就是一直養育豹子幼崽,等它們長大後就會完全聽從主人的命令。”允央對於升恆的說法將信將疑。
升恆對於允央的反應並不詫異,他甚至微笑了起來:“就是因爲大家都像你這樣認爲,荒原獵豹才更加難以馴服。人們以爲只要功夫深一定可以達到目的。就算這一隻馴不服,我再換一隻就是了。於是人們獵捕荒原獵豹幼崽的次數越來越多,荒原獵豹也就更加痛恨人類,更加不願意與人類達成合作。”
允央凝神想了想,好像真是這個道理,於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荒原獵豹本身野性極強,最是殘暴嗜血,記憶力又很短暫,讓它們合作,真的不是花功夫,下力氣就可以解決的。我與哥哥馴養獵豹幼崽時,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將它當作小狗小貓來養,當它長大了,不能再與牛羊好好相處時,就將它放歸山林。本以爲此事就這樣了結了,可是沒想到有一次我無意吹起了小時候呼喚它的口哨,這隻獵豹竟然帶着豹羣回來了。當時我也嚇呆了,但它們並沒有傷害我。那時我才知道,我擁有了每個赤谷男人都想擁有的本領——可以召喚荒原獵豹。”
“每個赤谷男人都想要的本領,太誇張了吧?”允央有些不相信:“總有人不喜歡這種動物而喜歡牛羊吧?”
升恆雙眼緊閉,面容和緩地轉向允央,不緊不緩地說:“可能有人不喜歡荒原獵豹,但他們一定喜歡這種召喚的本領,因爲這是赤谷大汗必須具備的本領。這種本領在赤穀人心目的地位要超過血統,所以在先汗去世後,我哥哥可以順利地成爲大汗而沒有引起動盪,那就是因爲先汗的親生兒子天神將軍沒有這個本事。”
“原來是這樣。”允央感慨地說:“怪不得天神將軍見到你時,總是一種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升恆嘴角翹了翹,像是得意,又像是不屑。
允央想起了什麼,拿起自己隨身帶着,唯一的一塊帕子,打溼了給升恆擦了擦臉和手:“你剛纔吃得高興,卻像個孩子似的把柿子汁塗的哪裡都是,實在是讓人看不下去了。”
在允央認真擦拭的時候,升恆忽然在她背後無聲地擡起手,幾乎想要瞬間將允央緊緊環住,撕裂她的皮袍,將她微涼的身體按在自己胸膛上……。但他終於沒有這麼做,在允央發現之前就抽回了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允央看着他一臉人畜無害的乖巧表情,忽然笑了一下。
升恆聽到了,馬上反問:“聽這意思,你是在嘲笑一個瞎子連臉都不會洗嗎?”
“當然不是。”允央正色道:“我只是發現你看不到東西后,性格好了很多。”
“是嗎?”升恆似笑非笑。
“看你剛纔的表情……我想你小時候一定很愛哭,愛撒嬌,受了委屈還會找哥哥來幫你出頭,而且,你的母親一定常常把你抱在懷裡,是不是?”允央好像很有信心地下着結論。
升恆還是微笑着,帶着不置可否的神情。他神情雖然漫不經心,腦海裡童年的記憶卻像漫堤的洪水一樣奔涌而下——他從不記得媽媽長什麼樣子,因爲很小的時候,她便跟着南下的駝隊消失在戈壁之中。
雖然身爲貴族,但是父親並沒有受到多少尊重,他帶着兩個兒子生活得也頗爲艱辛。一年當中有大半年都在入山打獵或是放牧着駝羣,因爲生活相比其他赤谷貴族要拮据,所以父親的脾氣總是不大好。在回到家的日子裡,除了大口喝酒,就是斥責或是毆打他們兩兄弟。
哥哥的性格要比升恆柔軟一些,在受到父親無端的打罵後,有時會在深夜偷偷哭泣。可是升恆從記事起就不哭了,他知道哭也沒有用,只會讓打罵來得更多一些……
“大汗,大汗!”允央看他無端地發起愣來,還以爲他不舒服了,着急地叫起來。
“升恆這兩個字不是很好聽嗎?爲什麼不叫?”他回過神來說。
“好吧,那就叫升恆。”允央回答得很痛快:“我看你總是忍不住想要睜開眼睛,這可不好,本來好轉了一點,再這麼下去恢復得就更慢了。我一會找塊布把你的眼睛蒙上,這樣你就不會總是想睜開眼睛了。”
允央在窩棚裡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只到到了一塊包皮革的麻布。她把這塊布疊好後先在自己眼睛上試了試覺得實在是粗糙的很,磨得皮膚生疼,要是蒙一天的話,肯定要把眼眶磨破了。
於是,她想了想,把自己腰間的絲帶解了下來,把這塊麻布繫了上去。然後用絲帶給升恆蒙上了眼睛。
升恆感受着這個帶有允央溫度的絲帶,聞着上面淡淡的體香,呼吸自然而然地亂了一拍,他幾乎要脫口而出:“你這是在引誘我嗎?”
但是他終於壓住了狂亂的心跳,因爲他心裡明白,允央這麼做只是出於好意,而非其他。
有些失望,又有些欣喜,交織着在他心頭,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糾結難斷。從來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他,當下卻感到異常無措,越來越多的欲言又止,讓他對自己的無能爲力感到莫名憤怒……
允央發現剛纔還好好的升恆,忽然之間就繃緊了臉,她有些不安地說:“是不是蒙上眼睛不舒服?”
升恆搖了下頭,答非所問地說:“如果明天不下雪,我們就必須要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