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央想了想道:“小女子就唱一個‘應天長’吧。”
趙元有些詫異地說:“這個‘應天長’,好像是勾欄教坊裡常出現的曲調。”
允央認真解釋起來:“我自問唱的不好,很少唱歌,會的曲子也不多。這支‘應天長’還是學大面時,一位舞伎教給我的,至於是哪裡的曲子,我卻不知道。”
趙元這回沒有說話。
倒是允央意識到什麼,有些好奇地轉過頭:“勾欄教坊?神仙也知道那些地方嗎?”
趙元臉色一窘:“有許多女子都在月老這裡求姻緣,自然少不了勾欄教坊裡的。所以小仙略有耳聞。”
允央點點頭說:“仙尊說的也是。只是小女子的歌技一般,與勾欄教坊裡伶人繞樑三日的嗓音不能比,仙尊不要笑話纔好。”
趙元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允央調整了呼吸,輕聲唱了起來:“條風布暖,霏霧弄晴,池塘遍滿春色。正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樑間燕,前社客。似笑我,閉門愁寂。亂花過,隔院芸香,滿地狼藉。長記那回時,邂逅相逢,郊外駐油壁。又見漢宮傳燭,飛煙五候宅。青青草,迷路陌。強載酒,細尋前跡。市橋遠,柳下人家,猶自相識。”
允央嗓音並不嘹亮,也不清脆,反而有種低喑婉轉的旖旎之韻,在這月影清絕,煙雲滿湖的夜裡,聽起來別有一番意味。
唱完之後,允央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看了看那棵櫻桃樹,可是這棵樹裡什麼聲音也沒有。
允央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她輕輕地問:“月老?月老?你在嗎?”
這棵櫻桃樹還是一動不動。
允央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甘心,就慢慢地往前走……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渾厚又低沉的聲音:“允央,你要去哪裡?”
允央回過頭,只見趙元站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他背光而立,手裡拿着一個塞得滿滿的綢袋,銀色的月光灑滿了他寬闊的肩頭,也勾勒出他矯健的身形。
下意識地,允央回頭看了一眼櫻桃樹,然後對着趙元怯生生地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趙元一邊走向允央,一邊語氣平淡地說:“愛妃在看什麼?”
允央慌亂地低下頭:“臣妾,沒有看什麼。”
趙元走過來,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櫻桃已給你收拾好了,下山吧。”
“是。”允央一直不敢擡頭,心咚咚跳着。
趙元眼眸輕垂,饒有趣味地看着允央忐忑不安地側顏。
允央不敢再多說話,低着頭往前走。
走了兩步,聽到趙元道:“下山的路在那邊。”
“哦。”允央應了一聲,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趙元看着她心慌意亂的背影,不禁啞然失笑。他沒有跟着允央走,而是來到櫻桃樹下,把還放在枝杈上的水晶壽桃宮燈取了下來。
此時允央紅着臉返了回來,從趙元手上接過這個宮燈,默默地放進了自己的繡花褡褳裡。
趙元也不作聲,拉起她的手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走了有幾十步,兩人都沒有說話。
允央先沉不住氣地偷看起趙元來,只見他神情疏朗,表情不怒不喜,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給自己打了打氣,允央先開口說:“皇上,怎麼知道臣妾在這裡?您不是在宣德殿裡有事嗎?”
趙元捏了捏她的手沒有說話。
“這算什麼意思?”允央不安地想:“難道皇上知道什麼了嗎?”
越是心虛,允央就越是覺得兩人間的沉默如此漫長。她急於掙脫這令人不安又慌亂的沉寂,於是故意歡喜地說:“皇上,臣妾想明天去看看辰妃姐姐可以嗎?好久沒看到她了,不知她在佛法上是不是又有了心得……”
趙元轉過頭,雙眸如電直射到允央的心裡:“你真這麼想見她嗎?”
允央看着趙元的雙眼目光凌厲又難測,她有些口不擇言地說:“臣妾……只是……只是……”
趙元似乎並不想知道她的答案,他皺着眉頭轉過頭,繼續沉默。只是手裡卻好像更用了力,把允央使勁往自己身邊拽了拽。
允央被他拽得幾乎要貼在趙元的衣服上,現在她愈發可以肯定——皇上生氣了,而且氣還不小呢!
搜腸刮肚地,允央使勁回想着自己倒底哪裡做錯了,值得趙元這樣動怒,難道說是因爲自己深夜時溜出長信宮?
於是允央小心翼翼,又故作鎮靜地說:“其實今天的事只是個巧合,臣妾晚膳之後在屋子裡整理絲線,沒想到繡果兒回來說,她找到了一個滿是櫻桃的地方……哦,對了,繡果兒呢?”允央說着,四下張望起來。
趙元似乎對於允央這種隨時隨地都能被別人分心的習慣十分不滿,他又把允央往身邊扯了一下,這回允央幾乎要緊貼着他了。
“皇上,臣妾這個樣子不好走路呀!”允央的臉貼在趙元手臂上,有些費力地說。
趙元低頭看了一眼她,眼中的光茫柔和了一下,手很自然地鬆開了。
允央長出了口氣,把手臂輕輕地抖了抖,放鬆一下。
趙元對於允央這種一不貼着自己的身體就如此輕鬆愜意的表情十分不滿,鼻子裡哼了一聲。
允央轉頭瞅了一眼趙元,只覺得他今夜實在是古怪的很,莫名其妙地看自己怎麼都不順眼。允央暗暗嘆口氣:“這可怎麼辦?”
就在這時,他們兩個人經過了宣德殿的附近,看到殿門口燈火通明,宮人門各司其職,安靜嚴肅地站在那裡。唯一與平時不同的地方,是有一個武官打扮的人,正等在門前,來回踱着步,似是十分着急。
允央心想,機會來了!她一本正經地轉頭看着趙元道:“皇上,那個武官似在等您呢!看他的樣子好像有緊急的事情想要稟報,您要不要……”
說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嘴,原來趙元正一臉寒意地盯着她。那眼神在允央看來實在是太過冷峻與嚴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