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這本是一個平常的日子,但今天在大齊國中,這一天已變得不平常了。
因爲它也是周天子的祭日。
以前大齊國每年都不會祭奠周天子,今年,趙元平定了南疆,消滅了從周朝至今延續了一千多年的幾大柱國。
柱國雖然沒有了,可是大批勢力非凡的世家旺族還存在着。爲了攏絡人心,也爲了顯示大齊的國威,趙元下旨宣佈大齊傳承於周天子所建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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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旨意一下,大齊國從世家旺族的對立面一下子變成和這些世家的同盟,令本來羣龍無首的世家旺族們找到了一個果敢有力的領袖。
既然成爲了世家旺族的領袖,那今天周天子的祭日就不能草草帶過,必要隆重地祭奠。
不湊巧的是,八月二十一這天早晨,允央的身子不知爲何不舒服起來,趙元決定留在宮中照顧允央,所以當天在皇家寺院中舉行祭奠周天子的儀式,趙元就不能參加了。
可是他若不參加此次活動,必會引起世家旺族們的不滿。他們對趙元剛剛建立起的信任,只怕很就會土崩瓦解了。
就在趙元左右爲難時,旋波站了出來,她願意代替父親去崇善寺主侍祭奠周天子的儀式。趙元一聽喜出望外,當即就準了旋波的請求,命她火速前往崇善寺。
皇家的祭奠儀式總是冗長而乏味的。旋波站在大殿之中,先是聽禮官宣讀了奇曲聱牙,晦澀難懂的祭文。
接着又是聽上百名樂官一起演奏莊嚴卻沉悶的禮樂。禮樂終了,是繁複無比的祭奠過程,祭奠過後,又是幾十位高僧的頌經。
這麼多項目全部進行完畢後,已過了晌午,旋波站了四個時辰的腿已經麻木了,她微擡了下手,兩個宮女馬上走了過來,一左一右扶着她緩緩往殿外走去。
此時的旋波纔有機會好好看一看初秋的崇善寺。
作爲皇家寺院,崇善寺的景緻真是少有清幽淡逸。此寺依山而建,寺外有山泉繚繞,終日水氣氤氳,寺內古樹林立,松柏崔巍,常有珍禽異獸在寺中悠然穿行。
旋波自小就喜愛動物,如今見此地有這麼多的小松鼠、小兔子之類的動物自在玩耍,欣喜異常,臉上一掃剛纔在祭奠周天子儀式上的睏倦。
旋波想去看看小動物,又怕跟着的人太多,驚擾了它們。她見四下無人,就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宮女說:“我去寺裡轉轉,你們誰也不要跟着我,我一會就回來。”
宮女們雖不放心,卻也不敢硬攔,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旋波滿意地一笑,轉頭就順着古鬆參差的石道往裡走,一邊走,一邊看着在草地上撿拾着松果的小松鼠蹦蹦跳跳。
忽然她聽到頭上有鳥鳴聲傳來,聲音高亢清越,婉轉多變,甚爲悅耳,擡頭一看是雌雄兩隻紫嘯鶇正在樹枝上戲鬧玩耍。
紫嘯鶇這種鳥全身羽毛皆爲深深淺淺的藍紫色,黑喙紅目,在中原頗爲罕見。旋波一見,心中一漾。
原來,她最愛紫色,這種鳥身上的紫又是別處見不到的純正,一時旋波的注意力全被這對鳥吸引了過去。
旋波輕提着越羅紗裙,躡手躡腳地靠了過去。
她的聲音很輕,但在幽靜的古樹下聽來還是頗爲刺耳。兩隻紫嘯鶇聽到聲響,立刻撲扇着翅膀簌簌地飛走了。
旋波一見鳥飛走了,心裡着急,卻也無法發作,只得跟着這對紫嘯鶇從槐樹跳到楊樹,從石徑走到別院。
不知拐了多少道彎,旋波正擡頭看着鳥,忽地它們縱身一躍不見了蹤影。
旋波心中沮喪,低下頭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走到了一座灰牆玄瓦的院落門前,門前黑漆木門半掩,裡面似有人語傳出。
爲了弄清這裡是何處,旋波打算走進院子找人請教,剛到門前,從半開的門向裡望去,見院子裡站着一個人,一看這人的身姿,允央大驚失色,立即轉身躲到牆邊。
原來,院裡側身立着一個女子,此人身穿杏黃色含春羅夾衣,搭着絳紫色銀線繡茶花紋法華紗披帛,這件衣服旋波也曾穿過,而這位女子身高體形與她也別無二致。
旋波的臉色開始蒼白起來,心中怦怦打鼓:“這是出現鬼了嗎?這裡怎會還有一個自己?”
心裡雖然慌張,旋波還是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自己的衣服由掌衣局承製,只有一套,別人如何能得到?轉念一想,其他人穿和自己一樣衣服的情況儘管極爲少見,但也並非不可能。
原來,皇宮中的掌衣局除了得到皇家給的包銀外,還偷偷找到了新的賺錢門道。就是把宮中妃嬪與公主的衣服樣式暗地裡記下來。
等到給宮廷的衣服獻過後,這些掌衣局的宮人們就把之前記下的樣式面料單子取出來,按上面的記載,做幾套出來,然後高價賣給洛陽城中的貴族小姐。
所以院子裡的這位年輕女子,大概也是通過這種方法穿上了與旋波公主一樣的衣服。
“不過,一個人妙齡的姑娘跑到這僻靜的別院裡來幹什麼?難不成和我一樣是看紫嘯鶇的嗎?”旋波好奇心涌動,便順着牆上的圓形花柵窗向裡望去。
只見這個女子站在院中的一叢修長茂密的慈竹之下,前面兩丈遠背對着她立着一位身高六尺有餘的中年僧人。
此時就聽這個姑娘說道:“你打算再不見我了嗎?”
那中年僧人既沒回頭,也沒搭話。
這個姑娘見他如此冷酷,情緒激動起來,她聲音發顫地說:“去年此時青梅如豆,與伊共摘,對花倚東風,無酒渾醉夢。而今,紗窗外風搖翠竹,人去後吹蕭聲斷,珠簾寂寂,淚泣千點。鼓瑟瑤琴,皆爲淒涼音。你可知我獨對冷月寒榻,夜夜相思侵骨,難以入眠。”
旋波聽罷心裡讚歎道:“沒想到這位姑娘還是個才女,這話說得文采飛揚,不遜於當世的那些才俊。”
只見那中年僧人沒有回頭,慢慢地說了一句:“你回去吧。僧俗兩界,一葦難渡忘川。”
這個姑娘聽他這麼一說,潸然淚下,幽幽道:“可我哀音向誰訴?滿眼春景只引得傷心無數,一聲聲更苦。”
中年僧人仰天長嘆:“今生我已侍如來,終要負卿。”
他的這句話,讓妙齡女郎的情緒幾乎失控。她憤然道:“既然流水無情,爲何庭院靜,花香密,與我幾番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