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對傅凌霄來說異常漫長……
風漸暖,二月末黃昏,這個冬日最後一抹陽光打着漩渦照進明亮寬敞的書房,帶着絲絲縷縷春草勃發的香氣,猶如剛剛摘取的清甜蜂蜜般誘人的甜。
顧謙敲門進來,把一疊薄薄的資料放在傅凌霄面前。
“調集了所有黑道勢力進行調查,只查出那名殺手的名字叫‘幻影’,沒有確切歸屬,暫時推測爲自由殺手,可能是被阡陌的名聲和能力吸引,出於挑戰的目的進行了這次暗殺。”
挑戰?
傅凌霄蹙眉閱讀着簡單的資料,似乎想從其中看出些什麼,但字裡行間,唯有‘幻影’兩個字引起他的注意。
回想當時,那人的行動確實如同一道幻影來去無蹤,連阡陌這等行動力極爲靈活的殺手都無法確切注意到他發出子彈的位置。
這種厲害到極致的人確實不可能歸屬於誰,也確實可能因爲聽說某個殺手厲害而對她下手,以此證明自己的能力。但顧謙忽略了一點,當時同時出現的有四個人,其餘三個中唯一留下的活口中槍後立即吞藥自盡,很顯然,這是場有預謀的暗殺,而且暗殺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他。
阡陌中的那一槍,是替他承受……
開着的書房門外響起輕微的聲音,傅凌霄示意顧謙下去,起身回到臥室。
阡陌正捧着杯子喝水。
雪白釉瓷的水杯,上繪着藍色海洋的圖案,襯得她雪白纖細的小手,晶瑩剔透,瑩潤如酥。
他眼底閃過抹不易覺察的疼痛,笑着走到她面前。
阡陌正擡頭衝他笑,“我又睡了好久。”聲音微啞,帶着酣睡過後的迷糊,愈發顯得柔軟可愛。受傷後她在用一種藥,喝下去會長時間昏睡。
傅凌霄快步到她身邊替她把被子攏在腿上。她畏寒,冬日的寒冷還沒有散去,兩條經歷過傷病的腿如何經得起?比起幾個月前他狠心把她扔在地上睡覺,此刻的她在他眼裡,虛弱柔軟的如同剛出生的小貓。
阡陌乖巧的順着他的動作縮了縮腿,縮進被子裡,笑眯眯問他,“我們今天回去嗎?”她說的是二號公館。
“陳醫生來給你扎針過後就能回去。”傅凌霄淡淡告訴她,心下其實不明白,她爲什麼每週都要回二號公館。
“嗯。”阡陌乖乖點頭。
“那個殺手叫‘幻影’。”傅凌霄告訴她。
阡陌的眸子閃了閃,旋即恢復平靜,搖頭道,“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從交手的情況來看,他遠比‘星’和‘月’厲害。應該是沒什麼歸屬。”
殺手界如果有歸屬的殺手,通常聲名在外。譬如阡陌剛剛提到的‘星’和‘月’,就是D國著名的殺手組織‘星月’的主人。再比如傅川手下的‘謹’顧謹,傅凌霄身邊的阡陌,都是殺手界極爲有名的高級別殺手。
但,阡陌的殺手生涯已經在滑雪場被‘幻影’的槍結束了。
陳仲儒救回她的左臂,經過三個月恢復,她的左手依舊只能正常生活,幾乎沒有承重能力,即便只是這樣,還要承受每天兩個小時凌遲般刺骨疼痛的鍼灸。最疼的時候,他親眼見她咬着牙昏迷過去。
經歷着這些痛苦的她,卻比從前多了笑容。
傅凌霄知道她的笑不是裝出來的,她真的高興,因爲回到了三號公館,因爲有他在她身邊,因爲她看似仍然可以像從前那樣和他一起。可正因此,傅凌霄才更加心疼,更加愧疚,他知道,她的願望從來都只有那麼小,只希望就算死,也死在他的懷裡。
被一個女孩子這樣愛着,又是他從小帶大,喜歡的女孩子,他心裡越是幸福,就越是恐懼害怕。他恐懼那個傳聞,害怕她嫁給他就必定要遭受災難,難道這次不是事實嗎?
“就算沒有歸屬,總該有點兒別的線索。”
阡陌盯着杯子像是自言自語的說着。
比如伍尚榮。那個威脅伍思璇的歹徒手中有的照片只對伍思璇和伍尚榮有威脅,所以會請殺手殺了他。這次更加明顯,凌霄集團股價快速上漲,激起伍尚榮的警惕,乾脆殺了傅凌霄。
這樣想似乎沒錯,畢竟殺手是同一個人,可阡陌總覺得問題還很多。
第一,以她和傅川的看法,伍尚榮老謀深算,不至於做這麼衝動的決定。突然襲擊的做法反倒更像女人的手筆。第二,當時傅凌霄確定是從二號公館出來後就被跟蹤,說明殺手至少對他的行蹤比較清楚。可是那是狼集團高層聚集的二號公館,高級殺手如雲,長期蹲守很容易被發現,如此推斷,則像是內奸所爲。
兩相沖突下,阡陌一直處在無從下手的地步。
但她不敢告訴傅凌霄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是伍尚榮下手,那就足以證明傅川的推測是對的,凌霄集團太引人注目,招來了伍尚榮的殺意。傅凌霄又不肯聽勸,她說了不僅沒用,反倒可能又讓他生氣。
只是她仍然想讓傅凌霄知道些什麼,至少要懂得防範。因爲如今的她連保護他的能力都沒有了。
“我已經在着手調查新的殺手組織。”傅凌霄安慰的拍拍阡陌的小手,“陳醫生說你最忌思慮多勞,所以暫時什麼都不要想。”
她乖乖的點點頭,“嗯,我不想。”言下之意,我有小叔叔。
他在她眼裡看到滿滿的崇拜,忽而心愈軟,把她抱進懷裡輕輕摩挲她柔軟的髮絲。
經過鍼灸後的阡陌小臉兒明顯發白,沐浴過,縮在牀上休息着。傅凌霄推門進來,把一杯牛奶湊到她脣邊喂她。她順從的喝着,像是生了病的小貓兒,連動手去拿杯子的力氣都沒有。
“到底還得多久!”傅凌霄微氣惱的道。
“陳醫生說,堅持下去,能恢復。”阡陌輕輕回答着,有氣無力。
他很想說別恢復了,太痛苦,他可以照顧她一輩子。可他更知道,她的手是她的自尊,也是她一生的職業。
傅凌霄覺得很無力,他很想哪怕把自己的一隻手給她讓她儘快恢復,可恰如陳仲儒當時對他的諷刺,‘她從前還有右手的’,是他,毀了她!
二號公館不比三號公館溫暖,但自阡陌出事後,傅川竟命人在他們的臥室裡安裝了地暖,爲了這個,傅凌霜不舒服的厲害。
“阡陌啊,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纔是我們傅家的三小姐!”她一邊說着,一邊拉了椅子坐下。
阡陌笑笑,渾不在意。傅凌霄拉了椅子坐下,臉色一沉,傅凌霜立刻收斂氣勢,旋即似乎想起什麼,又笑起來。
“對不
起哦阡陌,我是忘了,你現在是殘疾人,爸仁慈,當然要多照顧些!”說着又自言自語的感嘆,“有些人啊,簡直不要臉,爲了坐穩傅家大少奶奶的位子,連苦肉計都演的出來!”
“傅凌霜,你給我閉嘴!”
樓上傳來傅川的吼聲,聲振寰宇,猶如洪鐘。傅凌霜被嚇得頓時臉白了白,不服氣的狠狠瞪一眼阡陌。
“爸,我哪兒說錯了。你知不知道我那些小姐妹聽說這件事都說什麼?她們說我哥居然蠢到被一個女人牽着鼻子走!她是什麼人,輕而易舉就能傷到這樣,不是事先預謀是什麼?說不定那幾個死了的殺手都是她安排的!”
傅川氣得臉色鐵青。
阡陌擡眸朝傅凌霜看過去,眉眼明麗,笑笑的開口,“凌霜,你也知道我是什麼人,不怕嗎?”
傅凌霜臉色頓時一變,求助的看向傅凌霄和傅川,只可惜兩人均未在意,她賭氣推開面前的盤子轉身上樓。
倒是她走後,傅凌霄看着阡陌,眼底閃過抹無奈的笑意。阡陌眨眨眼睛,偷笑着吃飯。
天黑的早,屋裡早已是燈火通明,唯有傅川的書房,只依舊靠壁爐的光和熱,阡陌靠着壁爐坐着,腿上的寒意溼意似乎正在慢慢消退。她走了一步棋,傅川猶豫了許久沒有落子。
“那件事,我想告訴他。”
阡陌輕聲道,眼裡幾分沉重。她沒有秘密瞞着傅凌霄,這是唯一一個,堵在心裡,沉得難受。
“不想堅持下去的話,就告訴他。”傅川落下一子,慈祥的看着阡陌嘆息道,“孩子,你受的苦我都看到了,我當初堅持認爲傳聞只是傳聞,卻害你至今。如果想要放棄,現在一切來得及。”
“不是!”阡陌忙搖頭,解釋,“我不是想放棄,只是怕那個人會再來。”
這條胳膊怎麼廢的她知道,她並不認爲這是詛咒。就連傅川所說的那些苦,她都沒有認爲是自己的苦,而是傅凌霄和她一起承受的苦。
“暫時不會。無論是你推測的哪種,即便是那個人想殺凌霄他都不敢在此時挑戰。”傅川肯定的否決了阡陌的想法。
阡陌蹙眉。
也許傅川說的對,傅凌霄遭遇暗殺對狼集團來說不是小事,警備已經被加強了兩級,即便阡陌不在傅凌霄身邊,殺他也非常困難了。更何況那人受傷不輕,想再下手也困難。
她稍稍放心了,落下一顆棋子,不再言語。
傅川卻道,“陌陌,不放棄,就要走下去。”
阡陌擡眸,與傅川目光相撞,她眼裡有一絲疼痛閃過,也看清了傅川堅定的目光。
她頷首,“老閣下請放心。”
“我不想逼你,可凌霄一日無後,就一日危險。”傅川嘆息,“我的日子不多了,能護他護你到不了幾時,我得有臉去面對傅家的列祖列宗,面對……”他沒說完,但阡陌聽明白了,他要說的是傅凌霄的母親。
可是他的母親真的會高興嗎?看到兒子娶了一個不喜歡的女孩兒,還要和她生一個孩子?
“希望老夫人不要怪我,怪我讓他難過……”阡陌低垂着頭,隱忍的咬住脣瓣。
“陌陌,她會感謝你!”傅川心滿意足的笑着,很快,他就可以去見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