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遠吳氏,族地中。
東南方向,有一座府邸,青門玉階,灰牆綠瓦,一對威猛的石獅子虎踞門旁,夜半的冷色撲簌簌落下來,披在上面,風一吹,如亂銀飛濺,颯颯作響。
往裡走,映入眼簾的是一棵參天大樹,樹下是一座玲瓏剔透的影壁牆矗立,石色新鮮,孔竅明顯。更讓人驚奇的是,有汩汩的清水自石中出來,漫石穿隙,瀰漫着一種寒氣,讓四下都變得冰冷。
吳天真人進入院子,就看到一個青年人正端坐在檐下,他身後有素色屏風,身前是一塵不染的玉幾,几上放置天青色銅鼎,鼎下有一柄玉如意,玉如意壓着一道飛劍傳書。
天上的明月,院中的水光,几上飛書上的字,組合在一起,隱隱的,有一種龍吟虎嘯,風雲來聚。
“三叔。”玉幾後的青年人戴小冠,披法衣,高鼻樑,深眼眶,尤其是身上的肌膚有一種出人意料的白皙,稍一多看,就彷彿有無數銀白的光團炸開,噼裡啪啦作響,映人眉宇。
即使吳天身爲元嬰真人,看到對方,都有一種針扎的疼痛感,旋即消散。
吳天見此,不驚反喜。
這是自己的後輩吳中修煉真一宗五氣四法之一的《靈命降金書》到了極深的境界,功法由內到外,影響己身,才讓對方的肌膚產生這樣的異相。
自家這個後輩,能夠在尚未凝丹之時,就吧《靈命降金書》修煉到如此程度,想一想,就覺得讓人震驚。
“吳中啊。”吳天真人把念頭掩下,面上帶着笑容,道:“洛川周氏的周青的資料,下面的人已收集好了,你看一看。”
說完後,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遞了過去。
吳中道了一聲謝,接過玉簡,神識往裡一探,把玉簡中所列的內容盡數收入眼中。
玉簡中關於周青的資料非常詳實,從周青在衡南周氏崛起,到驚玄山上異軍突起拿到真一令,再到入真一宗競爭真傳,最後是天象院留名,震動上下,應有盡有。
如今的周青,正在全力競爭門中真傳,自然要將自己的天賦宣傳,不會隱匿,外人想要打聽,並不麻煩。
“九分仙骨,天象院留名。”吳中盯着玉簡,目光在這兩項上徘徊,眼瞳之中,銀芒更盛。
縱然他是天之驕子,可在這兩個方面,他還是比不上玉簡上所講的這個洛川周氏的子弟。
吳天真人看着對面的吳中神情變幻,提醒了一句,道:“吳中,既然觀德真人已放出風來,選定了周青,此事已不會改變。你要拜入觀德真人門下,必須要與之競爭了。”
“我知道。”吳中目光幽幽,似乎化爲無底洞,天上的月光投入到裡面,都無聲無息,頓了頓,道:“即使不是周青,也會有其他人,不可能只選我一人。”
吳天真人點點頭,那位觀德真人待價而沽,自然不會只選一個下家。
不得不說,周青出來的恰到好處,其本人天姿勃發,背後又有洛川周氏這個不遜色於夏遠吳氏的大世家,正好合了觀德真人的意。
不然的話,觀德真人也不會這麼快就認定了周青。
“就是我和周青了。”吳中開口說話,聲音之中,如有金鐵發音,錚錚作響,道:“就看誰能勝出了。”
他的聲音之中,有着不可阻擋的自信和從容,好像任何人擋在前面,都會被他碾碎一般。
“凝丹。”吳天真人對眼前的吳中也有着很強的自信,在他心中,吳中凝丹的話,肯定會是上品金丹。
如今的局面對吳中來講,並不完全是壞事。
雖然吳中多了一個難纏的競爭對手,但是鑑於此,家族肯定會給予吳中更多的支持。
以夏遠吳氏的底蘊,全力支持之下,吳中未嘗不可能凝丹二品,那樣的話,他不但可立於不敗之地,而且未來的前途更爲光明。
“周青也是個幸運兒。”吳天真人又想到吳中的競爭對手周青,爲了能夠拜入觀德真人的門下,洛川周氏肯定也是以超乎尋常般的力度支持周青。
吳中和周青兩個人,既會進行殘酷的競爭,又會得到背後家族的全力支持,正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吧。
“我要去修煉了。”吳中有了競爭對手之後,好像激發了他的鬥志,他和吳天真人打了個招呼後,道體之上,驀然爆出驚人的銀白,一道接着一道,光芒越來越盛,到最後,化爲一輪銀白色的金屬彎月,他最後身子一縱,踏入月中,一聲呼嘯後,離開此地,回自己的洞府去了。
吳天真人待在原地,看着吳中離開的地方,留下幾十道的銀色虛影,不斷碰撞,來來回回,蘊含着一種冷冽的鋒銳。
他伸出手,抓來一道,見銀光在自己掌心遊走,如霹靂一樣,眸子中不由得閃出一縷異色。
一旦吳中凝丹成功,真不知道能夠把宗門五氣四法之一的《靈命降金書》修煉到何等程度,他這道體配合玄功,確實優勢太大了。
蔡信頭戴寶冠,身披錦繡天衣,上面繡着祥雲朵朵,他面容俊美,宛若處子,頂門上的罡雲之上,卻是雷霆呼嘯,聲勢浩大。
他不緊不慢地走着,腳下自然而然出現一道虹光,托住身子,往前繼續。
不知不覺間,蔡信來到一處天河上,浩浩蕩蕩的河水自上而下,轟然作響,不時飛出珠玉,洋洋灑灑,向四面八方去。
以他元嬰真人的力量,在天河的沖刷之下,都要抵擋不住,彷彿隨時都會被衝到水底。
正在此時,只聽一聲輕響,萬千的清氣憑空從他腳下升起,左右一繞,化爲蓮花,託舉他的身子,順着天河,向上遊行去。
蔡信站在蓮花上,舉目四看,眼前豁然已經換了一個新的世界,和外面大不相同。
在這個世界裡,天河貫通上下,是唯一的中心,漫天的繁星都好像變得渺小,繞於四下。
這就是長陵妙真御道洞天,乃族中的觀德真人以無上法力開闢出來,用作修煉和存身所在。裡面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有着觀德真人這位洞天真人的佈置,蘊含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玄機。
“只是,”作爲元嬰真人,且多次來過,蔡信還是敏銳感應到,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的景物之上,色彩不如以前那樣靈動,而且以往沒有的暗色落了下來,如夕陽後的光,昏黃一片。
蔡信眉頭皺了起來,這變化之快,超乎他的意料啊。
當蔡信踏着蓮花,到了天河上游之後,只聽一聲清亮的鐘磬之聲,眼前大片大片的水氣如冬日積雪遇到日光一樣,紛紛消散,一道筆直光垂下來,映出懸於水面上的天宮。
天宮殿門打開,能夠看到,裡面金磚鋪地,共鋪九千九百九十九塊,打磨如明鏡,映照出兩側排列的六根直徑兩丈的貼金祥龍圖案的楠木巨柱。
大殿中央的九龍金漆寶座上,端坐一個老人,他面容隱在寶光中,看不清楚,但一雙眸光,依然生動,蘊含着看不到盡頭的生機。
蔡信上了臺階,來到宮殿中,在陳設的仙鶴之下,向上行禮,道:“真人。”
“嗯。”觀德真人說了一句,頂門之上雲氣升騰,再往上,祥雲垂落,不計其數的篆文飄落下來,瓔珞珠簾一般,他開口道:“我喊你來,主要是叮囑你一聲,這一段時間,吳氏和周氏的事兒,你們不要攙和,讓他們自己去做。”
“是。”蔡信答應一聲,心裡卻有點難過。
他知道,上面的真人不惜打破常規,選一個世家子弟當親傳弟子,不是他真心願意,而是不得不爲之。
因爲觀德真人的真身因爲意外出了問題,影響到了他的壽元,算一算時間,恐怕最多隻能撐個兩百年了。而即使蔡家最優秀的子弟蔡九淵,也無法在二百年內晉升洞天。
像蔡家這樣的世家,到底比不上洛川周氏和夏遠吳氏這樣的大世家,他們族中有至寶鎮壓氣運,能夠坐觀風雲變幻。蔡家一旦沒有了洞天,沒有了洞天真人主持大局,恐怕立刻就會被其他勢力分割鯨吞。
沒奈何,觀德真人只能代表蔡家,讓渡出一部分利益,然後尋得盟友。以求觀德真人兵解轉世之後,讓盟友出力,幫扶蔡九淵踏上洞天之路。
觀德真人坐在寶座之上,眉宇間綻放光明,凝如懸珠,照耀四下,他笑了笑,道:“就看吳中和周青了。”
吳中背後的夏遠吳氏也好,周青背後的洛川周氏也罷,都是在真一宗中最頂層的世家之一,任何一個引爲盟友,都能護持蔡家不倒,讓九淵有充足的時間和資源衝擊洞天境界。
至於吳中和周青兩個人,也是年輕一輩中頂尖的天才,反正蔡家這一輩中無人能與之相比,任何一個拜入自己的門下,好好教導一番,成就不會低。
“看看吧。”觀德真人又說了幾句後,垂下眼瞼。自己盤旋於夏遠吳氏和洛川周氏之間,比起和一個勢力談,更容易爲蔡家爭取更多的利益。
登龍氣府,靜室內。
正在修煉的周青驀然睜開眼,眼瞳之中,泛起一道金色的弧光,一下子把四下都映出一種黃金劍刃的脆色,一種銳利之氣,撲人眉宇。
周青皺了皺眉頭,內視己身,馬上發現,自己肺室肺竅之內,幾道先天庚金之氣在盤旋,但已穩定下來,不再四處亂竄。
先天庚金之氣被接引下來,再到肺室肺竅裡,進行撫平。不然的話,先天庚金之氣亂竄,對肺竅肺室有所傷害。
可惜的是,經過這些天,所接引的先天庚金之氣非常有限。到現在,連煉製一道庚金煉神劍氣的數目都不到。
“太少了。”周青眉頭皺成疙瘩,先天庚金之氣,遊離於天地間,極難尋找接引。看來自己要修煉《靈命降金書》中的道術飛金帝白輪,恐怕得需要家族的幫助。
周青想了想,擡手取來飛劍傳書,寫好之後,真氣貫之,看着其化爲一道流光,離開洞府,前往丹陽洲去了。
這不到十天的閉關,不是沒有收穫,最起碼,知道了該如何接引先天庚金之氣,如何在丹室丹竅之內撫平等等等等。
打下了基礎,以後才更好進步。
時間差不多了,接下來,該出去活動活動了。
想到這,周青站起身來,走出靜室。
“青少爺。”有侍女在外面候着,見周青出來,連忙行禮。
周青掃了一眼,問道:“車輦已準備好了沒?我要出一趟門。”
“已經準備好了。”門口的侍女早得黃月叮囑,此時扶裙帶笑,道:“青少爺說什麼時候出發,就什麼時候出發。”
元都陸洲,文川峰。
已是天光大亮,日色從高處墜落下來,散在峰頭,落於亭臺樓榭之間,徘徊於碧水竹林之下,跳躍於仙鶴白鹿之上,金輝亂顫,明明堂堂。
而且不知爲何,這一片峰頭之上,日光似乎比別的地方要多了兩三倍,所以大多數的地方,看上去色彩要比一般時候看上去明亮。
在峰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處臨水的小閣。其確實很小,通體由竹子所成,碧綠的枝葉還綴在上面,露珠映着天上的日光,熠熠生輝。
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半躺在小閣裡,嘴裡叼着一根小草,看上去生無可戀。
他的對面,規規矩矩坐着一個少女,一身白裙,肌膚如玉,她五官看上去並沒有絕美,但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再有垂到腰間的青絲盤起,整個人身上都有一種飄渺如精靈的氣質。
少女看了看天色,把膝前的經書合上,看了眼躺着的少年,開口道:“五哥,快起來,時間到了,我們要出去迎客。”
張高羽聽了,一個鯉魚打挺,卻故意沒起來,懶洋洋地道:“他們又不是不知道地方,自己進來就是啊,還需要我們去迎?”
白裙少女卻已經起身,道:“快走吧,這次來人是太霄宗的同道,要是招待不週,四伯可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