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雲前的山色逢寒轉翠,日光也在秋意的浸染之下變得格外明淨,三五隻大鶴振翼飛過,清脆的鶴唳之聲,墜落在空谷裡,餘音激盪,有一種空空靈靈之感。
侯真人頭戴蓮花寶冠,身披五柳法衣,腰懸玉袋,他細眉長目,雙頰略顯消瘦,頂門上的罡雲兩朵,細細碎碎的流彩墜落下來,叮叮噹噹作響。
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少年人,頭戴銀冠,面容甚年輕,但一雙眸子之中,滿是堅定,一看就是堅定不移。
再往後,則是八對童子玉女,或捧香爐,或打香扇,或抱玉盒,或有經書,低眉順眼,規規矩矩。
看架勢,就是在等人,而且這規格,所等之人,一定不一般,得非常有地位才行。
畢竟這侯真人不但在真一宗中位高權重,而且還是大世家橫渠侯氏的人,本身實力強橫,背景又非常深厚。
侯真人用目中餘光瞥到自家的子侄時不時眺望落日臺高處,眸光之中,情緒莫名,他念頭一轉,有了判斷,笑道::“待你凝丹之後,自可高居之上。”
侯璋點點頭,沒有多說,但想起當日落選門中真傳,心裡還有一種鬱郁之氣。
自己只比李碧霄和蕭昕兩人差一點點,但這毫釐之差,卻讓自己不得不再等了一屆,以至於面對眼前的機緣,只能看,不能參與其中。
侯真人剛要繼續說話,驀然間,有所感應,就見極天之上,駛來一架飛宮,寶樑玉柱,朱窗綠門,不計其數的珠光系在檐下,搖搖擺擺的,每一下,都有七彩之光炸開,餘色灑下,瀰漫一方。
飛宮遁速驚人,但到了平臺之後,卻驟然靜止,浮在上面,一動不動。緊接着,飛宮門戶一開,從裡面走出一行人。
爲首的是個中年道人,一身青玄派的法衣,頂門上轉着一個曲柄玉如意,星斗繞於其上。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少女,扎着丸子頭,左顧右盼,一看就是古靈精怪的性子。
“裴道兄。”橫渠侯氏的侯真人見了,上前打招呼,笑道:“好久不見啊。”
“侯道兄。”來自於青玄派的裴真人見到熟人,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也道:“多次邀請你去我們青玄派,你一直沒空,這不,我就來了?”
“哈哈。”侯真人大笑,和裴真人聊了幾句,看着站在他後面長得鍾靈毓秀卻站在原地就給人一種蹦蹦跳跳感覺的少女,道:“裴道兄,這是伱的後輩?很出色啊。”
在他眼裡,這一位少女靈臺之中,有一種奇異之氣,看樣子天生而來,與衆不同。
裴真人則看向垂手立在老友身後,一副沉穩之相的侯璋,點點頭,道:“比不上你這後輩,這樣的心性,以後會大有作爲的。”
“走吧,我們到上面去。”侯真人引着裴真人,往山上走,道:“上面不少人等着我們。”
“走。”
裴真人大袖一搖,星光垂地,姿態從容,他出門在外,來到這裡,代表着青玄派,一言一行,都得得當。
裴雲秀落後半步,往左看,往右看,看的不亦樂乎。
遠處時不時有流光溢彩之氣,遊走不定,到了山中,或化爲驚虹,或成寶色,垂到地面,現出一個個的弟子,以煉氣境界爲主,三五成羣,向山上去。
一時之間,寶氣流轉,燦霞遮照,妙音聲聲,看上去熙熙攘攘,熱熱鬧鬧。
整個山中,到處是人,非常有趣。
裴雲秀眨了眨眼睛,小聲地問和她並肩而行的侯璋,道:“侯師兄,來參加丹會的人真多哦。”
侯璋看了眼離自己比較近,滿臉好奇又活力滿滿的自來熟少女,想了想,還是答道:“確實如此。”
門中幾大頂尖的世家一起號召,舉辦丹會,規格不小,賞賜驚人,自然引得人來。而且世家格外注重聲名,在這樣的丹會上,一旦有所表現,廣大門楣的話,對以後自己的發展大有幫助。
要不是他還沒凝丹,他都想參與一把了。
“原來是這樣。”
裴雲秀聽完後,用力點了點頭,幅度很大的那種,讓她的丸子頭上下晃動,極其可愛,她繼續向前,一邊走,一邊看,一邊繼續發問,道:“侯師兄,你看這丹會,誰能奪魁?”
“這個,”侯璋想了想,頂門上的真氣垂下光來,如銜寶珠,映照他的面容,他想了想,道:“此次大會,上臺者主要是新晉化丹子弟。”
“新晉化丹子弟,人數不少,但真正能脫穎而出的,並不是很多。”
“我的一位族兄此次丹成五品,已是我們橫渠侯氏中新晉化丹裡非常出色的了。”
裴雲秀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丹成中品已經是有資格衝擊元嬰境界的了,確實優秀。
實際上,絕大多數化丹修士都是下品金丹,而且以丹成八品和丹成九品居多。
“不過,”裴雲秀往前跳了半步,道:“真一宗各大世家也藏龍臥虎,此次又大張旗鼓舉辦丹會,肯定不會只有中品金丹登臺啊。有什麼人,丹成上品嗎?”
“丹成上品的,肯定有。”對於此,侯璋並沒有隱瞞的,道:“夏遠吳氏的吳中吳師兄剛凝丹歸來,雖不知道他具體丹成幾品,但絕對是上品金丹。”
“吳中。”
裴雲秀眸光動了動,她來之前,也簡單做過功課,知道這一位是真一宗的真傳弟子,天賦驚人,對方能丹成上品,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按照這丹會聲勢,應該不會只一人丹成上品。
“還有嗎?”
聽到裴雲秀脆生生的詢問,侯璋心裡馬上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還沒等他說話,就聽遠處有清越的玄音響起。
下一刻,一道道的燦白之氣貫通下來,日光一照,連天色都瀰漫上一層冷色,與之一碰,餘光不斷墜落下來,如不計其數的細針,又好像冬天裡的雨。落到地面上後,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蘊含着一種撲人眉宇的鋒銳之氣。
待燦白之氣到了山中,倏爾一收,走出四人,爲首的一個極其年輕,他一身青衣,袖長如雲,兩鬢垂下絲絛,綴着綠玉,幽幽的光墜入眼瞳,越發顯得清幽非常。即使這少年身後的兩男一女身上都丹煞之力涌動,看上去不凡,但和他站在一起,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會在其他人身上投半點目光。
裴雲秀和來人對了一下目光,似乎感應到對方眼中不可阻擋的銳利,那一種貫通所有的自信,讓她的細眉彷彿成了風中的小舟,來回搖擺。
一瞬間,她感受到沉甸甸的壓力,就撲到她的跟前,裹住她,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幸好的是,對方的目光一觸即收,她身上的壓力和冷意也立刻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不過裴雲秀看着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想着剛纔燦白的銳氣,宛若實質一般,讓人不可抵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的笑容比剛纔少了許多,問道:“這是什麼人?也要參加此次丹會的?”
她有一點不太相信,因爲對方身上那一種丹煞之氣太過驚人,不像剛晉升的化丹修士,即使那種晉升上百年苦練磨礪後的也不一定比得上他。
侯璋沉默了好一會,纔開口道:“剛纔來人是洛川周氏的周青周師兄,據說他也是丹成上品。”
“周青。”
裴雲秀點點頭,她隱隱聽過這個名字,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此次丹會自己真要開一開眼界了。
周青順着山道,往上走,他想着剛纔所見,開口道:“剛纔是青玄派的人?”
“是。”
落後半步的周玲玲點了一下頭,裙裾搖擺之間,膝前明光融融,她剛纔特意多看了幾眼,確實是青玄派的人。
“有外人在場,那得好好表現了。”
周青神情輕鬆,絲絛上墜着的綠玉搖擺,一縷縷的寒色凝而不散,不管宗門中或者世家裡的大人物有多少用意,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不多時,他們四人來到落日臺的峰頂。
上面早就搭起高臺,上起了一百零八根高柱,每一根上都鐫刻細紋,此時天光照在上面,氤氳一片的祥瑞之氣,隱隱的,似有龍騰虎躍,鶴飛龜沉,不一而足。
在同時,自極天之上,垂下一道極光,到臨近高臺之時,化爲一個巨大的華蓋,將整個高臺罩在裡面。細細碎碎的的七彩流轉不定,叮咚作響。
這一下,一種奇異的氣場展開,任何的其他都無法接近高臺。
“這就是丹會開始後,要稱量丹力的所在了。”
周青站在遠處,看向高臺,特別高臺內的一根根高柱,目光動了動。不愧是洞天真人都會來的丹會,這高臺和臺上的銅柱簡直是當成大型的法寶打造的。
周希白三人看着高臺,想着等會要在臺上稱量丹力,面對雲端上的真人,以及四面八方的世家子弟以及宗門的同門的審視,饒是他們能晉升到化丹境界,心志不凡,此時心情也不平靜。
在此時,有洛川周氏留在此地的人過來,和周青見禮,道:“青少爺,丹會快開始了,我領你入座吧。”
“走吧。”
周青等四人跟着領路的,沿着螺旋的木梯,上了一架懸空的飛樓裡。樓是用碧綠的竹子搭建而成,竿竿新綠,不染雜色,不少地方並未除去新葉,上面盛着霜珠,時不時地在葉子邊緣滾來滾去,別有一番精緻。
樓裡的桌椅板凳,也全是竹製,有着僕役和女侍,靜靜而立,隨時準備動作。
周青在居中位置坐下,正好看到對面不遠處的懸車之上,也有一人坐下,對方頭上戴冠,高鼻樑,深眼眶,在外的肌膚如披了一層銀白之色,讓人一看,就好像被刀割一般,非常銳利。
感應到周青的目光,對方也擡起頭,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遙遙一碰,轉瞬間,似乎有刀劍碰撞,鏗鏘有聲。周圍的人一聽,就有寒氣自背上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周青。”
“吳中。”
兩人都知道,雖然此次參加丹會的人雖多,但他們的競爭纔是大戲。
他們兩人贏的人,會真正一飛沖天,強勢崛起,成爲在他們勢力中舉足輕重的人。失敗的人,雖然憑藉丹成上品的資質,還會是他們背後實力的重點培養對象,但少了許多機緣,和勝者相比,就差太多了。
兩人此次在落日臺的交鋒,對兩人影響很大。
在極天之上,此時清氣上舉,驚虹貫空而落,下懸寶環,繽紛多彩的花色從裡面灑出來,洋洋灑灑的,把四下都氤氳上一中沁人神骨的香氣。
觀德真人端坐在一道虹光天橋上,背後乃一柄撐開的華蓋,上面墜着周天的星圖,團團簇簇的星色落下來,自然而然形成一種又一種玄妙的卦象,不斷生滅。
他正往下看,看到的是吳中和周青兩人的對視,在他眼裡,兩人身上的丹煞之氣升騰,道體之中,銳利之氣勃發,確實是把五氣四法之一的《靈命降金書》修煉到了非常深的地步。
最起碼,在化丹層次裡,兩人把《靈命降金書》修煉到這一種程度,絕對非常難得。恐怕就是自己手把手地教導,也就修煉到這種程度了。
只看資質來講,他們任何一個入自己的門下,也是合格的。
極天之上,還有一架雲榻上觀德真人的位置平行,上面端坐一位女冠,她一身素色法衣,整個人如在月輪裡,四下都是清冷的光,明淨無暇,一塵不染。
這也是一位洞天真人,來自於終南林氏。
終南林氏這個世家,雖然不像洛川周氏這樣出過飛昇大能,但這些年穩紮穩打,勢力越來越強。
從現在來看,終南林氏、橫渠侯氏、左丘蒙氏、夏遠吳氏、洛川周氏等,都是真一宗中頂尖的世家。
這一位女冠注意到了觀德真人的目光,笑了笑,道:“那就是吳中和周青吧,確實都不錯,我看任何一個,都能繼承道兄你的衣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