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霜風東來,瀟瀟暮雨自山外墜落,打在閣樓的臺階上,餘色落到四下,瀰漫一白。
三五隻翠鳥撲棱着翅膀,尾翼拖到地面,它們尖尖的鳥喙上啄起寶珠,把四下都映出一片晶瑩,不染凡塵。
周青從裡面走出來,他頭戴銀冠,身披法衣,上面繡真傳之紋,腰間佩一柄法劍,清幽的眸光裡,映出背後的金水之氣,颯颯作響。
看了一會天色,見差不多了,周青手一招,自天穹之上,徐徐垂下一枚懸空的圓環,此環不大,但內藏不計其數的符籙之紋,璀璨光明,好像純金打造一樣。
周青見此,走過去,用手一握,圓環之中陡然爆發出偌大光明,包裹住他的身子,化爲一道金虹,直奔天穹上徐徐飄出的玉靈寶真宮。
此飛宮是他晉升真傳之後,洛川周氏族中專門爲他打造的代步工具,朱門玉戶,寶窗金閣,吉祥之氣瀰漫,非常大氣。此次要前往鳳凰山觀看門中十大弟子的比試,不能過於寒酸。
來到玉靈寶真宮的內裡,室中一面伸出一截玉枝,上面不斷墜下金花,和地面一碰,形成大大小小的一圈又一圈的光暈,把四下照的明明亮亮的。
周青運轉玄功,不忘修煉,在同時,他馭使飛宮,前往鳳凰山。
路上無話,這一日,來到鳳凰山前。
周青待在玉靈寶真宮裡,默默修煉,反正飛宮裡有靈泉,足夠他修煉之用。
以他在金水相生上的造詣,只需要徐徐積累,時候到了,水到渠成,自可修煉到煉氣第四小境界陰陽境的圓滿層次。
時間不大,只聽轟隆一聲大響,自半空中傳來仙音,緊接着,妙聲一起,自然生香,化爲寶燈盞盞,懸於四下,再然後,一頭蛟龍攫鱗奮爪,托出一架華麗的雲車,周宣端坐在上面,整個人如置身於琉璃般的月輪裡,光彩耀眼。
見周宣出現,周青從飛宮中現出身形,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跟我來。”
周宣點點頭,駕馭雲車,在前帶路,領着周青,兩位出身於洛川周氏的宗門真傳弟子,進入鳳凰山。
進了山,繼續向前。
不多久,眼前出現一株參天大樹,枝幹如銅,交匝四下,天光投下來,落在枝葉上,在邊緣氤氳出大小不一的光暈,撲簌簌下墜。
時不時,會有金火激射,丹煙徘徊於枝葉間,瀰漫着一種沁人的香氣。
周宣看了看,尋到大樹上一架飛閣,招呼周青一聲,兩個人,一個下了雲車,一個出了飛宮,各自騰雲駕霧,投了過去。
毛鑫奕已經早早來了,正坐在閣中臨窗的一架雲榻上,她束着寶髻,斜插簪子,上繡着新月之紋,如懸空中,映照眸子清亮,不含一點雜質。
她見周宣和周青到來,搖手打個招呼,面上帶着笑容,道:“這裡。”
周青也找一個雲榻坐下,看向外面,就見再遠處,茫茫的雲海,擴之東西,散於南北,幾乎不見盡頭。雲海之上,矗立着一座座的雲臺,瑞氣祥雲氤氳其上,看不清楚。
周青看到這裡,開口問道:“還沒開始?”
毛鑫奕擡頭看了看天色,一挑眉,答道:“快了。”
話語剛落,就聽一陣陣悠揚綿長的鐘聲自東勝陸洲深處響起,繼而擴展到整個宗門,凡是真一宗門下,在山門中的,不管是外門弟子、內門弟子、真傳弟子,全都聽到鐘聲,如在耳邊擊鳴。
這鐘聲一響,在東勝陸洲一座座最頂尖的福地,甚至洞天裡,俱是飛出一道道的寶氣驚虹,齊齊往鳳凰山方向來。
一時之間,陸洲上空,虹彩懸空,驚雷密佈,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氣象,紛至沓來。
“開始了。”
周宣眼瞳之中,瀰漫上一層琉璃玉色,映照出陸洲上空的一道道的光,他開口道:“門中的十大弟子,以及有志於此次十大弟子比試的,正在趕來。”
“孫師兄也加入此次十大弟子比試了。”
毛鑫奕美眸之中,第一次出現明顯的羨慕之色。
她雖然實力不弱,但短期之內,根本沒有衝擊十大弟子的可能。
因爲要競爭真一宗的十大弟子,必須背後的勢力傾力支持,很多時候,還需要有洞天真人表態才行。
毛鑫奕背後的勢力好不容易在上一屆推上一人上位十大弟子,現在正在“還債”,休養生息,肯定不會再支持毛鑫奕上位。
周青沒有說話,他離競爭門中十大弟子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於是他目光盯着眼前的一片蘊含,靜靜等着,要一觀宗門中十大弟子的風采。
時候不大,只聽一聲響,然後天穹之上,驀然大放光明,一道威勢絕倫的大日飛奔而來,後面赤彩流霞,燎空飛焰,緊隨其後,即使隔得很遠,都能感應到一種強烈的灼燒之感。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投到火爐裡,眼前金火亂冒,煙熏火燎。只一瞬,大日落到雲海上的一座雲臺上,一時間,整個雲臺好像被點燃了一樣,一股赤光沖霄而起,染得天上一片胭脂之色,紅彤彤的,濃的化不開。
周青坐在寶樹的閣樓上,看着雲海上的雲臺,他擡起手,眼前似有大片大片如火燒雲一般的異色涌入過來,撲在自己的眉宇間,凝成大小不一的火焰赤輪,不斷轉動。
那種源源不斷的火焰,蘊含着焚燒一切的蔓延,真實到讓他都要忍不住用真氣抵擋。
不過周青知道,這是錯覺,對方的玄功再霸道,也不可能隔這麼遠讓自己受傷,他識海之中,神魂劇烈搖晃,生出一圈又一圈的寶輪,束之幻象,打破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把《昊日萬陽書》修煉到這樣的程度,不愧是十大弟子。”
他看得出來,這是來人把真一宗五氣四法之一的《昊日萬陽書》修煉到極可怕的境界,纔有如此威勢。
周宣看了一眼,他身爲早幾屆的真傳弟子,也早早結丹,對十大弟子有着一定的企望,所以只一掃,就知道來者何人,道:“來人是夏遠吳氏的吳所謂。”
“夏遠吳氏的人。”周青聽了,目中閃爍着異樣的光彩,他盯着雲臺上經久不滅的赤光烈焰,點了點頭。
他和吳中的競爭,關係到觀德真人這樣一位洞天真人,關係到觀德真人的長陵妙真御道洞天,牽扯實在太大。正如洛川周氏對自己進行大力支持,夏遠吳氏肯定也會對吳中鼎力相助。
他和吳中的競爭到了最激烈之處,未嘗不會和這一位夏遠吳氏的真傳弟子碰一碰面。
周宣見周青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他所想,沒有說話。
對於周青的機緣,即使他是早幾屆的真傳,第一次聽聞後,也有羨慕。畢竟對真傳弟子來講,一旦成功,也是有一飛沖天的姿態,這非常難得。
可在同時,他也知道,裡面的競爭之激烈殘酷,也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周青剛要說話,驀然有所感應,他擡頭看去,極天之上,浮現出一團碧雲,此雲初始之時,只有一點,須臾之後,化爲半畝大小,被天光一照,有一種說不出的森綠。只一看,彷彿置身於竿竿新竹之下,濃郁的生機,撲人口鼻。
碧雲飛的很慢,到了雲臺之上,往下一落,卻好像雨後的春筍一般,不斷擴張,一片又一片的青色葉子墜落下來,飄飄搖搖,一種難以形容的天籟之音,響徹四下。
“《妙青參合功》。”
周青眼眸之中,放出光來,看着高臺上的碧雲,竿竿晴色上涌,生機煥發,似聽到驚蟄後的雷鳴,旺盛的生機,掩都掩不住,鬱鬱蔥蔥上升。
他在太和島的開府大典之時,和左曼殊交過手,對方修煉的《妙青參合功》中的青合真氣的堅韌,以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生機,令他印象深刻。
即使他修煉了《元皇化龍圖》和《靈命降金書》兩門玄功,還施展了陰蝕寒水和飛金帝白輪兩道道術,但還是在短時間內破不開左曼殊的防禦。
在他的印象裡,左曼殊在《妙青參合功》上的造詣很強。
可人比人會死,貨比貨會扔,和場中的十大弟子一比,左曼殊所修煉的《妙青參合功》簡直如花拳繡腿一樣,都是虛架子,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這樣的《妙青參合功》纔是真正的《妙青參合功》,纔是傳承上萬年的上玄門真一宗的鎮宗五氣四法。
“又來一位。”
周青還沒轉過念頭,再遠處,傳來一聲鏗鏘之音,非常清越,繼而鐘鼓發音,金石碰撞,半縷霜白的煙氣突兀冒出,然後左右一搖,霎時有千條白光閃爍,森然耀眼,銳利之氣,還要壓過剛剛的兩位。
“《靈命降金書》。”
周青眼瞳裡面,一時之間,滿是霜白,雙耳之中,也滿是刀劍之鳴,他連看都不用看,只一感應,就知道,來人修煉的是五氣四法之一的《靈命降金書》。
“《靈命降金書》。”
周青唸叨一聲,如果說《昊日萬陽書》和《妙青參合功》兩門玄功他是霧裡觀花的話,碰到他也修煉的《靈命降金書》,他感應前所未有的強烈。
在他的感應裡,剛纔入場修煉《靈命降金書》的那一位如同懸於天上大日,綻放無量燦白的光,煊赫耀眼,森然銳利,而自己與之相比,連一顆最不起眼的星斗都算不上。
兩者的差距,實在太大太大。
“這樣的造詣,”
周青認真地感應着對方身上的氣機,他用神識觀察着從遠方而來,落於自己跟前的金芒。
金芒一出,不計其數的篆文自裡面冒出,然後滴溜溜一轉,倏大倏小,每一個碰撞,都有森然的殺機激烈,貫通四方,彷彿只一下,把人刺穿。
當你覺得眼前無堅不摧之時,光芒一轉,又有一種迅疾,一種隱秘,一種搖動,不同變化,盡在其中。
《靈命降金書》是一門金行玄功,但其闡述的金行之道,到了極深程度,到了爐火純青,已經不侷限於人們對金行最直接的理解,比如銳利,而是囊括所有,應有盡有。
周青努力地用神識感應,將所得所悟,全收入神魂,面上的神情越來越嚴肅。
他通過寶經院的靈金大殿一行,先是觀殿中諸多道書,領悟自己的金行之道,引得異相,後來又觀《靈命降金書》真本,了悟玄功真意。待回到太和島,再修煉《靈命降金書》如有神助,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這樣的順風順水,讓他內心自然而然有一點心高氣傲,覺得《靈命降金書》雖然玄妙,但自己盡在把握。
可今日一見,見到高臺上的那位修煉《靈命降金書》的十大弟子全力運轉玄功後,所形成的威勢,硬生生當頭棒喝,讓他知道,還是膚淺了。
《靈命降金書》作爲真一宗的五氣四法之一,作爲能從煉氣境界修煉到長生境界的最頂尖功法之一,蘊含着匪夷所思的玄妙,觀之不盡,求之不能。
縱然玄功的煉氣層次的各種妙術法門,自己也認識不夠,並沒有達到圓滿完美的程度。
周青想着,體內的靈金真氣驀然而動,燦然的白光自靈竅中,到經脈裡,再到骨骼裡,最後從皮膚中滲出,把外面都染上一層銀白,隱隱放出光來。
在同時,他身上的氣機變得不再和往日一般穩定,而是如波浪般,起起伏伏,來來回回。
“嗯?”
同是修煉《靈命降金書》的周宣,最先感應到周青身上的異常,他轉過頭來,看向周青,發現他氣機的波動,就是一怔。
“不好。”
周宣眼皮一跳,他知道,剛纔入座的那位在《靈命降金書》上的造詣高的可怕,甚至很多人都稱呼他爲宗門中真人之下第一人,由此可見,其所修煉的《靈命降金書》何等厲害。
但他沒想到,周青只觀對方的氣機,居然有所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