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副掌院。”
周青聽了,眸子之中,如落雨色,一片幽深。
鬥雷院裡,掌院一正三副。
掌院乃洞天真人,主持全院事務。餘下的三位副掌院,都有具體分工,各司其職。
眼前這一位提到的蘇副掌院聽說乃寒門出身,如今已是元嬰三重的大修士,執掌鬥雷院的人事,乃一位詞嚴義正不苟言笑的真人。
他親自把關,不知是好是壞?
“我們進去吧。”
黑袍修士點到爲止,他引導着周青,進了門樓,再往前,抵達一個偏殿。
剛到臺階下,上面忽有亂雲開斂,忽雨忽晴,再然後,驀然收起,走出一個青年人,五官看上去並不出衆,唯有一雙略顯淡金的雙眸,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青年人看到周青,眸底深處,一抹好奇一閃而逝,不過他沒說話,只衝周青點點頭,笑了笑,就大袖搖擺,走了出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看來是報名的。”
周青想到對方身上丹煞之力,如遠山過雨,翠色微動之際,偏偏晴雲西來,有一種陰極陽生,面上不動聲色。
在自己和那一位放出風聲後,還敢來入局的,確實有幾分本事。不過到底如何,手底下見真章就是。
想到這,周青灑然一笑,姿態從容,擡步進入偏殿。
一進去,就有一種秋江白色,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一震。再仔細看,一個黑冠黑袍修士正在案前,整理玉冊,案上放置一枚蟠螭紋銅印章,複雜的雲紋和雷紋簇擁中央的龍盤虎踞之相,絲絲縷縷的紫青氤氳出來,有一種莫名的冷意,讓人一看,就心生畏懼。
除此之外,也有幾個黑袍修士,俱是坐着,一言不發,只有衣袖之上的雷紋和星紋,不時閃爍寒色。
一瞬間,周青只覺得,這看上去不大的偏殿裡,一道道審視的目光投了過來,恍如實質,似乎刀劍一般,刺入自己的道體裡,錚錚然有碰撞的玉音。
周青挑了一下眉,站着不動。
殿中的人身上的氣勢不同尋常,一看就經過殺伐,但他已歷三世,見過生死,經過輪迴,與那些相比,這樣的動靜不過是春風拂面而已。
此間的黑冠黑袍修士見周青如此,面有詫異之色,微微一笑,道:“可是太和島周青?”
對方即使沒有上位鬥雷院的掌旗使,但還是門中真傳弟子,一島之主!
周青點了一下頭,按照規矩,接下自己的真一令,放到案上,立刻有耀眼的光暈升騰起來。
一看這,黑冠黑袍的修士神情嚴肅起來,他拿起真一令,看向周青,聲音沉沉的,再次開口道:“周島主,報名之前,我還得提醒再提醒你一句,鬥雷院和門中其他地方不同,即使成爲掌旗使,很多時候,也必須隻身犯險,你可想好了?”
鬥雷院主殺伐,當對外之時,天知道會遇到何等兇險,歷史之上,掌雷使這一級別隕落的,也不是沒有。
甚至在鬥雷院的歷史上,都有副掌院級別的大修士死於鬥法之中,喪命於外。
周青聽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道:“知道。”
“那就好。”
黑冠黑袍的修士又深深地看了周青一眼,拿起他的真一令,往案上的蟠螭紋章銅印前一遞,下一刻,一陣無形的波動展開,這是在登錄信息。
片刻後,異象散去,黑冠黑袍修士把真一令還給周青,笑着道:“真一令,丹成一品,初入化丹,不管任何一項,只要能登臨院中的掌旗使,都算打破了門中掌旗使的紀錄了。”
這個“紀錄”,實是有一種不善之意,周青心裡一沉,但他天賦驚人,又有大背景,倒也沒有什麼驚懼,只是道:“紀錄不紀錄的,都是小事。”
黑冠黑袍的修士一聽,不再多說,只是從案頭上拿起一道木牌,交給周青,道:“待報名結束,院中立刻進行審覈,能通過的,院裡會立刻召集,進行一次見面。”
“周島主這幾天就暫時住在院裡吧,省得來回跑,耽誤了事。”
“好。”
見沒別的事,周青接過木牌,離開偏殿,走了出去。
周茉珠一直等在外面,見周青出來,迎上來,問道:“怎麼樣了?”
周青把裡面發生的事情大體講了一遍,拿出木牌,讓這一位族姐看了看,道:“報名,見面,以後還會有考驗,倒是規矩森嚴。”
周茉珠衣裙之上,鏤紋被風一吹,如蝴蝶栩栩然在林杪,她微微仰頭,看向偏殿方向,用不大的聲音,道:“掌旗使這次位置拿出來,不止外面盯着,院裡也虎視眈眈的,這樣的局面下,肯定得嚴格把關,保證公平公正,不讓有閒話流出。”
周青點點頭,其他不講,最起碼肯定程序上公正才行。
“先帶你去青雲臺吧。”周茉珠一按佩劍,道:“院裡安排伱們在青雲臺暫住,這在我們鬥雷院可是好地方,不比一般的福地差。”
想一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敢報名競爭鬥雷院掌旗使的,俱是宗門中嶄露頭角的新銳,這樣的人物有實力有背景,不可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路上無話,周青在周茉珠的引導下,成功入住青雲臺裡一座臨水的寶舍。
送走周茉珠後,周青站了一會,迴轉寶舍深處。
那裡正有一株大樹,蓊鬱森幽,一道道氣根垂下,滿是勃勃的生機,自成雲雨,淅淅瀝瀝而落。在樹尖的合攏之處,搭建一架純木的小樓,四面開窗,玲瓏如玉,雲氣出入其間,白茫茫一片。
周青順着夭矯如虹橋一樣的樹根,進入到樹上的木室內,在臨窗的木榻上坐下,眸子之中,一片幽深,比外面雲氣深處都要深沉。
今日報名,看上去平平靜靜,但於無聲中聽驚雷,他還是能察覺到,鬥雷院中對自己並不算友善。甚至隱隱的,還有一種抗拒。
對於此,周青並不算太意外。
因爲根據他所知,對鬥雷院的這個掌旗使有心思之人,屬於鬥雷院的子弟。愛屋及烏之下,鬥雷院的辦事人員肯定對自己這個所謂“過江龍”沒多少好感。“算你運氣不好。”
周青想到此事,心裡一笑,對方也是倒黴,以前達不到任職鬥雷院的掌旗使的標準,好不容易可以了,又碰到門中風雲激盪,席捲上下,不能如往日般內定,只能老老實實與自己等人競爭。
只能說,修煉上的事兒,計劃不如變化快。有的機遇,可不會一直等你,你抓不住,以後可能就變了。
世事無常,就是如此殘酷。
周青想着事,閉上眼睛,聽着外面因爲過於潮溼,水氣形成細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氣根上,越發洗的翠綠一色,他調整自己的狀態,打磨已經掌握的三門神通。
鬥雷院主殺伐,少不了可能有鬥法,和其他競爭者相比,自己境界修爲差一截,但可以在別的地方進行彌補。
掌旗使,勢在必得!
離周青不遠處,也有一處寶舍,其建在半山腰上,夾道兩側細竹森森,長鬆古柏夾雜其間,風一吹,蒼翠之色,撲簌簌而落,一下子涌到臺階前,如綠雲一般,凝而不散。
站在上面,綠翠襲人衣,讓人神骨一清,連體內的丹煞之力中的躁動都撫平下來。
王懷站在臺階上,眺望遠處,隱隱看到,正有一道筆直的雲氣冉冉升起,到了半空中後,冉冉散開,裡面錦繡一片,似有燦金之色,四下流轉,蘊含鋒銳之氣。
這一位青年人已經半點不見當時聽聞鬥雷院掌旗使要拿出來競爭的暴怒,他眉宇間一片深沉,看向雲氣,開口道:“那一處是周青?”
“是。”身後侍奉的幾人,有一雪膚大眼的少女,她手中捧着一件玉冊般的法器,不斷翻動,道:“周青報名之後,立刻入住了。”
“周青。”
王懷眸光之中,深沉漸去,鋒芒上浮,他望向雲氣方向,身上的氣勢攀升。
不同於其他的報名者,周青這一位洛川周氏的真傳弟子在鬥雷院放出空懸的掌旗使位子後,就已經通過族中的渠道發聲,要進行競爭。
甚至洛川周氏族中都有重量級人物來鬥雷院,上下活動,營造聲勢。
周青報名,必不可少。
只是王懷一想到和一位比自己入宗晚如此之多,偏偏又是丹成一品的絕世天才的同門競爭,心裡的感受一直非常複雜,有憤怒,有震驚,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
後面的少女不知道王懷所想,她眨着大眼睛,道:“周青再丹成一品,也只是剛入化丹,和少爺你在境界修爲上有不小的差距。”
“更何況,在鬥雷院中,我們有主場之利,這也是不可忽略的。”
身爲鬥雷院的子弟,上下關節早就不打自通,雖然因爲有門規在上,又有不少人盯着,不能明目張膽做事,但最起碼,其他人該有的,自家少爺肯定有。其他人沒有的,自家少爺也可能有。
這樣的地利和人和,雖不多,但在這樣激烈的競爭中,說不定就能成爲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呢。
王懷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着,這次競爭對他來講至關重要,如果此次上位不了,以後再尋這樣一個要職那就非常困難了。
王懷想着競爭的各個環節,再遠處,山風一道,竹影和鬆色一起,明滅不定,林暮有無,整個四下朦朦朧朧裡,看不清楚,正如自己的前途一樣。
如真一宗這樣的上玄門,固然掌握着長生的道路,可每一步向前都有很多競爭者,只有不斷超過,才能進步。
難是難,幸好前面有路。
且說龐仁顯待報名完畢,且所有材料審覈完畢之後,細心整理成冊,他用手扶了扶頭上的黑冠,壓着蟠螭銅紋印章,又仔仔細細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看了一下外面,孤月正白,冷輝照在窗前,如一層秋色鋪展,細細碎碎的,天確實已經晚了。
龐仁顯搖搖頭,站起身來,收拾玉冊。
旁邊有人見此,不由得,道:“這麼晚了,你不休息一下?”
表面上看,他們只負責一個簡單的報名,但報名之下,有許許多多的工作要做。他們一口氣做下來,不休息,即使每個人都有修爲打底,也是身心俱疲。
“不了。”龐仁顯收好玉冊,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話,道:“真人等着要,正事要緊。”
出了偏殿,左折右折,龐仁顯來到一處明顯更宏偉的大殿前,待門前的童子稟告之後,他拿好玉冊,走了進去。
外面看是宏偉的大殿,但進去之後,卻不見穹頂,好像半個橢圓形的星空直接覆蓋下來。時不時,就會有一顆大星亮起,驟然而明,待達到鼎盛之時,倏爾一下墜落,落在大殿的玉石磚面上。
星斗落到玉磚上,無聲無息,但只一接觸,就化爲斑斕的光暈,向四面八方擴展。
整個大殿之中,上是星空,下是星圖,有一種玄妙之色。在中央高臺上,雲榻上,端坐一位真人,他面色平靜,身上披着的法衣有着周天星圖,手裡的法器如鎖鏈,又像雷霆,蘊含着森然的威勢。
龐仁顯進來後,先稟告了報名的情況,待道童接過他遞過去的玉冊,轉交給上面的真人後,他繼續道:“報名之後,我們梳理了一下,打了個簡單的分。”
這個打分,可不是亂打的,而是有一個細則,他們比着細則,一項項地捋下來,非常嚴格。
當然了,人不是玄門中煉製的戰鬥傀儡,有着自己的主觀判斷,打分有高點有低點的,也正常。
上面端坐的真人打開玉冊,翻開之後,看着王懷列在第一位,又看到周青列在第三位,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垂手不動,黑冠黑袍的龐仁顯,暗自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管如何,還是有底線的,守住底線,那就還可以。
想到這,這一位真人收起玉冊,一擺手,用一種鏗鏘有力又不容拒絕的語氣,道:“此事就這樣了,你不用再管了。剩下的,我和蘇副掌院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