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辰先是一愣,隨即點頭道:“三小姐堅貞不渝,沈煉一定會來漣城讓她瞑目的。”
龍希風深目含義重重,沉默走開不再說話。
宣離帝一衆啓程時,馬隊上空忽然傳來鳥雀的鳴叫,龍絡掀開車簾擡頭尋去,“雀兒,雀兒!”龍絡朝翠雀不住的揮着手,可翠雀只是在上空盤旋,卻沒有落下的意思。
“是龍筱的鳥?”沐青辰眯眼看着。
“筱兒從小養到大的。”龍絡鳴起哨音招呼着翠雀,“筱兒不在了,我要把雀兒帶走。”
哨音響起,換做往日翠雀早已經朝龍絡飛去,可今天,翠雀聽見哨音卻遠遠的飛開,飛過龍府連綿不絕的屋檐,朝着南方不見盡頭的密林振翅飛去…
夏族,密林
龍筱跟着夏夷歡走了半日,她雖然也不是足不出戶的深閨貴女,可徒步大半日也是累得不輕,一日多才吃了幾個果子,龍筱早已經餓的直不起腰來,但也不想讓旁人看見自己不爭氣的模樣,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金磐身後,硬是沒有哼哼一聲。
金磐不時回頭去看,想着這個龍家千金什麼時候纔會一屁股倒地不起,見龍筱一撐到底的決心也是嘖嘖稱奇,再看她腳上的緞鞋已經被荊棘刮破,怕是已經傷了腳也說不定。金磐略加思索,快步追上最前面的夏夷歡,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夏夷歡頓住步子,轉身朝龍筱走去,黑衣暗衛卻沒有停下,仍是隊列有序的快步走着。龍筱擡頭見夏夷歡走向自己,趕忙挺直身子生怕被他看出什麼。
夏夷歡俯下身子,龍筱纔要退後已經被他按住腳踝,疼的痛喊了聲,夏夷歡掀開她的裙角,只見她的緞鞋底早已經被荊棘劃破,腳踝處也是血跡斑斑被刮傷了不少。
“走不了就吱一聲,死撐着做什麼?”夏夷歡蹭去手上沾染的血跡,擡眼看着龍筱。
不等龍筱開口,夏夷歡已經一下把她橫抱起來,就像在冰窟裡,把她從冰面上抱起那樣。龍筱又餓又累,也真是走不動了,可被這狼一樣的男人摟抱着也是大氣也不敢喘,正心慌的檔口,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嚕叫了起來,龍筱連着手腳都臊紅一片,哭喪着臉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纔好。
夏夷歡低低笑了聲,將懷裡的龍筱又抱緊了些,“就到了,那裡有熱湯,有熱菜,管你飽。你龍筱自小哪有吃過苦頭,想不到跟着我的第一日就受了那麼多委屈。不會有下次了,這是我答應你的。”
龍筱揉着衣角也不應他,夏夷歡懷抱着她輕盈的身體,卻如同抱着世上千金不換的珍寶。
約莫又走了大半個時辰,密林像是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闊,連綿不絕的綠山草地,還有大潭的湖水一一映入眼簾,燕國雖然還不到五月,可南方已經先一步入了初夏,山野草地裡滿是斑斕盛開的花朵,引得蝴蝶撲翅,鳥雀歡鳴,仿若人間仙境一般。
——檀幽谷…
龍筱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沈煉帶自己去的檀幽谷,那個隱秘的谷底,也是和這裡一樣鳥語花香,如夢似幻。
“檀…檀幽谷…”龍筱癡癡低語。
“什麼?”夏夷歡貼近龍筱的脣,“你說檀幽谷麼?那是什麼地方,你去過?”
龍筱咬脣垂下眼睫,夏夷歡隱約感受着她身子的顫抖,低聲道,“我去過很多地方,沒有一處比得上這裡。你口中的那個檀幽谷,也一定比不上。”
龍筱從龍希風嘴裡聽到過不少關於夏族的描述,她也從不信燕國人關於這個蠻夷之邦的傳聞,夏夷歡冷酷莫測,金磐魯莽狂放,玉修羅神秘嫵媚…但他們都不是殘暴血腥的人。尤其是當她自己踏入這塊土地,這樣的地方怎麼也不會養育出嗜血好戰的子民。
龍筱絮絮的想着,頂了頂夏夷歡的臂膀道,“放我下來。”
夏夷歡聽在耳裡卻沒有鬆手,他貪戀上這種感覺,霸佔着自己鐘意的人,她卻對自己奈何不得。
金磐擦了把額頭的汗,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大步朝這邊走來,揉眼一看,金磐扭頭急喊,“歡爺,昆將軍來了。”
——“昆…展?”龍筱脫口喊出這個名字。
“不是昆展,他叫昆鵬。”夏夷歡放下龍筱,轉身迎風道,“他多年前到過你們龍家,化名昆展做了你家的金刀護衛,你大姑姑甘願與之私奔的人,就是他。”
昆鵬步步走近龍筱的視線,龍筱大眼迎着日頭有些看不大清他的臉,他身材高聳魁梧,如果說夏夷歡是一頭狼,那眼前的昆鵬就是一隻野豹,渾身滿是血腥煞氣的野豹。
龍筱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幾步想把他看的清楚些,金磐扯開她的臂膀,“三小姐,你還是離他遠些,昆將軍,可是會吃人的。”
金磐話音才落,昆鵬已經到了他們跟前,見夏夷歡帶回來一個女人,昆鵬兇悍的臉上滿是怒意,再看他兩手空空身上連顆血沫子都沒有,更是怒火中燒,伸手就要去摸腰間的佩劍。
——“昆將軍息怒!”金磐慌忙單膝跪地,“息怒。”
“你是什麼人!”昆鵬喘着粗氣瞪着龍筱,這個陌生的少女生了一張他似曾相識的臉,黛眉悠遠,星眸明亮,脣紅齒白,清瘦窈窕,她梳着自己熟悉的彎月髮髻,她如果笑起來,一定也是眼如彎月,明麗可人。可她沒有對自己笑,她大眼直直的注視着自己,清澈的瞳孔裡竟藏着怨恨惱意,“你是什麼人!”昆鵬俯身逼近龍筱。
龍筱恨他害了龍怡悠半生,也不怕他的來勢洶洶,頂着嗓子道:“你就是昆展?”
“昆展?”昆鵬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有人對自己喊出這個名字,他狠狠瞪着龍筱,像是要把這個陌生的少女看穿,“你從哪裡知道這個名字?”
龍筱毫不示弱道:“你害了我大姑姑半生,還怕我知道你名字麼?”
——“你大姑姑?”昆鵬驚在原地,“你是…你是,龍…”昆鵬大手用力扯住龍筱纖細的手腕,青筋凸起扯的龍筱的骨節吱吱作響,龍筱疼了喊了聲,卻怎麼也抽不出手。
夏夷歡箭步上前按住昆鵬的手背,低聲道:“她是龍怡悠的小侄女,龍三筱兒。”
——“龍筱…”昆鵬沒有鬆手,猙獰的臉貼近龍筱緊蹙的眉頭,他要看清這個少女,這個龍家的女兒,龍筱和龍怡悠長的有幾分相似,都有一雙清澈見底的靈動眼睛,瞳孔黑亮宛如鏡湖,鼻尖圓潤俏皮,紅脣鮮嫩,昆鵬似乎看見了二十年的龍怡悠,大眼閃動着衝他婉婉一笑,大眼頓時如月牙一般可人,讓人永遠也不會忘懷,“龍筱!你是龍戎的女兒,你是龍筱。”
昆鵬粗糲的手掌霎時鬆開,迅雷般勒住龍筱的頸脖,龍筱始料不及,一口氣沒提上來,粉臉一下子煞白一片,拍打着昆鵬的手努力掙扎着。
——“昆將軍!”夏夷歡伸手去拉昆鵬,卻被昆鵬一掌推開,“別傷了她。”
昆鵬又使了些力氣,龍筱軟軟的垂下臂膀,眼睛都失了神采像是快要斷氣的模樣。
夏夷歡顧不得許多,一拳擊向昆鵬的手腕,昆鵬驟然鬆手,龍筱劇烈的喘上氣,咳喘着滑倒在地,瞪着昆鵬說不出話來。
“昆將軍。”夏夷歡擋在龍筱身前,“你不能殺龍筱。”
“龍家除了怡悠,個個都該死。”昆鵬怒視着龍筱吼道,“都該死。”
“龍筱自懂事起就陪在龍怡悠身邊,我進過龍府,親眼見龍筱對這個大姑姑無微不至,龍怡悠只認這一個小侄女,要是沒有她,龍怡悠這些年日子怕是更加難過。昆將軍要是真殺了龍筱,等龍怡悠恢復神智,一定不會原諒你。”夏夷歡堅實的身體牢固的擋在龍筱前頭,像是天塌下都會替她擋着,利劍穿心也不會讓開。
“龍家害怡悠至此,一個女兒待她再好也是遠遠不夠償還。”昆鵬直瞪着夏夷歡道,“你讓開,是不是要我連你一起殺。”
“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了她,包括昆將軍。”夏夷歡一字一句緩緩說出,金磐直愣愣的站在邊上,後背的薄衫早已經溼漉漉的黏在了身上,額頭上的冷汗滑到了鼻尖都忘了去擦。
“不會讓任何人傷了她?”昆鵬重複着道,忽的大笑出聲,陰狠的打量着夏夷歡冷酷卻深藏溫情的鷹目,頓悟道,“我早該想到的,夏夷歡,什麼瞞住冰窟之謎是爲了兵不血刃殺了宣離帝,你,分明就是包藏私心。你是爲了你身後這個女人,你兩手空空沒有帶回宣離帝和龍戎的首級,卻只帶回了龍筱。夏夷歡,你愛慕龍女棄夏族大計於不顧?你想死。”
金磐腿肚子一軟跪在了地上,哀聲道:“昆將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昆鵬理也不理金磐,手心摸向腰間的佩劍,瞬時拔出青光熠熠,劍鋒直指夏夷歡的咽喉,離着他微動的喉結不過半寸,“你想死!”
夏夷歡面對着寒氣逼人的劍鋒也沒有絲毫畏懼,指尖輕輕推開劍刃,輕聲道:“昆將軍,你是神武大將軍不假,可我也是族長親封的將軍,你這樣拿劍指着我…不太好吧。”
昆鵬冷笑道:“你善戰勇猛不假,可你已經包藏異心就要對夏族不利,就算我殺了你,族長也無話可說。”
“這是我的地方,昆將軍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殺了我?”夏夷歡挑眉一笑,就像在蒼都和沈煉比武時那樣,沉着淡若,彷彿還未出劍,就已經看到了必勝的結局。
他身後的龍筱是有些怕的,就算有夏夷歡無懼的擋在自己前面,她還是怕瘋子一樣的昆鵬不顧一切的殺了自己。龍筱在漣城長大,過慣了愜意安逸的日子;就算陪姐姐去了蒼都,宮裡人敬畏龍女,多少也會避讓順從着她,就算瑛貴妃再跋扈,也不可能把龍女逼出皇宮,更不敢謀了她們的性命,何況,還有沈煉一直在自己身邊。
龍筱不知道夏夷歡到底能不能救下自己,夏族荒蠻,眼前的昆鵬像一頭癲狂憤怒的獸,隨時會把自己撕裂吞吃,連骨頭都不剩。
昆鵬的劍沒有再更近一步,深目含義叵測的對視着篤定的夏夷歡,又幽幽向下看着倒地的龍筱,定格在她腰間墜着的狼首木雕上。
——“那是你家族的徽牌。”昆鵬冷笑了聲,“看來你早就送給了龍筱,你一早就和大燕,和龍家勾結,夏夷歡,你好大的膽子。”
夏夷歡沒有躲閃他逼視的眼睛,脣齒輕張道:“當年昆將軍要是可以帶走龍怡悠,不也會把她帶回夏族?我又爲什麼不可以把龍筱帶在身邊?昆將軍是過來人,我的心思,你該最懂。”
——“你!”昆鵬被戳到痛處,手腕一個使力劍鋒直朝夏夷歡咽喉急進,劍氣剛烈,雖然在毫髮間猛的頓住,可還是在他頸邊劃開一道血痕,細密的血珠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