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歡轉過身,火光映在龍筱可人的臉上,長睫覆目鼻尖微動,抱着身子蜷做一團,龍家的貴女哪裡受過這樣的顛沛…夏夷歡仰頭看着寒星點點的夜空,他希望上蒼引導着自己走下去,引導着他和龍筱走下去。
漣城龍府
龍希風帶人在鏡湖打撈了一整天,卻還是隻帶回了龍筱的一隻鞋。小葵嚎啕大哭了整日,在看到那隻黛青色的緞鞋時,這個迷糊的丫頭忽然止住了哭聲,她清楚的記得,龍筱深夜溜出去時,穿的根本不是這雙緞鞋,絕對不是。
小葵腫的像桃子一樣的眼睛怯怯看向面容哀慟的龍希風,“大少爺…”小葵擡手指向他手裡攥着的緞鞋。
——“小葵。”沐容若敏銳的審視着這個哭了一天的婢女,“這是你家主子穿出去的鞋麼?”
小葵饅頭一樣胖鼓鼓的手心蹭了蹭滿臉的眼淚鼻涕,撲通跪在了龍希風跟前,哭嚎又起:“大少爺,這是三小姐昨晚穿着的鞋,小葵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它!三小姐,三小姐,奴婢有罪,奴婢沒有拉住三小姐!”小葵哭嚎着就要去撞牆,眼疾手快的小玥趕忙扯住她,兩個婢女嚶嚶抱頭大哭着。
——“哭的人心煩意亂!出去!”沐容若呵斥道。
小葵偷瞄了眼龍希風,又嚎了幾嗓子才被小玥連拉帶扯的拽出屋去。
沐青辰走近端坐着着宣離帝,拂袖跪地道:“回稟皇上,龍大少爺帶人苦尋一日,三小姐只怕是沉入湖底,或是…被暗涌捲去深處…皇上恕罪。”
宣離帝面露哀色,擡了擡手背道:“起來吧。也許這就是筱女的命數。”
——“司天監卦象所說。”龍梨鳳目幽幽瞥向一日蒼老了十歲的大哥龍戎,“大燕此戰要轉危爲安,太子要速娶龍女爲妻。這龍筱投湖死了,卦象所言又該怎麼做?難不成,就棄天命於不顧了?”
沐青辰耳邊一陣嗡嗡,俊臉瞬時煞白,他不像自己的父親那樣玲瓏善言,生澀年輕的他哪裡說得出什麼話反駁龍梨,只得看向龍戎巴望着這位龍城主護下自己僅剩的二女兒。可龍戎深目緊閉,幹脣也緊緊合着,像是無言以對一般。
——“皇上。”沐青辰見沒人幫自己,一個狠心又跪在了地上,“臣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龍梨捻起帕子淺笑道:“本宮的意思是,天命不可違,就算龍筱死了,還是要有龍女做太子妃的,本宮的大哥又不是隻剩龍筱一個女兒,這不是…還有二女龍絡麼?”龍梨說着還看了眼宣離帝。
沐青辰粗喘着氣,朝宣離帝挪近了些,急道:“皇上,臣和龍絡早有婚約,四月初八,這還是父王和皇上一起定下的日子,皇上!”
“辰世子也知道是婚約?”龍梨嘲弄似的搖着頭,“既然只是婚約,自然可以解除。是辰世子的婚事重要,還是大燕的國運重要?本宮相信就算你父王在,也一定知道其中的輕重。”
“臣不知道!”沐青辰從沒有這樣勇敢過,總是謙順的眼中閃出怒火對視着皇后龍梨,沐容若也從沒見過沐青辰發怒的樣子,不禁也側目多看了幾眼,喉嚨裡不屑的哼了聲。
龍戎還是縮着身子隻字不語,龍希風還在喪妹之痛裡也沒有幫沐青辰的意思,沐青辰見沒人可以指望,昂起頭豁出去道:“皇上,臣和龍絡兩情相悅,此生非她不娶,皇上要硬逼臣毀去和龍絡的婚約,臣便只有一死了。”
“辰世子好大的膽子。”龍梨怒道,“你見龍筱一死抗婚,自己好的不學也要學着去死麼?皇上您瞧瞧,這動不動用死來威脅聖意的法子,可得斷了根纔是,不然以後誰都以死抗命,皇上的旨意還有誰會放在眼裡!”
——“你說夠了沒有!”宣離帝朝龍梨露出不滿之色,“朕下了旨意麼?倒是皇后你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妄自替朕做決定吧。”
宣離帝眉頭深鎖,又掠過龍家父子的哀容,嘆了口氣道:“司天監卦象所言確實關係大燕國運,可龍筱自盡也警醒了朕,要再不顧一切硬讓龍絡嫁給太子…怕是又會釀成悲劇吧…”
——“皇上!”龍梨不甘心的還想再說服宣離帝。
宣離帝注視着沐青辰罕見的不屈,“筱女剛烈,她二姐龍絡必然也是這樣的性子,朕也不想龍城主又失去一個女兒,也不想…端王爺失去唯一的兒子。”宣離帝朝沐青辰揮了揮手,“辰世子也是沐氏的皇族,身上流的也是大燕皇室的血,龍絡嫁給他也是順應了司天監卦象所言,罷了…龍戎,你替龍絡張羅着,讓她和我們一道回蒼都,和辰世子大婚。”
——“皇上…”喜事來的太快讓沐青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謝皇上,多謝皇上!”
龍梨見沒能得逞,美豔的臉上泛起怒意,可宣離帝心意已定她也是無可奈何。沐青辰心裡狂喜,可也知道龍筱自盡,龍府上下還滿是悲痛,沐青辰趕忙收起臉上的歡喜,起身走近龍戎朝他鞠了一躬,與他們父子站到一列。
這是龍府最漫長暗黑的一夜,寂靜的深宅裡,龍戎獨自站立了許久,短嘆長嗟,黑髮裡夾雜的白絲也多了許多,眼中佈滿血絲,深藏恐懼。這一夜,比二十年前龍怡悠潛入冰窟的那晚還要讓他覺得驚悚。怡悠瘋癲,今生都說不出一句讓人信服的話,可龍筱失蹤被人帶走,不知去向,就算龍希風說的在理,那人應該不會泄露自己在冰窟的所見,也不會讓龍筱重返大燕…可龍戎還是怕,這個世上只有死人和瘋子才能讓人徹底踏實,龍筱和那個神秘人還活在世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現身,絕了自己和龍家的路…
龍戎緊緊捂着心口,一陣陣的心悸讓他不得安寧。龍戎聽見身後的動響,轉身見龍希風正朝自己走來,龍戎低咳了幾聲,強作鎮定的挺直身體。
——“爹。”龍希風走近父親,“皇上皇后已經歇息下,太子也沒有再多問什麼,應該…都信了筱兒已經自盡身亡。”
“今天的事,你做的很妥當。”龍戎的手心有力的按在龍希風的肩上,“但還有件事,爹要問你。”
龍希風還來不及喘口氣,見父親神色嚴峻,還是不敢有一絲大意,“爹說。”
龍戎審視着成熟穩妥的長子,環顧四周見只有他們父子,灼灼的深目逼視着龍希風,低聲道:“我想了一整天,潛入冰窟帶走筱兒的到底是什麼人…我苦思冥想,想遍這大半生所有見過的人,確定了一個名字,希風,你認識的。”
龍希風眉心一動,可仍是面不改色道:“我認識?爹說的是誰?”
龍戎指向南方,隨即垂下手道:“孽緣,孽緣啊!我龍家明明是大燕最忠心的臣子,世代效忠不敢有一絲異心。可爲什麼…爲什麼龍家總要和南方蠻夷扯上干係!我妹妹這樣,兒子女兒也是這樣,帶走筱兒的,就是你那個夏族朋友,夏夷歡吧。”
龍希風沉着道:“爹和我說笑吧,我和爹是一起進的冰窟,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景象,兒子也不比您知道的多,我怎麼會知道到底是誰帶走筱兒?爹眼下不該再糾結這些已經不可逆的事,只要知道龍府根基不倒,所有人都不會有事…”
“你敢肯定那個夏夷歡不會挾持筱兒另做打算?”龍戎攥住龍希風的衣領,“蠻夷不可信,爹當年就是錯信夷人差點釀成大禍,夏夷歡帶走筱兒一定別有居心,伺機反撲害我龍家,一定是。”
——“爹想我怎麼做?”
“爹要你…”龍戎深目掠過夏族的方向,“去夏族找到他們二人。”
龍希風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去夏族不是壞事,他要見到龍筱,告訴她不要再回來漣城,就留在夏族這個世外佳地,遠離大燕和龍家的過往,安樂的過完這一生。
次日,夏族密林
清晨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撒在龍筱熟睡的身上,龍筱揉了揉被陽光晃過的眼睛,打了個哈欠翻起身,睜眼見身前的篝火已經燒盡,冉冉的青煙散去,只留下一堆灰燼。
龍筱左右看了看,說給自己守夜的夏夷歡呢?雖然天已經亮了,可望不到盡頭的密林還是讓龍筱有些害怕,龍筱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皺,輕輕踩上滿地的樹葉,生怕惹來林子裡兇猛的野獸吞了自己。
走出去十幾步,還是不見夏夷歡的身影,龍筱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一定是自己惹惱了他,他拋下自己獨自離開?不是…龍筱很快堵上了自己這個腦洞,他千辛萬苦把自己帶出來,怎麼會隨意丟下自己不管?
難道是…龍筱半張着嘴,他被猛獸叼走了!——“夏將軍!”龍筱高聲衝林子深處喊着,“夏將軍…”
迴應她的只有呼呼不絕的風聲,龍筱真有些怕了,踩碎腳下的樹葉朝林子裡小跑開去,“夏將軍!夏夷歡,夏夷歡!”龍筱驚恐的環視着這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夏夷歡不見,她也是肯定走不出這裡了,“夏大哥…”龍筱低下聲音,“夏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