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沐容若。玉修羅默唸着這個名字,能和夏族人同仇敵愾的,最可用的就是太子。
玉修羅慢慢鬆開手心,心裡隱隱已經有了主意。
沈家滿門忠良,可偏偏欲謀江山者最恨忠良之輩。暗夜裡,玉修羅咬緊嘴脣下定狠心——沈爺,就怪宣離帝太過器重你,硬要塞給你能予你的一切榮光。福兮亦是禍兮,你不要怪我。
東宮,太子寢宮。
已近子時,東宮仍是燭火搖曳,窗戶裡映着兩個竊竊私語的人影,屋外守着的宮人都自覺的退出一丈多遠,生怕自己無意中聽到了裡頭的談話給自己惹來禍事。
“皇兄。”沐延朗牙齒咬得作響,一拳頭砸在案桌上震的茶盞都晃了幾晃,“父皇是老糊塗的不成,出征北國這樣的絕好機會,竟拱手給了沈煉?”
沐容若張開一口凜冽的白牙,暗夜裡猶如一頭髮怒的獸,“父皇就是老糊塗,糊塗的無藥可救,糊塗到滿朝文武都看着本宮這個太子的笑話,大燕儲君在朝堂之上居然爭不過一個草民出身的侯門之後。”
“皇兄你氣,我更氣。”沐延朗火上澆油道,“這下還得了?沈煉本來就不把您放在眼裡,這要是他立功歸來,少不了封王晉爵,到那個時候,只怕踩到咱們頭上也說不定。他非皇族出身,卻遠勝皇子的尊榮…這還得了?皇兄,此事決不能遂了沈家的心意,絕對不能。”
沐容若垂下桃花眼,凝視着燭火幽幽道:“你有法子?徵北必勝,你還是有本事讓大燕敗了?”
沐延朗低眉猥瑣一笑,湊近沐容若壓低聲音道:“皇兄,大燕百年未嘗敗績,挑釁咱們的都是一敗塗地。北國不知好歹,自然是必敗的。只是…”沐延朗又湊近了些,“他沈煉敗了,咱們還能贏回來不是?”
沐容若朝這個諂媚的弟弟瞥了眼,“聽你這樣說,你是想好辦法了?”
沐延朗昂起頭露出得意之色,“做弟弟的怎麼能不爲皇兄您考慮,何況,我也早看沈煉不順眼,巴不得他輸得越慘越好。大軍遠征,最最重要的就是糧草,北國一帶數百里沒有人煙,糧草要是供給不上…軍心必亂,自然不戰而敗。”
沐容若聽他這樣說,皺了皺眉道:“還當你有什麼出其不意的好法子,沈煉有他父親沈嘯天督軍,沈嘯天是軍中老將,怎麼會不知道糧草的重要?”
“大軍裡不是隻有沈嘯天一個將軍。”沐延朗狡黠的朝他擠了擠眼睛,“怪就怪沈家這些年太過得勢,分去了父皇對其他將軍的恩寵。軍中看不慣沈家父子的人,還不少呢。”
——“說下去。”沐容若撣了撣潔白的衣袖。
沐延朗見沐容若眼睛一亮,繼續道:“皇兄,此行負責押運糧草的是霍城霍將軍,他早有爲皇兄您效力的意思,只是苦於也沒有機會…要整一整不可一世的沈煉,用這個霍城…最好不過。”
沐容若頓悟笑道:“大軍先行,糧草押後。北國地勢變幻,主帥統領不力,糧草隊伍迷失了方向…大軍前有敵人,後卻無糧草…兵士無力執武器,銳氣大挫,不戰而敗…哈哈哈哈…”沐容若肆意的大笑出來,“有趣,一定有趣極了。到那時,本太子再向父皇請命,率軍增援…”
沐延朗見兄長歡喜成這樣,狹目也閃出得逞的亮光來,跟着大笑不止。
沐容若忽的止住笑聲,瞥了眼還在大笑的沐延朗,冷冷道:“也真是看不出,你平日裡竟和軍中的將領還有些交情?”
沐延朗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瞬時變了神色,吞嚥着喉嚨道:“皇兄您誤會了…霍城不過是想攀附皇兄您,可您高高在上豈是他這種粗人可以結識的?霍城便來求我引薦…這不是一直沒有機會…”
“好了。”沐容若揮開手打斷他,厭惡的轉過身子,咳了聲道,“既然此人正好能派上用處,好好用着便是。本宮還得謝謝你這個好弟弟,此計,極好。”
沐延朗暗暗籲出一口氣,忙不迭道:“那我這就去安排。”
子夜過後,沐延朗趁着夜色急促的離開東宮,宮人們見這位二皇子神色緊張,不由得也是睡意全無,太子的寢屋裡,燭火亮了一整夜,外頭的宮人們,也生生受着春寒熬了一宿。
次日,御花園。
御花園的鵝卵石小徑上,玉修羅一身枚紅色的裹身長裙,襯得身段妖嬈玲瓏,秀髮梳做十餘根精巧的髮辮,每一根髮辮上都纏繞着五彩的髮飾,流光溢彩很是美麗。初春的御花園裡還沒有盛開的花朵,只有稀稀疏疏的嫩綠色分散在各處,玉修羅的豔麗宛若怒放的鮮花,引來蝴蝶圍着她不住的打着轉,也想一親這位異族娘娘的芳澤。
烏雅跟在玉修羅身後,見到這樣的景象也是嘖嘖稱奇,再看玉修羅步步生輝,確是後宮主子裡出類撥萃的美人,男人覺得她美,就連女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絕色天成。
“娘娘還是穿的單薄了些。”烏雅低聲道,“娘娘今天怎麼想起來穿這件舊衣裳?內務府前幾日才送來幾件新做的春裙,奴婢瞧了眼,很好看呢。”
玉修羅張開雙臂看了看自己的玫紅長裙,盈盈笑道:“皇上這兩日應該也顧不得來看我,平日裡穿那些緞子裙不也是爲了哄皇上高興麼?其實我還是惦記自己的舊衣服,你看,穿的多自在?”玉修羅腳步微動轉了一圈,裙角輕揚猶如一隻展翅的蝴蝶。
春風驟起,玉修羅不禁抱住了酥肩,蹙眉道:“就是冷了些。”
“不如回柳堤軒吧。”烏雅擡頭看了看天,“娘娘別凍着。”
“聽說迎春花開了,我還想去看看。”玉修羅搖頭道,“烏雅,你回去給我拿件斗篷。”
“奴婢回去…娘娘一個人?”烏雅環顧着冷清的御花園,“怕是不大好…”
“皇宮裡,你還怕我走丟不成?”玉修羅忍不住笑道,“你快些走,可別真凍着我。”
烏雅雖然面有難色,可還是順從的往柳堤軒去了。見烏雅走出御花園,玉修羅撫了撫自己滿頭精緻的髮髻,循着鵝卵石鋪成的小徑朝御花園的深處走去。
沐容若每日用過午膳之後就會來御花園走上小半個時辰,玉修羅進宮數月就已經打探的一清二楚,好幾次她故意也踩着這個時辰來到御花園,每每也總能遠遠的看見獨自踱着步子的沐容若,神色陰鬱高傲,就像她剛進宮的那天,在長廊撞見的那副模樣。
草木茂密處傳來動響,沐容若不悅的擡眼看去,“什麼人?”
玉修羅探出身子,媚目流轉在沐容若俊美的臉上,垂眉嫣然一笑,指尖揉搓着自己蕩在肩頭的髮辮沉默不語。
沐容若見是她,陰鬱的臉上也不見怒意,篤定道:“是你?玉嬪?”
玉修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走到沐容若身前,側眼看着負手站着的沐容若,“御花園多是女眷閒逛,竟也能遇到太子殿下?真是稀罕。”
沐容若驕傲的哼了聲,“你是少見多怪,本太子每日都過來,該是玉嬪你難得見到纔是。玉嬪行走皇宮,怎麼連個宮婢都沒有?父皇寵幸你,柳堤軒不該缺人缺物纔對…”
“烏雅回去給我拿斗篷了。”玉修羅挑眉笑道,“夏族這個時候早已經入夏,沒想到蒼都這麼冷。”
沐容若打量着玉修羅今日的裝束,見她那身玫紅長裙正是自己初次見她時的那件,不由得盯着看了好一會兒,他想挪開眼神,可那鮮豔的玫紅色像是有魔力一樣,引誘着自己的目光步步深陷,恨不能看穿薄衫看盡一切纔好。
玉修羅任他肆無忌憚的盯視着自己,纖纖玉手繞着髮辮,指尖勾起髮辮上纏繞着瑪瑙飾物,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這聲響打斷了沐容若的出神,沐容若趕忙收回目光,緩緩順着玉修羅的白皙滑嫩的頸脖定在了她美豔不可方物的臉上。
——“玉嬪的美貌,父皇很受用。”沐容若脣齒微張輕聲道,“夏族女人都像玉嬪一樣?還是…只有玉嬪如此?”
玉修羅笑顏如花,哧哧笑道:“太子殿上是在誇我,還是在笑我?燕國女子端莊賢淑,皇上難得見到像我這樣粗野的山間女人,覺得新奇才多寵了些。哪一天就忽然膩味了也說不定,異族女人終歸還是比不上燕國貴婦的。”
沐容若含義不明的掠過玉修羅泛着嫵媚紅色的臉頰,稍顯緩和的臉上又佈滿陰霾,望向不遠處的玲瓏池,看着鬱郁不喜的模樣。
“太子看着好像有些不快活?”玉修羅攏了攏頸口,隨意開口道。
“本宮是太子,有什麼可以讓太子不快活?”沐容若冷冷反問。
玉修羅也不惱他惹人厭煩的語氣,幽幽笑道:“中秋家宴那次,太子見沈爺出現,就是現在這副不痛快的模樣。”
“哦?”沐容若饒有興趣的又扭頭看向她,“你還記得中秋那天本太子的模樣?父皇三日有一日在柳堤軒,玉嬪心裡眼中,不是隻該記着父皇一人麼?”
玉修羅毫無懼色的對視着沐容若陰晴不定的深眸,脣角勾起惑人的梨渦來,“除了皇上,太子就是我見得最多的男子,想忘,卻總在眼前晃盪着…太子多是躊躇滿志的傲氣,難得的不痛快,就更加難以忘記吧。”
她軟糯的聲音就像是昨夜淅瀝如絲的春雨,潤進乾燥的泥土裡,潤在冷酷薄情的心上。沐容若受用着她不動聲色的示好,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討厭。甚至,他有些喜歡這個異族女人對自己的奉承,遠遠勝過旁人一千句一萬句。
沐容若沉默着,像是期盼着她說下去,不論說什麼,都可以。
玉修羅卻好像看出他心裡深處的渴望,櫻脣合上不再說話,笑目裡蘊着一汪勾魂攝魄的春水,漩渦糾纏着他冷漠的臉,似乎要把他拉扯進那汪春水裡。
——“本宮所有的不快,都是因沈煉而起。”沐容若艱難的收回眼神,昂首怒道,“他就像一個魔一樣的影子,自本宮懂事起,就揮之不散,這些年愈加討厭。”
玉修羅眨了眨眼,“太子殿下鬱鬱寡歡,是不是…因爲皇上下旨讓沈煉領兵出征?”
沐容若白齒咬住下脣,神色愈發陰沉,不喜道:“玉嬪也在看本太子的笑話?”
“我可不敢。”玉修羅脆聲頂過沐容若,“您是太子殿下,大燕國未來的皇帝,我又不傻,哪裡敢看太子的笑話?我不過是…爲您抱不平而已。校場比武,沈煉都不敵夏夷歡,就這樣的身手性情,皇上也放心讓他統領千軍萬馬?就算是必勝的一戰,大好的功勞,爲什麼不成全自己的嫡親兒子,非要送給一個異姓的沈煉?”
玉修羅的話每一個字都戳在沐容若的痛處,沐容若臉色愈加難看,卻沒有阻止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