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人喊馬嘶,一片混亂。不能這樣下去,許櫻哥當機立斷,朝王七娘大喊了一聲:“找個地方抓緊了,幫幫我!”
王七娘又怕又驚,卻總算是依言而行,拿出了吃奶的力氣一手緊緊抓住許櫻哥,一手牢牢固定住自己的身體。許櫻哥匍匐前行,幾經努力總算是抓住了繮繩,當起了車伕。驚馬雖不好安撫,卻總比無人控制的好,眼看着馬車不再沒頭沒腦地任由馬匹隨性而奔,而是直直向着長街前方駛去,許櫻哥不由鬆了口氣,只要一直這樣保持下去,馬車的速度總會慢慢平穩下來。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小,車速越來越慢,而身後康王府衆人已經追趕上來,許櫻哥騰出一隻手擦了擦汗,慶幸地轉頭看向王七娘:“我們命大。”感謝這個全民熱愛馬球的時代,感謝雙子教她駕車,感謝許扶把雙子送到她身邊,感謝她有個好身體好體力,所以她與王七娘不至於被摔死,被馬踏死,沒讓安六如願以償地滅了口。
王七娘坐正身子,狠狠擦了一把淚,咬牙道:“我還要他項上的人頭……”
如若真如自己所想,如若康王府勝出,安六的人頭自然是不保的,如若康王府不幸敗了,那許諾再多也是空頭支票一張,許櫻哥道:“稍後你同康王殿下自己說。”言罷側身去看張儀正與安六究竟如何分解了,誰知纔將身子側開,便覺腦後生風,又乍聽得有人在後大吼了一聲:“趴下!”於是什麼都來不及去想便本能地迅速矮下身子,以一個很狼狽的姿勢趴了下去。
只聽得“咄”地一聲響,一枝箭擦着她的後腦飛過,狠狠紮在車廂壁上,許櫻哥尚且來不及擡頭,便又聽得幾聲響。那箭流星趕月一般。一箭趕似一箭,逼得人擡不起頭來。驟然生變間,康王府衆人迅速分成兩路,一路直直朝着前方箭矢射來的方向撲殺過去,一路人馬則朝着馬車圍攏過來。許櫻哥壯着膽子擡起頭來,但見之前坐在車廂前端和她說話的王七娘早不見了影蹤,唯有車簾子垂在風中晃晃悠悠。
“七娘?”許櫻哥肝膽俱裂,手足並用地往車廂裡爬去。纔剛一動,便又覺着手臂上火辣辣一陣刺痛,卻是一枝冷箭擦着她的手臂狠狠紮在了車板上。許櫻哥咬着牙連滾帶爬迅速進了車廂,卻見王七娘蜷縮在座位下,將手緊緊抓着胸前還在顫動的尾羽,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許櫻哥的呼吸聲驟然加重,將手伸出去又縮回來,半趴在王七娘跟前啞聲道:“你怎麼樣?”
王七娘彷彿才從驚嚇中清醒過來,無辜地對着她眨了眨眼。眼角流下一滴晶瑩的淚:“許二姐姐,我要死啦。”
聽得這一聲喊。許櫻哥突然悲從中來,哽咽道:“我從沒想過要你死。”王七娘不討喜,平日陰陽怪氣,又不肯與她們來往。但到底也不曾做過什麼真正對不起人的事,且誰也不會忘記剛入京時那個天真爛漫的可愛女孩子。之前她二人互相鬥心眼鬥嘴皮子,都不過是爲了能活下去,活得更好。哪裡又有什麼深仇大恨?可就是這個人,前一刻還在與她鬥嘴,下一刻便已經落到這個地步。
王七娘木木地看着她道:“知道。我只是命不好……”命不好。所以沒遇上張儀正這樣的人,而是不幸遇到了安六這樣的人。命不好,所以攤上了這樣的事,她做對了選擇,卻仍然沒能逃過命運。
馬車停下,無數的馬蹄聲將馬車團團圍住,有人將車簾子一把扯下,大聲道:“你們怎麼樣?”
“我很好,七娘不好。”許櫻哥擡頭,只見張儀正滿臉急色地擁馬立在一旁看着她,又有許多人朝着前方撲上去。許櫻哥的腦海裡無意識地劃過一個念頭,想來這些人是去抓捕適才射箭之人的,但肯定抓不到,因爲安六之前明目張膽的攔阻計劃不過是耍的花槍,真正的致命一擊其實在後頭,他又怎會落下把柄?那人要逃不掉,便一定會死掉。是要亂了,真的要亂了。
張儀正見她雖然滿臉淚水,卻意識清醒,身體完好,由不得鬆了口氣,俯身下去將王七娘胸前的箭桿一刀斬斷,沉聲道:“尋大夫!趕緊回府!”
王七娘靠在許櫻哥懷裡,夢囈一般地輕聲道:“六姐……”
許櫻哥大聲補充道:“讓王六娘趕緊過去!”
張儀正點點頭,便有一名王府侍衛縱馬自去傳信。
馬車正要啓動,又一陣馬蹄聲從後趕來,許櫻哥漠然地看將出去,正好看到安六陰沉的臉,於是面無表情地把臉轉開。
安六的臉上多了一道血口,整個人更添了幾分陰鷙兇狠,他身邊的人也只剩下了三四個,且還帶着傷。偏他對着人多勢衆的康王府衆人卻是半點不怯場,照舊十分倨傲蠻橫地道:“小三兒,我要見七娘。”
張儀正便是纔將他的臉給劃花了也不能解心頭之恨,少不得冷笑着將長槍往安六一指,道:“你是想看她是否死了麼?你放心,她好着呢。她必然會活着看到你死。”
安六輕輕翹了翹脣角,冷酷地道:“真是遺憾。”
張儀正懶得和他嗦,乾脆利落地下令:“好好收拾這條瘋狗。”自有人上前將安六和他身邊的幾個人團團圍住,馬車平穩啓動。安六並不動手,也不着急,自擁馬而立,平靜地看着馬車用一種冷酷的語氣和表情道:“許二娘子,七娘既是還僥倖活着,你可替我好生看着她,不然將來我尋不到人便來尋你。”
許櫻哥只當是瘋狗在亂吠,只僅僅握住王七娘的手輕聲道:“不要睡,忍着些,一定要忍着。六娘就要來了。”
王七娘的手猛地一緊,勉力睜眼,眼神渙散地看着許櫻哥,嘴張了又張,想要說話卻只是說不出來,許櫻哥忙貼近了她低聲道:“你想說什麼?”
王七娘喘了許久的氣,不過斷斷續續地擠出三個字:“殺了他。”然後再無聲息。
“七娘,我苦命的七娘……”裡屋王六孃的哭喊聲壓抑而淒涼,又有王氏陪嫁的馬婆子等人又哭又勸,正是愁雲慘霧。許櫻哥坐在廊下沉默地盯着階下碧綠的青苔,一直看到眼痠,惠安郡主紅着眼睛走過來挨着她坐下,不敢去碰她的手臂,只替她理了理後腦上被箭矢割斷的碎髮,低聲道:“你還好?”
許櫻哥撫了撫手臂,輕輕搖頭。剛看着一個熟悉的人就這樣輕易地死在自己的眼前,又如何能好?
惠安郡主靜默片刻,罵道:“喪心病狂。”
王七娘帶出來的消息雖不全,其中蘊藏的信息量卻極大,性命攸關的事情,怎能不瘋狂?許櫻哥確信,若是時間充足,機會合適,她也當是被滅口的對象,而不止是被擦傷了手臂。
張儀正從外快步而入,聽到王六娘等人悽慘的哭聲便放緩了腳步輕輕走了上去,許櫻哥擡頭啞着嗓子問道:“遞進去了?”
張儀正點頭。康王等人雖還在宮中,但即便不能確定真假,這樣的事情也是半點耽擱不得的。
許櫻哥又問:“放箭的人……”
張儀正搖頭:“死了。”
這個消息雖在意料之中,但還是讓人有些沮喪,惠安郡主忍不住道:“光天化日之下他便敢做這樣的事,當真是不怕死麼?”她並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令得安六非得要致王七娘於死地,也聰明地不去追問,卻仍然覺着那麼兇的老皇帝還活着,現下朝廷正要重用王老將軍一門,安六做下這樣的事那是真正找死。
張儀正道:“他受寵信於聖上不是一日兩日,人證物證俱無,我們能證明他在追拿七娘,卻不能直接證明七娘就是他使人殺的。且現在七娘已死的消息暫時還不能傳出去,那便只有看他逍遙片刻。”
惠安郡主唾了一口,咒罵道:“他必不得好死。”
許櫻哥擡頭道:“他呢?你可別放他跑了。”
張儀正道:“他孤身一人入宮去了。當是也忙着去做安排。”
許櫻哥便站起身來:“我還有母妃吩咐的事情不曾做,我要去看大嫂。”
張儀正見她臉色灰敗,不由皺眉道:“也不急在這一時,你撐得住麼?不然再歇歇?”
“不用,我撐得住。”許櫻哥搖搖頭,將手伸給青玉,扶着青玉自下了臺階往外而去。張儀正看了看緊閉的房門,低聲叮囑惠安郡主:“你好生照料這邊,無論他們要什麼都只管滿足,但切記不能讓消息透出去。若是有人不聽招呼,你只管……嗯?”
“三哥你放心,我曉得厲害。”惠安郡主認真應了,張儀正快步往前,自往前去尋崔密商。
康王府東路,世子妃所居的濟園內一片死寂。許櫻哥一路進去暢通無阻,行至世子妃所居的正房前,只見往日廊下伺立的僕婦丫頭一個俱無,只有銀瓶獨自站在那裡垂淚,由不得皺了眉頭,卻仍然按着禮節道:“銀瓶,你替我通傳一下,我要見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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