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六溫柔地看着垂死掙扎的劉昭儀,聲音輕細有如情人私語:“祖母,別怕,您只管安心地去,您不會白白死的。此刻您是因了與先後情深意篤,所以要追隨先後而去,好在地下爲先後排憂解難,作伴說話。這也是知道聖上放不下先後,所以才爲聖上解憂啊,再也沒有比您更堅貞良善溫厚的人了。聖上不爲旁的,便是爲了您這一片真心,也定然會將您風光大葬,說不得父王和我那被羈押的兄弟姐妹們也能沾沾光,喘喘氣。待將來大事一成,父王也必會封您爲太后,嚐了您此生夙願,您就安心地等着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入太廟,享受子孫後輩的香火供奉。
”瓷枕落地,碎成無數碎片,如意落地,晶瑩的碎玉四濺飛舞,劉昭儀的喉間發出“嗬嗬”之聲,她等了很久也沒有人進來,自然也就無人得知這宮室裡發生的一切。劉昭儀怨毒地瞪着安六,滿臉的猙獰與不甘心。她不想死,多年來,她忍了所有不能忍的,汲汲營營,做了所能做的一切,爲的就是後面那一刻,爲的就是那個夢。可是現下,這個夢才摸到了一點邊緣,她卻就要成爲成就這個夢的犧牲品,墊腳石,叫她怎麼甘心?誰死也不該她死,她還要留在這宮中主持大局呢。
她忿忿地瞪着安六,做着無謂的掙扎,心想怎就看錯了這心狠手辣的小畜生,早知如此,當初她就該看着他跟了他那低賤的親孃一起被人磋磨至死才幹淨。安六平靜地與她對視着,低聲道:“祖母一片慈心,甘爲大局犧牲自己,孫兒一定會將這件事轉告父王。並勸父王節哀順變。您就安心地去吧,孫兒定會將後續做好的。”既然都要死人,誰能比劉昭儀死了更合適?何況這錯誤從一開始就是從她這裡犯下的,既然犯了錯,就要勇於承擔責任,而不是總想着把過錯和後果推到他身上,強逼着他去承擔。
他總不能一輩子都行走在別人的陰影裡。你會不得好死的。劉昭儀沒能將這話說出來,她所有的力氣都漸漸離她而去,視線漸漸變得模糊最終陷入到黑暗之中。安六默默數着數。見她暈厥過去便立即鬆開白綾,隨即抽出那塊白綾,走到之前早就看好的一根房樑下掛好,算好長度後打上結,再將劉昭儀抱起掛上。幫她蹬掉腳下的錦杌。梧桐宮正殿內的那一爐檀香照舊嫋嫋繞繞地盤旋着,將掛在房樑上晃晃悠悠的劉昭儀真正染上了一層慈悲清淨之色。安六抱着手在一旁平靜地看着劉昭儀失了禁,算着時辰差不多後方整理了一下袍袖走了出去。
長廊深處,立着劉昭儀最爲信任的兩個宮人,她們看見安六走過來,全都靜默無聲地垂手看着安六。安六從容不迫地朝她二人點點頭:“進去收拾一下。再過小半個時辰再喊。”言罷走了出去,冒着烈日在院子正中的青石地面上跪了下來。過不得小半個時辰。匆忙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安六平靜地直視着面前被汗水浸溼的那一小塊石板,靜靜地等着事情發生。黃四伏帶了一羣人衝進來,乍然看到老老實實跪在院子正中。正忍受熾熱陽光炙烤的安六,少不得吃了一驚,卻仍然是道:“安國公,聖上有話要請你過去相詢。
”安六平靜地站起身來。朝黃四伏施了一禮,撣撣袍袖。擡步準備往外。就在這個時候,梧桐宮正殿內發出一聲驚駭至極的慘叫:“娘娘!”接着一個宮人連滾帶爬地從殿門內爬出來,手足並用地掙扎到庭前,匍匐在地上臉色慘白地道:“娘娘,娘娘殯天了!”劉昭儀年紀雖大,身子卻是一直康健得緊,怎會突然就亡故了?黃四伏大吃一驚,少不得疑問地看向安六。安六更是吃驚,擡腳就將那宮人踢了個後仰,怒斥道:“大膽狗奴,竟敢胡說八道!”那宮人卻不是知情的,哪裡會曉得這其中的陰謀詭計?又痛又怕之下只敢嚎啕大哭。
安六並不與黃四伏多言,轉身快步往正殿內奔去,但見劉昭儀身邊的親近伺候之人早已到了跟前匍匐痛哭,於是膝行入內,絕望不已,嚎啕大哭。劉昭儀作爲後宮中位分僅次於朱後的妃嬪,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暴亡,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黃四伏作爲太極殿總管,又奉命前來傳召安六,撞上了這樣的大事,當然是推脫不得的,少不得先命人將劉昭儀取下,又命圈了梧桐宮,飛速使人前去太極殿報告。結果自然是一場秘而不宣的大調查,這一查,便知道了劉昭儀自朱後薨後便存了死志,早在人前人後幾番表示過自己想追隨朱後而去,替皇帝分憂。
而今日,先是賀王因病難行,又有王七娘不敬不賢、打碎玉如意讓她傷心哭泣許久,再後來又有安六追拿王七娘闖禍一事,更令其傷心絕望。她的親近宮人作證,在她命安六去殿前跪着以作懲罰之後,曾對着宮人哀哀哭泣,道是賀王犯下大罪,子孫輩中只剩一個安六還算好些,誰知竟也犯了這種糊塗,自己不如跟着先後去了的好。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作爲貴人身前伺候的人,當然不能任由貴人輕論生死,於是大家都在苦勸,但劉昭儀心意已定,有的是藉口和權力把下頭的人支使開去,於是就成了現在的局面。
有這樣的主子,當然也有忠貞的宮人,於是又有好幾個宮人以同樣的方式在自己的房間內殉了葬。前去拿人的黃四伏不過是去收屍的而已。一隻硯臺被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鮮紅的硃砂四濺開來,如同鮮血塗滿了金磚,絢麗卻觸目心驚。“好個忠貞節烈的劉氏!死得可真好!”御座上的老皇帝眼眶深陷,眼裡滿是血絲,青白的臉上皺紋越深,明顯是蒼老佝僂了許多。許衡等人不敢出聲,全都垂手立在一旁,泥塑一般一動不動。康王父子更是屏了聲息,沉默不語。老皇帝發出這一聲感慨之後便許久不語,他不語,太極殿內便一片寂靜。
張儀正悄悄從眼角瞟去,看到御座上的老皇帝將手撐了額頭,半側着身子,微閉了眼睛,彷彿是已經睡着了一般。許久,風吹動檐下掛着的銅鈴,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老皇帝突然驚醒過來,指着康王道:“老四,你怎麼看?”康王沉默片刻,道:“昭儀娘娘賢淑忠貞,一心只爲聖上與先後分憂解難,又多年伺候聖上與娘娘,實在勞苦功高,當晉爲妃,風光大葬。”“你說得很是。”老皇帝呵呵冷笑,又看向一旁老僧入定一般的許衡:“許卿怎麼看呢?”許衡俯了俯身,道:“此爲聖上家事。
”老皇帝兇狠地瞪着他道:“適才你在此七嘴八舌,說什麼罪不及出嫁之女,又怪安六不懂收斂,縱行兇橫於大街之上,應當嚴懲免得寒了王俊之心時,怎不知是朕家事?”許衡道:“一爲大事,一爲小事。大事,天子家事爲天下事,小事,天子家事便只是家事。”老皇帝越發憤怒,兇狠地瞪了他片刻後,將袖子一揮,冷冷地道:“既然劉氏決意追隨皇后而去,朕不能不全了她的心意。傳朕旨意,追封劉氏爲賢妃,厚葬。”隨即閉了眼睛,不言不語。那安六滿街追殺王七娘與許櫻哥一事怎麼說?王七娘冒死聽來的那些話還該不該追究?張儀正剛想開口便被張儀承輕輕拽了一下,轉頭看去,但見康王看着他微不可見地輕輕搖了搖頭,於是垂了眼默然不語。
許久,才又聽老皇帝淡淡地道:“老三未歸,情況未明之前,先把安六關押起來,嚴加看管。”言罷再無下文。許衡輕聲道:“聖上,總要派個人去襄助王老將軍……”老皇帝擺擺手:“事關重大,不急在這一時,朕自有考量。都下去罷,朕累了。”許衡與康王對視一眼,率了衆人靜靜退下。待出了太極殿,張儀正嘴脣微動,但見所有人都是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模樣,便也閉緊了嘴。約行半刻鐘後,康王方頓了頓腳,回頭看向被夕陽染得一片血紅的太極殿,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又鬆開,平靜地往前走。
許衡更是頭也不回,誰也不看地自往前行。行至宮門處,二人互相行禮,交換了個眼色後平靜地分開。康王世子張儀承記掛着家裡的妻兒,少不得眼巴巴地看向康王:“父王?”康王朝他擺擺手,和顏悅色地道:“你先回去,按着我吩咐的做着,我暫時還不能回去。”劉昭儀都死殉了,他這個親兒子當然要到朱後靈前繼續哭靈守靈,直到差不多了才能回去。張儀承行了一禮先行離去,張儀正垂手立在康王面前低聲道:“父王可有吩咐?”感謝~天使在哭泣~的5個平安符,魔幻雨滴、chieh-ching、心無聲、素食小豬的各2個平安符,圍巾寶寶、南通施施、guo、y、chljyaa的各1個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