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第二更,一個小驚喜,希望大家能開心一點……小小的宮室裡,雖然狹窄,陳設卻極精緻,室內光線亮堂,透過低垂的細葦簾子,可以看到室外燦爛的春光和滿目的新綠繁花。滿臉倦色的朱後側臥在美人榻上,指着面前的鳳冠與花簪溫和地對許櫻哥道:“我總覺着什麼地方不太對,看你的畫兒是輕飄飛揚,無論是鳳凰、蝴蝶、花朵,都該能隨風輕顫,幾欲飛起纔是。”
許櫻哥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將手從鳳冠上收回,微笑道:“娘娘慧眼,這金銀絲拉得略粗了些。”
朱後恍然,面上露出回憶之色:“是了,當年我曾同聖上赴宮宴,席中曾見前朝薛貴妃有輕金冠,薄透如紗影,玲瓏如初蓮,聽聞乃是宮中秘技,一頂金冠要花費數人數月心血。我也曾有金冠一頂,上面的花和葉呀,便是最細微的輕風也能將它吹得顫起來,戴着又輕又好瞧,只不太皮實。”說到這裡,朱後臉上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想是回憶到什麼美好的事情。
許櫻哥等人安靜地聽着,便是呼吸聲也着意放得低緩了些,朱後笑了一回,道:“說起來,那結條金冠子我是很多年不曾見着了,也不知是收到哪裡去了?紅素呀,回去以後你幫我找出來。”
一個頭發微白的宮人垂手立在一旁,微笑着道了聲:“是。”又問:“娘娘要是累了,便先回宮歇息如何?”
朱後襬擺手:“聖上年紀比我還長。劉姐姐亦然,他們都沒道累,我怎能掃興?”言罷看向垂手立在角落裡的一個白髮太監:“於四有,這怎麼說?難不成你們還趕不上前朝的技巧?”
那白髮太監往前一步。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拖長了聲音道:“回稟娘娘,這工藝早前本就只在幾個人手中,還要的是日積月累得來的經驗。非是年長不能得其精髓。這些年,這些人死的死,殘的殘,流落外間的流落外間,剩下這些徒子徒孫便是費盡心力去做,把眼睛熬出血來,也是火候不到……”
朱後有些厭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住口。多年前的那場宮亂中,哀帝薨,薛貴妃站在太極殿高高的石階上跳腳痛罵,把今上罵了個狗血淋頭,被亂箭穿身射死,死後不得全屍。割頭示衆,挫骨揚灰。宮中更是死傷無數,宮人的血浸入到地磚的縫隙裡,好幾年地磚縫隙都是黑的,剩下的宮人不是同謀罪人罪當伏誅,便是趁亂逃走了的。不要說是這拉金銀絲造金銀器的技巧,便是許多精巧的工藝也是消失不見。聖上,太過好殺。
察覺到朱後的情緒不佳,衆人越發沉默謹慎。許櫻哥微微有些鬱悶。要說和合樓中所出的花釵首飾,所用的金銀絲並不比宮中所出的細。且她一直以爲,和合樓裡的都是民間工匠,怎麼也不能與宮中相提並論,宮中理所應當能做出更爲精緻稀罕的首飾,朱後理所應當戴上這時代最美最精緻珍貴的首飾。故而纔會如此設計。又想萬一不成,朱後是個隨和的性子,想來也不至於就精益求精到這個地步,誰知今日看來,事情與她想象的偏差許多,似是弄巧成拙了。
長樂公主想了想,柔聲道:“高手多在民間,不如使人細細尋訪,高價懸賞?”
朱後的心腹宮女紅素笑道:“是個好辦法。”
那白髮太監於四有聞言,滿臉爲難地道:“這五月十七就是娘娘壽誕之日,現下已是三月初三日,這些東西花費的精力時辰不是朝夕之功,只怕是會來不及呢。”
長樂公主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要如何?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們何用?”
於四有抖抖顫顫地匍匐在地上低聲道:“實際老奴有一計,弗如在上京城中各大銀樓首飾鋪子裡請那鎮店的老工匠來試一試。不成,放走,成了,重賞,如此可比到處亂找的好得多。”
這所謂的“請”,自然不會是真正的“請”,如若一旦請來,將來就別想走出這道高高的宮牆。許櫻哥聽得怔怔的,和合樓在京中已經小有名氣,此番裡頭的匠人肯定逃不掉,她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許扶一旦失去最頂尖的工匠,一家子的花銷又該怎麼辦?本以爲自己已經做得夠小心,誰知還是太過欠缺考慮,許櫻哥後悔之極,忍不住多看了那於四有一眼,誰想正好與於四有的目光對接上,於四有謙卑而討好地望着她笑了笑,垂下眼皮,俯下身子,姿勢低到了塵埃裡。
“好!”長樂公主輕輕拍了拍几案,探詢地看向朱後:“母后,您覺着如何?”
在姚氏的描述中,許櫻哥一直認爲朱後是個不願輕易擾人,十分自律的人,所以纔會有這般好名聲。但此刻的朱後卻是毫不猶豫地道:“可以一試。”言罷微微閉了眼,一臉的疲態和意興闌珊。
長樂公主與康王妃對視一眼,都默默垂下了眼睛。這些日子朱後過得心力交瘁,脈象已成衰勢,再這樣下去只怕心結越來越深,終將漸成沉痾。然而她們這些做晚輩的卻無能爲力,在一旁寬解相勸吧,朱後比誰都明白,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綵衣娛親,儘量孝順。正如這場壽宴,無論如何都是要辦得體面盡興的。這麼多年了,難得朱後會對一件事物如此上心,所以怎麼都要滿足她的願望,把這鳳冠與簪釵做到極致。
長樂公主看向許櫻哥,心想學士府送的那套步步蓮華真是不錯。康王妃也忍不住看向許櫻哥,心想這些日子許櫻哥戴的首飾雖不誇張耀眼,卻件件都是精品,也不知學士府究竟是尋了何人打造的。二人都覺着許櫻哥應該主動把這匠人敬獻出來纔是,而不是這樣一直沉默不語,垂着眼裝糊塗。長樂公主沒那麼多忌諱,當下便要開口相詢,康王妃心思要細膩些,忙同她使了個眼色,表示等自己下去問過因由之後又再說。
忽聽宮人稟道:“王爺來了。”接着康王領了幾個兒子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看着榻上的朱後眼睛微微發紅,倒頭拜倒請安,康王世子及張儀正等人都趕緊跟着拜了下去。
雖是母子,卻多忌諱,日常要見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朱後同時見着兒子女兒孫子一羣人團團聚在跟前,心情好了許多,連連叫人把早就準備好的各種賞賜取出來親手分給衆人。待到了張儀正時卻停了停,意有所指地道:“小三兒,你今天的詩作得極好。”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張儀正身上,接着又都瞟了瞟許櫻哥。許櫻哥心中沒鬼,自然是沒什麼反應,難得張儀正也是得意洋洋,一點心虛的樣子都沒有。
宣側妃好容易有機會可以說話,忙微笑着溫婉地道:“娘娘不知,這些日子小三日日都同櫻哥一起讀書寫字呢。”
朱後有心想讓張儀正現場作詩一首,又恐當衆丟了他的臉,便示意許櫻哥上前,拉了她的手和聲道:“很好,但要記着戒驕戒躁,心中要有畏懼,多寬讓。”
話不多,裡面包含的內容卻多,是告誡也是引導,許櫻哥微垂了眼微笑着溫柔應道:“是。”
見她溫順,朱後滿意地笑了起來,又告誡了張儀端同最小的張儀明幾句,示意衆人退下,只留康王與康王妃、長樂公主在身邊說話。自有宮人將許櫻哥等人引到一旁吃喝歇息,宣側妃將許櫻哥看了又看,突然湊過去低聲問道:“櫻哥,適才寶兒尋你說些什麼?”
許櫻哥笑道:“沒什麼,不過是敘舊。”
她雖不肯說,但當時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裡的,曉得只怕沒那麼簡單,這碗餿了的剩飯,只怕不太好吃。宣側妃蹙起眉頭,望着一旁看似無所謂,實際上一直支棱着耳朵的張儀端,微微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世子妃與王氏各懷心事,只顧低頭喝茶,多話也沒有一句,世子、張儀正、張儀端、張儀明四兄弟各自把目光投向不同的方向,想着屬於自己的心事,室內安靜之極。惠安郡主坐不住,挪到許櫻哥身邊道:“唐媛託我問你,再過些日子便是阮珠娘出閣,你可否願去?”
許櫻哥微笑起來:“只要能去,哪裡有不去的道理?”阮珠娘與楊七娘等人,算是她在馮氏別莊一逞匹夫之勇後的意外收穫,雙方並不是來往得很密切,但大大小小的事情卻總是互通聲息,重要的場合一個不缺。
惠安郡主笑道:“我也要去的!那時候我們也打球吧!我要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她越說越興奮,引得世子妃等人全都向她行注目禮,康王世子寬和的笑了笑,道:“妹妹總是這般活潑。”
惠安郡主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突地猛然收聲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屏聲靜氣地往前走了兩步,盈盈拜倒:“聖上萬歲。”
衆人驚起,盡數拜倒。皇帝身着赭黃色的常服,手把着玉帶,目光沉沉地從衆人身上一一掃過,一言不發地擡了擡手,轉身大步往朱後所在的宮室而去。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何故之前還十分高興的皇帝此時卻面沉如水。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