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我要閹了你兒子!
“你這幾大罪,按照門規,皆是死罪!在艮,難道你幾個兄長的前車之鑑,你就一點沒有記在心裡?”
“我,我錯了,我知錯了!請方大當家的饒我一命,我怎麼說,也爲洪門做出了不少貢獻,功過相抵,罪不至死呀……”
“洪兄,他終歸是你的兒子,咳,你來說吧!”
方鳴德餘光掃去,見一旁安坐的龍灝只管與鴛兒調笑,彷彿置身事外,心中不由一嘆,只能將皮球踢給了洪天柱:天柱啊天柱,機關算盡太聰明,你這苦肉計,看來龍少爺眼清目明,一點都不吃呢!
“你犯下大罪,且是我洪天柱的兒子,功再大,功過亦不能相抵!”
洪天柱臉色如鍋底,冷冷地道:“本來早一日我就要將你這孽子處死,以正我洪門聲譽,可一想到龍少爺還在,他被你暗害,損失亦不在少數,所以今日我請龍少爺來,就是讓他親手處死你這不肖叛徒,以消他心頭之恨!龍少爺,你來動手罷!”
“我來?”
龍灝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道:“洪老爺子,方老爺子,各位洪門的長輩,其實我今天來,本以爲是有一頓好酒好菜蹭着吃呢,可一來,你們就審訊自家子弟,最後還要我動手,這……委實令我一頭霧水啊!”
洪天柱眼睛直視龍灝,道:“龍少爺,我家門不幸,接連出現孽子,壞我華人根基。你不動手,我心實在難安!”
龍灝搖頭道:“事情我都沒搞清楚。這位是貴府六公子吧?等我娶了香綾,他就是我六叔,手刃長輩、以下犯上……嘿嘿,洪老爺子,這個忤逆的罪名大帽,我可戴不起呢!”
洪天柱的苦肉計,龍灝心知肚明,洪天柱越是要龍灝殺洪在艮。他就越是明白,這位洪門的老當家,其實是捨不得這個兒子。
除去長年漂泊在外的洪在末不提,洪在艮就是洪天柱的幺子,對幺子的溺愛,從來都是華夏民族的固有習慣。
自從洪在末回到舊金山,自從龍灝駕臨舊金山。洪府就接連遭遇‘不幸’,且不提這些‘不幸’的根源是什麼,但洪在震、洪在乾被龍灝‘逼死’總是事實,洪天柱心胸再豁達,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
他也許會想:早知道還不如我一死了之,也免得我飽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
看官們。別看這種思想荒唐可笑,但還真的存於不少老人的心裡。
再加上,洪天柱其實並沒有宰相那能撐船的肚量,所以,他在幾個兒子死後。心裡對龍灝這個救命恩人,的確是存有芥蒂的。
這也是洪天柱爲什麼送洪香綾去波士頓。睜一眼閉一眼由着洪在艮瞎搞胡鬧的原因。
說到底,這位老人,是真的不想再上演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了!
可是,洪在艮闖的禍太大了,唐人街都被毀了!而龍灝的命也太硬了,六艘戰列艦都弄不死他,反而在一個白天,糊里糊塗地就被龍灝弄得全軍覆沒了!
因此,洪天柱只能想出苦肉計,來試一試能不能保住洪在艮的性命。
“這孽子,我已將他逐出家門,從族譜上勾掉名字,他不會是你的六叔,龍少爺,你有千百般怨恨,就統統發泄在他一人身上吧!他,任你處置!”
洪天柱手掌在樟木扶手上揉搓着,些些木屑,從上簌簌而落。
“好吧,既然各位長輩都想看我發泄,那我就勉爲其難,發泄一場給大夥看看?”
龍灝輕笑着,站了起來,旁邊立刻有人遞上九環鬼頭刀。
那刀,刀口鋒利,想必斬下人頭,落地後猶能說話。
“別,少爺,使不得……”
鴛兒一急,扯住了龍灝的衣袖:要是少爺斬了洪在艮,華夏鎮與洪門,就真的結下不可調和的仇怨了!
這個洪老頭,心思太壞了!
鴛兒俏眼斜瞟,連帶着把洪天柱給恨上了。
“放心,本少爺自有分寸……”
龍灝回過頭,輕聲對鴛兒道:“區區苦肉計,我就陪他們玩一玩,看看誰最後被打臉打得下不來臺?好鴛兒,你就安心看戲吧!”
鴛兒見龍灝這般有信心,也就鬆了手,任他行去。
“好刀,好刀,斬盡胡虜不捲刃,可惜,今天卻要用在同胞身上,真乃一憾,刀呀刀,你也會辛酸加無奈吧?”
龍灝提起九環鬼頭刀,撫着刀身,金環鐺鐺相撞,邁着方步,口中吟唱不絕,向癱成一團泥的洪在艮走去。
“不,不要殺我!”
大堂裡響起洪在艮悽慘的迴音,洪天柱與好幾名洪門長輩,面色難看,其中,洪天柱還悄悄閉上了眼睛,微撇頭,不忍目睹。
鬼頭刀劈落,削下洪在艮的一茬頭髮,貼着他的鼻尖,直接落地,發出‘叮’的一聲,頭髮如被吹了菊花的蒲公英,蓬鬆灑落半空。
“嗚嗚,嘶,嗚嗚……”
洪在艮嚇得面無人色,一個勁地發抖,牙齒咬舌頭,已說不出半句囫圇話,褲襠下溼漉漉的,腥臭味逸了出來。
六公子,竟是被駭得大小便失禁了!
龍灝微皺眉頭,暗道洪天柱不敬業,關押兒子時一定給足了吃食,弄得現在氣味很重。
“來人,帶六公子下去淨身更衣,各位洪門長輩,你們的眼,可以睜開了!”
龍灝隨手丟掉鬼頭刀,任旁邊的下人將癱掉的洪在艮拖下去,然後好整以暇地看向洪天柱等人。
洪天柱睜開眼,扶手已被捏碎:“龍、龍灝,你爲什麼不動手?”
龍灝道:“沒有爲什麼。只是我突然間覺得,殺他不值得!”
“不值得?我兒子一命。也換不得你消氣解恨麼?”
“呵,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洪六公子的命,但既然是洪老爺子的命令,非要我動手,那麼我也只有出刀!那一簇頭髮,便是代六公子去死了……”
“代他死?你爲何要饒他?你可知他勾結洋人,想要害你?死罪已是輕的了……”
聞言,洪天柱的眼睛有了點生氣。不過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固執,固執地要求龍灝嚴懲洪在艮,決不許姑息。
龍灝心裡不屑:這個洪老頭,明明希望我放了洪在艮,卻一再數落自己兒子的罪狀,逼我動手,他既要面子、又要兒子。惡人都由我來擔當,哼哼,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我沒有饒他啊!”
“……嗯?”
洪天柱正說的過癮,忽然聽到龍灝開口,不由一愣。
“洪老爺子剛纔沒聽清?我讓人帶六公子下去淨、身、啊!”
龍灝笑得很俏皮。
“淨身?你的意思是……”
洪天柱身子不由一顫。
“對,就是你理解的那種淨身。淨了相思煩惱根、入宮伺候帝與後,雖然洪老爺子這裡的下人可能一時理解不了,但等六公子清洗乾淨後,再來淨一次,既不麻煩、也不會晚。”
“你。你,你要我的兒子去做太監?!”
洪天柱差點沒咬碎了牙齒:洪在艮若是入了宮。他洪天柱的顏面何存?還不如一刀殺了那孽子呢!
“對呀!”
龍灝裝作沒看到洪天柱青筋爆起的造型,自顧自說:“我想過了,洪老爺子你嘴上說的兇,但心裡其實還是捨不得這個兒子的,我若一刀殺了,豈不令你抱憾終身?可若是不殺,你一直說他這個罪那個罪的,不殺也沒法向死去的同胞交待,所以我左右爲難之下,急中生智,想出了這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要把六公子淨了身,我送他回國內進宮伺候皇上,你知道,我與李中堂有深交……那樣的話,他既不用死,也能活着贖罪,豈不是很好?洪老爺子你若是想他了,也有機會去看望,我與翁同龢大人也有交情,入宮不難……”
急中……你妹的生智!
這是個什麼破爛兩全其美的法子!
你要閹了我兒子,我還要感謝你嗎?
洪天柱氣得三魂出竅,菊花冒煙,大怒起身叱道:“龍灝,你這是在侮辱我!”
龍灝冷笑一聲,抱起臂曬道:“怎麼是侮辱你了?洪老爺子你好沒道理,我替你着想,反倒落得不是?嘖嘖,這年頭,好人難做吶!”
“你要給我兒子淨身,難道不是在辱我洪家?”
“嘿,好笑了,剛纔是誰說的,已經把洪在艮逐出家門,勾去了族譜名字……難道說,方纔那番話是唬我的?”
“這……”
洪天柱圓目一瞪,頓時張口結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洪在艮與你洪家沒有半分干係,我要怎麼炮製他,是我的自由,與侮辱洪家搭不上架!”
龍灝趁勝追擊,繼續說道:“洪老爺子,除非你收回剛纔說的‘任我處置’的話,不然,你就乖乖看着,你曾經的兒子怎麼變成太監的吧!”
洪天柱胸膛起伏,臉上顏色變來變去,最後一口氣泄掉,頹然道:“好,好,好,龍灝,你又贏了,你說吧,要怎麼樣,你才能不閹掉洪在艮?”
苦肉計宣告失敗,方纔那虛斬一刀,其實已斬掉了洪天柱‘舍子’的決心,而龍灝聲明的‘淨身’侮辱,則徹底讓洪天柱俯首認栽,他算是明白了,在這個妖孽一般的少年面前,自己的心機是多麼可笑、多麼多餘,早知道,不如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或許還不會像現在這樣顏面掃地。
洪天柱精力全泄,彷彿垂暮的老人般瞅着英氣勃勃的龍灝:想當初,他剛到舊金山時還只是一個剛挖了點金礦的垂髫童子,這才兩年,他便已名滿天下,連戰列艦都擒不住他,自己的眼光,難道就真的退化到了這般地步?連真命天子也……
想到這,洪天柱心裡一個哆嗦。眼前本來就很高大的龍灝,身形似乎一下子遮蓋了天與地。
洪在艮的所做所爲。別看洪天柱一口一個禁止,但若是沒有他的默許,洪在艮能這麼囂張?行事能這麼不注意影響?
龍灝睨向崩潰掉的洪天柱,心裡全是冷笑:說到底,洪天柱也是在炮轟危機後對自己的前途不看好,決定兩邊下注,所以纔會有洪在艮與米勒勾結,繼而整出遊行暴動等一檔子事。
但洪天柱沒有料到。在龍灝的推波助瀾下,暴動擴大化,整個唐人街差點被夷爲平地,損毀財物不計,死傷百姓無數,洪在艮的名聲,臭到了極點!
連帶着。洪門的名聲,也臭到了極點!
在這種情況下,洪天柱還依然死撐,妄想班森艦隊和338e師的聯合壓力會讓龍灝崩潰,可誰想,大奇蹟日一出。洪天柱的如意算盤算是摔了個支離破碎,粘都粘不攏了!
可洪天柱還不死心,邀請龍灝,演出了這麼一場拙劣無比、自以爲是的苦肉計……這不是自討耳光麼?
“不閹割他?那可不成……萬一洪老爺子還逼我殺人怎麼辦?”
龍灝玩得正high,哪裡願意就這麼停下來:“我龍灝可是清清白白的本份人。只懂配置藥劑救人,不懂殺人哩!”
這句話。算是又一記響亮呱吒的巴掌,搧在了忘恩負義的洪天柱老臉上。
“龍少爺,這次是我們洪門的錯,您有什麼氣,都發在我們身上吧……我們這把老骨頭願意共同承擔,就算您要廢止了洪門,我們也……絕不會皺半下眉頭!”
還是方鳴德講義氣,挺身而出,臊着一張臉插進話來。
“噢,早這麼說不就好了?一進來就表演老子打兒子,真當我龍灝是傻的嗎?”
龍灝給方老面子,一張嘴算是停了下來。
陳佑康等副館主見狀,也紛紛出口相勸,總之,都是懇求龍灝高擡貴手之意。
“各位長輩,請安靜一下,既然大家開誠佈公,我龍灝也不會藏着掖着,對你們洪門,我其實並沒有惡意的,也沒有想拆你們門匾的意思……”
七八個爺爺輩的老頭向你撒嬌,饒是臉厚如城牆的龍灝也有些吃消不住,連忙喊停。
還是方鳴德穩重,拉回了幾個,穩住了局面,接着一拍掌,居然命人上了一桌菜……啊,不對,是十幾桌菜。
少頃,龍灝吞了一顆滷蛋,眯眼笑道:“各位長輩,對分餐制也有研究?”
原來,上的是小桌子,擱在大堂的太師椅上,恰好嚴絲合縫,剛好可以舉箸進食。
方鳴德笑道:“都是從報紙上得知,學自龍少爺的,這等國學,我們這些長輩反倒沒有堅持,真是慚愧、慚愧呀!”
龍灝道:“那是後金韃子的錯,怪不得各位!但以後,力所能及的地方,還是要以華夏正統文化爲主哦!”
“一定,一定!”
飯吃了一小會,議題終於回到了剛纔,方鳴德代表衆位洪門長輩來問:“龍少爺,您說的不會廢止洪門,是真的嗎?”
“真的,我龍灝從來不說大話的,來,鴛兒,吃掉這顆西紅柿,乖乖,不要挑食哦……”
“咳咳,龍少爺,我們今次犯下了這麼大的過錯,您能原諒我們?”
“原諒?不,原諒是三清道君做的事,我平日裡做的是,送犯了過錯的人去見道君……”
“呃,龍少爺,咱們年紀大了,這年輕人的玩笑,聽不太懂,呵呵,呵呵……”
“不開玩笑啊,啊,鴛兒乖,這顆小櫻桃,本少爺最喜歡吃了,再喂一顆……我說了不廢止洪門,但不代表洪門不要爲此做出補償。”
“如何補償,請龍少爺明示!”
“第一,從今日起,洪門取締任何名義的亂收費,第二,洪門的弟子不準再自稱洪門弟子……”
聽到這,陳佑康一急,插嘴道:“那,那洪門不是名存實亡了?”
“對呀,就是名存實亡!”
龍灝一睜眼,將身前的小餐桌推開,走下座椅,站到大堂中,凌厲的眼神逐一掃過洪天柱在內的一衆洪門元老:“各位,你們想一想,現在的洪門,是不是遠離了當初創立的初衷呢?”
一聲問如當頭棒喝,包括喪了精氣神的洪天柱在內,諸位洪門元老眼中都是一陣迷茫。
對呀,洪門當初草創之時,初衷是什麼?
宗旨又是什麼?
簡單來說,不就是爲了讓在海外漂泊的華人能有個值得依靠的肩膀,有個躲避風雨的港灣嗎?洪門是華人相互幫助、相互聯繫的橋樑紐帶,洪門是風雨來臨時,華人可以依賴的高樓大廈!
但回首看去,洪門又做了什麼?
排華法案一個個成爲現實,華人在美國的處境一日不如一日,而洪門呢?窩在舊金山唐人街,對同胞指手畫腳,對小攤小販碼頭苦力收取所謂的‘保護費’,而當洋人一聲吼,洪門的當家人又說要遵守別國法律,實行一個在他國註冊的‘會館’應盡的義務,不可越雷池一步。
仔細一想,當真可笑!
這就是洪門??
這與清廷又有何分別?
哦,分別還是有的,別人清廷至少奴役了一片神州,而洪門呢,只曉得在唐人街一隅之地妄自尊大、窩裡發橫。
這樣的洪門,不要也罷,留着徒污了前輩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