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鎮子之後行人漸少,又行了一段路程之後終於見着一個趕車的人,吳靖之趕緊上前問道:“這位兄弟,找你打聽個事,你可見着兩個穿灰袍的人,向着西北走去的。”
那趕車人應道:“見着了,可是一高一矮,還帶着兩隻兔子的?”
“兔子?”吳靖之一愣,難道是什麼仙兔之類的?
趕車人看了一眼吳靖之,好奇道:“這位大哥,你這可是要去找人?還是送東西?”
吳靖之反問道:“何出此言?我是趕路的。”
趕車人嘿嘿一笑,指了指周圍秋後的荒涼土地,又指了指吳靖之,說道:“這西北每天都在餓死人,照您這樣輕裝上路的,怕是沒幾天就得與他們同去了。”說完揮着馬鞭在空中甩了個響,“啪”的一下,那馬兒又拉着車子向着吳鎮駛去。
吳靖之一愣,擡眼望了望西北,猛一回頭,甩着大腳板跟在那馬車後面,扯着嗓子吼道:“兄弟等等,捎我一程——我回吳鎮去買些乾糧。“
這下他怕是更加追不上齊堯和巫瀚了。
西北的荒涼遠遠超出這對師兄弟的意料。
“看來那吳靖之說的是真的。”巫瀚劍眉緊鎖,這幾天他們看到了太多流民和廢棄的村落,“我原本以爲他是在誇大其辭,沒想到……”
齊堯四下看了看,說道:“這個村莊已經沒有村民了,外面的耕地耕種過的不到一半,連雜草都已經枯黃,想必這些百姓已經走了很久。”
巫瀚翻開地圖看了看,說道:“今天下午便能走到下一個村莊……”
齊堯拍了拍包裹裡的大餅乾糧,皺眉道:“我們的乾糧應該只能勉強能到殺虜口。”說着看了看瘦了一圈的小黑和小白。
巫瀚想了一想,嘆道:“避開也好,若是看到那些難民,說不得又要分給他們許多,到時,恐怕我們自己都不夠了吧。”
穆天工那句現在多吃苦,將來少流血說得不無道理。
苦難使人成熟,無論是自己的遭受的苦難,抑或是看到別人的苦難。
兩人這一路見到了太多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的難民,一開始還能分給他們一些食物,到了後來分給難民的越來越多,兩人的食物便漸漸不夠了。
到了現在,他們的乾糧也只夠他們勉強應付到殺虜口而已。
巫瀚看着地圖,帶着齊堯想要繞開前面的章村,直接往殺虜口走去。
他們遠遠地望了望章村,便看見村子上空濃煙滾滾。
齊堯和巫瀚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絲驚訝,這些驚訝轉而又化爲了堅定,他們拔腿便向章村飛奔而去。
待跑得近了,便聽見村民們的哭喊和呼救,一隊男子用破爛的麻布遮住面孔,把這些房屋一間一間地搜刮,將能吃的東西都搶走後,就把那些哭喊掙扎的村民推進屋中,然後縱火,將一切付之一炬。
“住手!”巫瀚雙目怒睜,身形一閃便衝進了人羣,那些男子看着人高馬大,卻彷彿枯枝敗柳一般,巫瀚根本沒有用上力氣,便將他們盡數撂倒,這些所謂強盜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巫瀚一掌將那染着火焰的木門擊開,屋內哭喊的聲音頓時便傳了出來。
而屋外那些蒙面強盜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齊堯,又看了看他牽着的兩隻兔子,再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眼裡就佈滿了瘋狂。
飢餓,是一種強大到可怕的動機。
“啊啊啊啊!”幾個男子大張十指,發瘋一般向着齊堯飛奔而來。
齊堯眉頭緊鎖,他沒有躲開,只是用力握住了手上的樹枝。
樹枝在空氣中劃過時發出“呼呼”的聲響,那些強盜還未近身就被樹枝抽中了面部,被抽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向着兩旁跌跌撞撞地摔去。
這便成了奇怪的一幕。
一羣人像流水一般衝向這個纖細的男孩,而這個男孩就彷彿一塊石頭巋然不動,流水衝不垮這塊石頭,只能被石頭反衝得向四處濺開。
這羣男子甩了甩昏沉的腦袋,再一次站了起來。看着眼前這個黑瘦的少年,看着他手中的樹枝,就像看着一座他們翻不過去的大山。
齊堯依舊不動。
“噌!”他們將別在腰間的短刀短匕拔了出來。
“欲要使其滅亡。”齊堯張嘴輕輕說道,“則必先使其瘋狂。”
他擡起手中的樹枝指向那幾個男子:“你們如此,樑王也是如此。”
他不管這些人經歷過什麼,但都不能成爲他們殺人而只爲己活的理由。
“呀啊啊啊啊!”一個男子大喝着舉刀撲了上來,卻只看見這個少年的衣角從眼前飄過,腦後猛地一震!
齊堯手中的樹枝狠狠地抽在男子後頸,只聽“啪!”地一聲,那男子便癱倒在地,口鼻中緩緩流出鮮血,頸椎斷裂,眼看是活不成了。
接着他閃回原地,左手又抓住了小黑和小白的繩子。
齊堯不喜歡殺人,甚至不喜歡打架,但當他需要殺人,又是殺這樣的人,便不會猶豫,也沒有一點點心理壓力。
巫瀚將房內的幾人救出來之後,便看見倒了一地的蒙面強盜,僅僅是瞟了一眼,他沒有任何反映,也沒有說任何話。
“他們是鄰村的人,不是強盜。”一箇中年女子抽泣道,她的懷裡還緊緊地抱着已經被濁氣薰死的孩子,“這些年征戰,土地荒置的太多,我們的糧食本來就不夠,皇帝又派人來徵兵徵糧。”
“沒人耕種,沒有糧食,其實我們本來就活不下去了。”剛剛被救出來的老人木愣地說道,“老頭我時日不多,挪不動了,只是沒有自殺的勇氣而已,讓他們動手,反而是一種解脫。”
說着,一道血淚從眼角滑下,他用乾枯顫抖的手輕撫着婦人懷裡的孩子:“死了好啊,死了就不餓了,死了,比活着好……”
齊堯面無表情,巫瀚死死地咬着牙。
他們又默默地離開了章村,沖天的火光帶着一股股熱浪衝擊着他們的背後,但兩人的心卻冷得好像掉進了冰窟。
走出許久,他們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腳步要快上許多,似乎想要快一點離開樑國,離開這西北。
等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巫瀚才說道:“小堯,你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去看看能不能獵到什麼東西。”
他們這些日子爲了節約乾糧,都是先看看能不能抓着些野兔飛鳥,若是不能,纔會考慮吃包裹裡的東西。
現在兩人卻有了另一個擔心:殺虜口,是不是也像這裡一樣?
巫瀚這次也像往常一樣空手而歸,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以前曾來過這西北,那時候這裡土地肥沃,氣候調和,有些土紳世代積累,甚至要比中原的大商人還要富有。”
“那時候的商隊都是先到慶城,再決定直接去向草原、越國,或者由殺虜口去雪城。”
巫瀚回想起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點笑容:“我們走的這條路,便是由來往村鎮的住民和各路商隊走出來的。”
“現在土地依舊肥沃,”齊堯接口說道,“但是無人耕種,饑民也只能坐吃山空。”
巫瀚點了點頭:“如果依舊是這種情況的話,說不定過幾年這裡的土地也不再適合耕作了。”
西北飢,西北荒。
西北的百姓,還有希望嗎?
齊堯枕着手臂,望着天上依舊明亮的衆星,久久難以入睡。
他們離開吳鎮也有近半個月,這半月來見過了太多難民的悲慘經歷,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加快步伐。
現在距離殺虜口也不遠,他們的乾糧也快要告罄,齊堯每次喂小黑和小白的時候,眼神就不那麼和善了。
“吃吧吃吧。”齊堯好像在念經一般,“多吃點多長肉。”
小黑和小白沒有感覺到某人的惡意,張着三瓣嘴吃得很專心。
想當年它們也是吃脆蘿蔔大白菜的兔子,現在淪落至此,瘦了好幾圈,隨便在路邊抓一把雜草也能吃得下。
巫瀚又在看他那張翻得發了毛的地圖:“還有兩天的路程,就能到殺虜口了。”
齊堯拍了拍包裡的大餅:“一天。”
又看了看小黑和小白,嘆了一口氣:“你們誰來做第二天呢?”
他們這兩天沒有再碰上難民和廢棄的村落,齊堯似乎已經將那些事拋在了腦後,這一路上不能靜修《鑄劍決》,就和巫瀚專心學習刻印在玉墜中的劍法。
齊堯做了個籃子將小黑和小白裝在裡面,然後用握劍的手勢將籃子舉平,這樣一舉就是幾個時辰。
他說這樣可以感受兩隻兔子的體重變化,還能練習手腕力量。
巫瀚知道小師弟嘴上承認,但是這西北的遭遇肯定讓他心裡很不好受,不然也不會用認真地練習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要知道齊堯在門派的中除了惡作劇,便是以“懶”驚動四方。
一開始,每天早晨醒來後齊堯的手臂都會發腫,巫瀚就不斷地用靈氣幫他活血化瘀。
直到現在,他這樣舉上一天也沒有什麼不良反應,兩隻兔子在籃子裡也是穩穩當當。
“走吧小黑。”齊堯將黑兔放在了地上,摸了摸它身上不那麼光滑的皮毛,一臉不捨地看着它。
“爲什麼是這隻?”巫瀚站在一旁,看着黑兔子問道。
“你想吃小黑?”齊堯反問。
“也不是。”一陣秋風吹過,揚起了這邊境的風沙,巫瀚伸手遮了遮眼,“我喜歡吃兔子,但是並不在乎它是什麼顏色的——我是說,我就想問問,你是怎麼選出放了哪隻,吃了哪隻的?”
齊堯也伸手扇開飛沙,用驚訝的目光看着巫瀚,心想師兄一定是想吃兔子想吃得緊了,他便極爲認真地道:“因爲小白身上肉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