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陶家。
門外冰天雪地,門內溫暖如春。
陶凌江不怕冷,這樣的天氣對他來說就是穿着褲衩出去睡一晚上都不會有什麼不適。
牀上藕臂相纏呵氣如蘭,陶凌江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懂得憐香惜玉的人,天冷,但不能冷到了佳人。
“叩叩叩。”
眉頭一皺,他不喜歡有人這麼早就來打擾他。
陶業當然知道自己弟弟的習慣,但是他已經凍得受不了了。
“大哥。”陶凌江還是很快把門打開,臉上帶笑。
涌來的熱浪讓他微微緩過氣,陶業向房內瞟了瞟,笑道:“那小子查清楚了。”
“噢?”
“齊堯,十二歲,從樑國來,他把寒江劍交給了俞閻王,可能和前些年走掉的俞家老二有些關係,但前幾天還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猜怎麼着?”
他很討厭有人跟自己賣關子,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他大哥,陶凌江會讓他永遠說不出話:“呵,怎麼了?”
“那小子把俞家的寶貝俞靜嵐給打了,現在俞家每天帶人在神兵閣門口罵街哪,哈哈哈哈哈!”陶業扯着公鴨嗓捧腹大笑。
陶凌江擡手摸了摸下巴,緩緩說道:“叫他們回來吧,只是一個小孩而已,是我太過敏感了。”
陶業擠了擠眼:“我早就說過,這些小角色不足爲慮——我昨晚去紅帳的時候,聽說又來了幾個姑娘,沿海五城送來的,那皮膚,嘖嘖,嫩得能掐出水來,凌江一會要不要……嘿嘿嘿。”
“不必了,”陶凌江擺了擺手,“我今天便要回門派去修煉一段時間,家裡的事就拜託大哥了。”
“老頭子精神好得很,還用不上我呢,”陶業滿不在乎地扭頭走遠,“凌江不去,那大哥就先走了啊,哈哈哈哈。”
“哼,爛泥不上牆。”陶凌江冷冷一哼,又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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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堯來這雪城的時候,在城外看到過很多破敗的房屋,和城內完全是兩個樣。
可是當他走在路上的時候,感覺又有些不同。
房屋雖然破敗,但這些人穿得卻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好,衣服上雖然有補丁,但乾乾淨淨,看上去也很是暖和。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這身,翹起的線頭已經被他剪去,但是粗糙的做工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
這個貧民區的人見了齊堯,也只帶着意外的眼光審視一下,便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因爲他看起來就不像是一個富家公子。
齊堯看了看前面,眉毛一挑,他便知道自己今天是來對地方了。
對面那人擡頭一見齊堯,嘴角一抽,差點軟倒在地——假裝沒看到,一個疾速轉身就想逃跑。
“張小單。”齊堯開口。
張小單渾身一僵,彎腰搓手快步向齊堯走去:“哎呀小仙師,您的記性可真好,我都快認不出您了,嘿嘿嘿……”
怎麼又遇到這個人了,張小單在心裡哭出了聲,他肯定是來找我算賬的!
也難怪他這麼想,之前帶着一羣人去搶齊堯的劍匣——雖然沒能搶到,但這樑子卻是結下了。
齊堯現在來找他算賬,他認爲自己只有兩個選擇——坐以待斃,或者引頸受戮。
“沒關係,”齊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認識你。”
張小單露出一個比哭還慘的微笑,您有什麼話就說,給我一個痛快行不行,要是您不說——那讓我先留個遺言可以嗎?
“仙師……您來這貧民區有啥事啊?”張小單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來看看,”齊堯倒是很乾脆,給了一個不是回答的回答,“不可以嗎?”
張小單面上一肅,您這麼說就是在侮辱您自己——我敢說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但是這小破地方,又沒什麼好看的,雪城裡面有個紅帳,那裡纔是好看啊。”
齊堯瞟了張小單一眼:“你們都住這?”
“是的。”
“我之前聽你們說,你們家中——都沒有人?”
張小單臉上的表情漸漸收了回去,他低着頭應道:“是,我們都是孤兒。”
“在這地方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您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不要在精神上折磨我。
張小單一咬牙,硬着頭皮說道:“仙師,之前的事是我的錯,您要是心裡不通氣,想算賬就直接點,給我一個痛快,只求您能放了這地方——這裡的人都是無辜的。”
齊堯瞪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說道:“我什麼時候說不通氣了?”
張小單嘴角一抽,低頭不說話。
齊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說你們的情況,我看你們不像是受僱殺人的亡命徒。”
張小單額上透汗,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指以至於關節都有些發青:“仙師,您先保證絕對不動這貧民區的人——我就跟您講。”說完這幾句話他便微微喘氣,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
齊堯很好奇他爲何這麼怕修行者,但還是說道:“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你放心吧。”這裡那麼多人,我就是想傷害也沒那本事啊。
張小單舒出一口氣:“我們是孤兒,而且是被孤兒養大的。”
“以前貧民區過得很慘——每天都在死人,每天都有人想要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死在路上。”
“雖然現在我們依然很苦,但是小仙師你能看到,”張小單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我們活下來,長大了,而且比以前過得好。”
“有人幫你們?”
張小單嗤笑一聲:“誰能幫我們——俞家?陶家?神兵閣?還是雪澤仙宮?我們不需要幫助,我們靠自己活下來。”
“我家裡還有人,還有五個孩子。”他臉上浮出了一絲苦笑,眼裡卻帶着一點點幸福。
“——被孤兒拉扯長大,然後又去拉扯更小的孤兒。”
“不像那些人,”他回頭望了望雪城,“我們光是活下來,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你平時都做些什麼。”齊堯問道。
“還能做什麼,”張小單慢慢說道,“我們是不允許在雪城裡面過夜的,只能很早地起牀,在開門前便守在門口,開門之後就滿城地找活幹,幹完之後又趕在宵禁之前離開雪城,不然被抓住就會關進牢裡邊。”
說着他撓了撓頭,眼裡有些羨慕:“胖子在之前你住的那家客棧裡頭做菜,那老闆是個好人,每天都讓胖子把剩飯剩菜帶走。”
他們從張小單的“家”裡出來時天已經暗了。
齊堯沒有見識過各式人生,但他現在知道有一種人泡在爛泥裡也能撲騰起幾朵水花,他們過得掙扎卻活得自在,他們身在冰冷中卻能笑得溫情脈脈。
他們在齊堯眼裡,跟齊堯在俞家人的眼裡是一樣的。
他們都是懸崖上的樹是磚縫裡的草。
但幸運的是齊堯和俞家人不一樣。
俞家富可敵國行事霸氣唯利。
“張小單,”齊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叫齊堯。”
“——我給你個活,你做不做?”
齊堯孑然一身卻有少年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