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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有最新版金山辭霸。”
“拿來給我裝一份。”
U盤就在我的鑰匙璉子裡,我遞給他,看見他把它插入USB端口。
“文件名是JSCB,在my software的文件夾裡。”
我看見他的鼠標就動了兩下,然後,他就把U盤抽出來還給我:“現在沒時間找文件,先把整個U盤考下來。晚上再慢慢找。”
這回輪到我抓狂了。
別的文件我都不怕,可是,U盤裡有《瀝川往事》的原稿。我不可以告訴他,更不可以顯出着急的樣子。不然,他一好奇,非要找出來看不可。有金山辭霸,不怕他看不懂。
“好吧。”我按兵不動,暗暗祈禱上蒼,千萬不要讓他發現了我的秘密。
他的樣子,好像等着我離開。我偏不走。
“你還有什麼事嗎?”
“有!既然你要自己翻譯這些資料,請問,我做什麼?”
他想了想,說:“你休息。”
我的嘴擰成一個大圓:“我?休息?”
“嗯,你休息。”
“工資照付嗎?”
“照付。”
“那我這就買機票回北京。”
“不行。”
我瞪他:“你不是說我休息嗎?”
“你在這裡休息,隨時待命。如果我要見什麼人,你得過來當翻譯。”
“那好,”我看見他孤零零的樣子,心又軟了,“反正我也沒事,今晚開始譯《永嘉郡志》,後天晚上譯好給你。”
“《永嘉郡志》我也可以自己看,我有金山辭霸。”
我冷笑打擊:“《永嘉郡志》是文言文,道光年間的文言文,你看得懂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道光年間的文言文與乾隆年間的文言文有啥區別。就是詐他一下。
他用手撐着自己,從牀上坐直,說:“看樣子,道光年間的文言文對你來說,是小事一樁。既是這樣,能不能快點?明天下午三點之前,把譯稿交給我。若是晚了,別怪我到王總那裡complain.”
說罷,掀開被子,那條唯一的修長的腿在地毯上找拖鞋。然後,俯身下去,要從地毯上拾起柺杖。我看着他,猛然又想起N年前的某個夜晚,他開冰箱拿牛奶的情景。一陣沒來由地心痛。
搶着拾起柺杖遞給他。
他站起來,穿着一條黑色的瑜珈褲。看得出,行動有些遲緩,似乎還隱隱地咬牙忍痛。他隨我走到門口,替我拉開門。他低頭我擡頭,額頭正好撞着他的下巴。我迅速地往旁邊一閃。
他說: “Off you go.”
我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的詞典呢?詞典還我。”
他進屋,找到那本遠東詞典,擱到我手上。如果說,他替我開門,動作還算客氣,把這本詞典交到我手中,卻是明顯的不客氣。
詞典的頭一頁,夾着一個象牙書籤。是我爸送我的。現在不見了。
我怒目而視,正要發難。他說:“在後面。昨晚我查了幾個單詞。”
“什麼在後面?”
“你的書籤。”
我生氣不止爲這個:“第一頁呢?怎麼沒了?”
“撕了。”
“爲什麼?”
“你說呢?”
我扭頭就走。
那本《永嘉郡志》並不厚。加上我在九通兩個月訓練出來的底子,加上瀝川想看的重點只有文化和地理,我抽菸、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幹了一個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已經大致譯完。字句不是很講究,但對錯肯定沒問題。我又花了三個小時潤色,然後,見瀝川的頭像在CGP的MSN上顯身,一封word文件從MSN上傳了過去。
一會兒,彈出一條回信:“Thanks. Could I also have a hard copy?”(謝謝,不過,我還需要一份打印件。)
我打字,英文:“Don’t you have a printer in your office?”(難道你辦公室裡沒有打印機嗎?)
沒回音,不理我了。
過了半個小時,牀頭的電話響了。
“安妮,到我這裡來一下!”
一陣小跑,來到他的房間。這回他不在牀上,而是坐在輪椅裡。手裡拿着我譯稿。他示意我坐,我只好又坐在那個白沙發上。前天的那塊紅色還留在原地,朗朗在目。
“謝靈運是誰?”
“東晉大詩人。”
“東晉?”這個詞,對中國人來說,應該不生疏吧。
“陶淵明,你認不認得?”
“不大認得。”
“謝靈運和陶淵明,是中國山水詩和田園詩的創始人。”
“我問謝靈運,你提陶淵明幹什麼?”
“他們都是東晉時期人。”
“東晉是什麼時期?”
無語!鬱悶!王瀝川,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漢語水平!
我花了十五分鐘,跟這個人講東晉的歷史。
“現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態度倒老實。“這麼說,謝靈運在溫州——也就是那時的永嘉——呆過。”
“他是永嘉太守。”
“這句話,Pond and pool grows with grasses of spring; Garden willows very the birds that there sing. 就是他的千古名句?”
“嗯,中文讀做:‘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我看寫得不怎麼樣。”他說,“要不,就是你沒翻好。——你說說看,‘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這句話,究竟好在哪裡?”
“謝靈遠被貶永嘉,心情不好,整個冬天臥牀不起。有一天,他打開厚厚的窗簾,看見窗外的池塘,已長滿了春草,園子裡柳樹發芽,鳥的叫聲也大不一樣。整個冬季的心灰意懶,於是一掃而空。”
看他聽得不太懂,我又用英文給他解釋了一遍。
“你明白了沒有?”
“意思我懂,可我還是不明白,這句究竟好在哪裡。”
“這句好就好在,它用了倒裝句。”我在心裡檢討,我不該譯太多謝靈運的詩。謝靈運是溫州的文化名人,所有的方誌都會提到他,提到他的詩。可是,我沒有必要譯那麼多啊,如果瀝川把每句詩都像這樣問我,我非完蛋不可。現在,我只好拿古代語法來爲難他了。
“什麼是倒裝句?”
“Dislocation。這句的語法,原本是‘池塘春草生,園柳鳴禽變’。謂語‘生’跑到了主語‘春草’的前面,這叫主謂倒裝。在唐詩中,倒裝句的主要功能,是要將意象從語法中孤立出來,直接帶給你視覺衝擊。”
“嗯,視覺衝擊。——我喜歡這個詞。”
看樣子他還要問,再問我就露底了。趕緊攔住:“這跟你的建築,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就不能聽聽,順便長長知識?”
我閉嘴。
“謝靈運姓謝,你也姓謝,你是不是和謝靈運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我沒有好氣,“我爸說,我們謝家是陳郡謝氏的一支,和謝靈運同宗。”
“我爺爺說,我們是琅琊的王氏。也是古老的大族。”
“所以,唐詩裡說,‘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指的就是這兩家人。我們的祖先,以前就同住在金陵城外,朱雀橋邊,烏衣巷裡,大家彼此都認識。金陵,就是現在的南京。明白了嗎?”
他老實地點頭:“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安妮,我發現你的學問越來越深了。前天晚上,你說的很多單詞,我從來沒聽說過。比如說,什麼是Actinidia Chinensis?”
“獼猴桃。”
“如果你說Kiwifruit,也許我能明白得更快一些。”
“Kiwi是新西蘭的意思。而獼猴桃的原生地在中國,千萬年來,就在這裡,土生土長。唐詩裡都說‘中庭井欄上,一架獼猴桃’。直到1904年才由傳教士傳入新西蘭。你愛叫它什麼隨你便,總之,我就不叫它Kiwi。”
“嗯,佩服。一直沒發現你這麼愛國,都愛到水果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川粉~~這名字很好聽啊~~。聽見大家有很多的討論,很多的猜測,呵呵。我呢,故事已經想好了,所以,肯定是按想好的來寫。關於蕭關和蕭觀。我有短期記憶喪失症哈,寫後頭一個名字的時候,沒料到前頭已經用過一次了。過幾天我回頭把前面的蕭關改掉就好了。那個蕭關又不重要。
第26章
我在瀝川的屋子裡足足坐了兩個半小時,給他詳細解釋謝靈運的每首詩。開始,我還以爲是工作的需要,漸漸地有些懷疑他不過是拿我消遣。最後,我又困又餓,當着他的面打起了呵欠。
他一直不停地用鉛筆在我的譯稿上做記號,很少擡頭。聽見我打呵欠,終於問了一句:“怎麼,昨晚沒睡覺?”
“睡了。”我這樣的天才,用得着求上進吧?用得着爲工作熬通宵嗎?
他又問:“那你,吃過午飯了嗎?”
——我進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了。
“……還沒。”實在餓得不行了。
“今天就工作到這裡。”他收起筆,站起來,走到門口替我開門。
我跑到門外的小吃店,胡亂地吃了個蔥油餅,然後回房洗了個澡,倒頭就睡。
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沒人找我。
我起來, 在走廊上遇到製圖部的小丁,其實也不怎麼認識,便約着一起到餐廳吃飯,吃完飯,我問他:“小丁,我很少去製圖部裡玩,不好意思,你叫丁什麼?”
“丁春秋。”
他說完,研究我的表情:“怎麼,你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古怪?”
“丁春秋,挺好的名字呀!《左傳》,不是就叫《左氏春秋》嗎?”
“你看不看金庸?”
“不看。”
他和我握手:“安妮,你是我見過的唯一的一個不被武俠小說腐蝕的女孩。我向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我捂嘴偷笑。原來,是怕人家說他是“星宿老怪”。
“其它的人都到哪裡去了?”我的眼光越過他的身子,掃了一眼餐廳,看不見幾個CGP的人,也不見瀝川。
“大多數人都在自己的房子裡工作,幾位老總跟着瀝川先生去了現場。我們很緊張啊,截止期很快就到了。現在是把兩個月前做的工作全部推倒重來一遍,卻必須在十天之內完成,還要奪標,大家都忙瘋了。”
我發現CGP的人喜歡稱瀝川爲瀝川先生,而不是王先生。因爲公司裡有五個人姓王。
不過,說實話,我沒覺得瀝川很忙。都是什麼時候了,他還在研究謝靈運。
“那麼,到現在爲止,總設計圖和方案已經有眉目了嗎?”
“瀝川先生要畫的圖已經出來了好幾張,重要景觀的效果圖、主要視點透視圖的手繪稿已經出來了一些。交通和景觀的分析圖由江總和張總來做。總平面圖、鳥瞰圖、空間豎向設計、空間構成剖面圖這幾樣還沒出來。最後他還要寫文字案:創意說明、功能說明、濟指標說明等等。我們這些人要做的不過是些後期渲染工作。”他頓了頓,又說,“不過,這事兒真說到補救,只有找瀝川先生。他是出名的快手,從不拖延時間,還經常提前完成設計。有他在,我們的心放下了一半。——只看他身體受不受得了這麼繁重的工作。”
我覺得,自己的笑容僵住了:“身體?他身體看上去挺好的啊。”
“聽說是滑雪受了傷,加上他嚴重貧血,本來就難得好。江總打電話請他的時候,他還住在醫院裡。這兩天一忙,好像又加重了。本來他說,設計完成之後,要和大家一起做建築模型,現在江總說什麼